烏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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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六九 遭罪

乾清宮的寬敞大殿內,人們驚慌失措,亂糟糟一團,有的人在說話、有的人在抽泣,有的人還沒搞清楚怎麽回事兒,見人便問:“誰……誰打進城來了?”

任太後也被帶到了乾清宮,本來是扶他到椅子上坐的,但是任太後好像喜歡坐地上。別人也來不及給她收拾身上,她這時盤腿坐在地板上,披頭散發,衣衫不整,連領口也被撕破了。

“你們這些豺狼,還我孩子,還我炅兒……”任太後不斷地重複這句話。她的頭發就像枯草一般,臉不知道多久沒洗了,眼袋很深,一臉憔悴,哪裏還有半點美貌?隻有她那被撕破的領口裏露出來的小半邊乳•房,看起來白生生的,多少說明這個女人不是老婦。

任太後這麽一副模樣坐在地上,更增添了氣氛的詭異……大家都知道,任太後是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的,大家從她的身上,看到了宮廷權力鬥爭的殘忍,她就是縮影。

張問也在殿中,他的左右站著兩列手握腰刀的玄衣衛女人,乾清宮裏有那麽多人,他也不禁被任太後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有一縷陽光從窗縫裏照射進來,正好照在任貴妃稻草一般的頭發上,張問愣愣地看著那縷陽光,陽光裏飛舞的細微灰塵,也看得清楚,它們就像鬼魅,興奮地跳舞。

就在這時,不知誰喊了一句:“太後娘娘駕到!”

乾清宮裏頓時安靜不少,眾人都看向宮門,隻見太後張嫣剛剛出現在門口,在外邊明亮的光線映襯下,她突然變得好像就是天上的神仙一般。張嫣穿著長長的禮服,頭上的珠玉裝飾在陽光裏閃閃發光,臉上精心化妝過,柔軟的唇就像桃花一般的紅,眉毛修得猶如春天的柳葉。

張嫣仿佛是來參加一場盛典,又仿佛是參加大婚……隻是她臉上的表情冰冷異常。

“臣等拜見太後娘娘。”眾人伏倒在兩旁。

眾人安靜了下來,張嫣拖著禮服長長的下擺,帶著遂平公主等一眾人款款從中間的紅地毯上走向龍椅,雖然情況為危急,但是張嫣依然保持著儀態走得不緊不慢。

乾清宮的大殿上暫時寧靜下來,隻有任太後不管周圍的情況,依舊盤腿坐在地上喃喃念道:“你們這些豺狼,還我孩子,還我炅兒……”

任太後和張太後,是地位幾乎平等兩宮太後,張嫣輕輕側頭看了任太後一眼……和張嫣的雍容華貴比起來,任太後就像一個乞丐婆子。

失敗者的命運,就是這樣吧?張嫣的目光轉向張問:“張閣老,宣武門為何突然叛亂了?你準備如何解決叛亂?”

張問也沒弄清楚宣武門具體是為什麽叛亂的,或許是有預謀的政變,但奇怪的是隻有宣武門遊擊將軍宋虞一處是明顯反叛,宮廷內外並沒有見到什麽異常。張問不清楚,便避開這個問題,隻說道:“乾清宮外麵有五百鐵軍營將士。”

張嫣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正陽門宣武門那邊,再怎麽著也有好幾千上萬的人吧?一萬軍隊叛亂,張閣老隻說乾清宮外有五百人,咱們大明朝廷就隻剩五百甲兵了?”

張問冷冷道:“現在我們的敵人,是三十幾萬敵兵!臣的手裏隻有五百鐵軍營,再無辦法。”

張嫣的臉色頓時變得死灰一般,她不懂戰陣,但是五百打一萬……

“宮裏不是還有淨軍嗎,錦衣衛和五城兵馬司的官兵不能打仗嗎?”張嫣怔怔地說道。

她姐姐張盈在她旁邊低聲耳語道:“王體乾等一眾太監還不知道是什麽心思。”

這時地上的任太後又雙眼無神地念道:“你們這些豺狼,還我孩子,還我炅兒……你們這些豺狼,還我孩子……”

張太後被任太後念得心煩,情緒激動地指著任太後喊道:“誰?是誰把她弄到這裏來的?拖出去!”

“慢著!”張問製止侍衛,說道,“任太後不能落入叛軍手裏!就讓她留在這裏。”

張太後的眼裏流下兩行清淚,抽泣道:“我……我不要變成她那個樣子,我不要……”

張問冷冷地說道:“太後放心,我不會絕不會允許我的女人遭這樣的罪!”

他剛一說完,乾清宮內頓時一片嘩然,特別那些文官,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張問,顧秉鐮忍不住說道:“張閣老,可不能這麽說,太後娘娘的清白臣等都是清楚的,您這麽一說那福王的檄文豈不是成真的了?”

張問這才意識到自己心急之下說錯了話,或許他在潛意識裏早就把張嫣當作自己的女人了。他急忙改口道:“請太後恕罪,臣一時心急,臣隻是說從家裏帶到乾清宮的妻女,不能讓她們遭這樣的罪。”

這麽一句話顯然是解釋不過去,眾大臣心知肚明,但是並沒有再糾纏這個問題,隻要張問改口,不要在政•治上鑄成不利局麵就行了。

倒是張嫣神情複雜地看著張問,久久不能平息,她原本死灰一般的臉色突然出現了血色,兩腮上竟然出現了兩朵羞澀的紅暈,猶如花瓣的顏色一般。

女人的想法有時候很難理解,或許在很多女人的價值觀裏,她們把情•愛看得高於一切,高於廟堂、高於帝國興衰……更甚者,高於道德常綱、高於尊嚴榮辱。

張嫣心道:原來他心裏是有我的。

就在這時,隻見王體乾提著長袍,疾步走進了乾清宮,他的出現讓張問等人都暗自吃了一驚,不明白王體乾的葫蘆裏賣是什麽藥。王體乾是一個人進來的,張盈給張問做了一個眼色,隻要她一聲令下,玄衣衛侍衛就可以把王體乾拿下斬首!

張問看著張盈輕輕搖了搖頭,王體乾既然敢一個人來,先看看他要幹什麽。

王體乾走到玉塌下麵,撲通一聲跪倒在張太後的麵前,叩首道:“稟太後娘娘,宣武門遊擊將軍宋虞謀反,率京營一部直奔皇城,奴婢已下令關閉宮門戒嚴。但是紫禁城用來防兵可不容易,恐怕反賊很快就會衝進來了!奴婢聽說太後娘娘在乾清宮,就把淨軍和錦衣衛調到乾清門後麵來了。奴婢定然和兄弟們一起死守乾清門,戰死最後一兵一卒!”

張嫣剛才聽了她姐姐的提醒,可不知道王體乾把紫禁城巡防部隊調到乾清宮外麵是什麽意思,她不敢信任王體乾,現在她唯一能信的就是張問……如果連張問都信不過了,她也不想再毫無意義地掙紮抵抗。

她看向張問,想讓張問來決斷。

張問便說道:“王公公,乾清宮外麵還有五百精銳,是保護太後的最後防線。你們的人,不要靠近乾清宮,就在月華門、乾清門、日精•門之間擺開,作為第一道防線,明白?”

張問不知道王體乾是不是和謀反者勾結一起,總之防人之心不可無,最好的做法就是這樣,讓王體乾他們在前麵頂著,張問的自己人牢牢把住乾清宮。

“就按張閣老說的辦。”張嫣冷冷說道。

王體乾道:“奴婢謹遵懿旨。”

又過了許久,隻見一個拿著拂塵的太監急衝衝地奔進了乾清宮,尖聲喊道:“太後娘娘,不好了,叛軍攻下了午門!他們正在內閣衙門大開殺戒,恐怕很快就會打進來了!”

張問聽罷向禦座上抱拳道:“臣出去率領鐵軍營將士抵擋叛軍,太後把宮門關上。”

“你……你走了我們怎麽辦?”張嫣驚恐地看著張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