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半個時辰後,那蟲子已帶著兩人出了城門,往南邊飛去。片刻之後,它忽的在一片山坡附近停留下來,隻在空中不住盤旋,嗡嗡做聲,似乎已經尋到了線索。
然而石不語一見之下,卻不由得暗自叫苦,不為別的,正因為這片山坡,是建康城有名的亂葬崗,這麽看來,瑩豈不是……
念頭剛起,那蟲子卻好死不死,恰恰停在一塊墳頭上,再也不動。石不語心中大驚,急忙搶上前去,用手去扒那堅硬的泥土,顯然已經情急失了分寸。
青袍客微微搖頭,輕輕吹動玉笛。這次出現的是一隻三尺大小的甲蟲,兩隻前肢仿佛是天然的大鏟,不等人吩咐,就揮肢擠開石不語,掘起眼前的墳頭。如此不消片刻,一具麵目猶生的屍體便顯露出來……
石不語搶上前去,隻看了那頭顱一眼,頓時如同九雷轟頂,隻覺得天地一起昏昏顛倒,全然變了顏色。那具屍體的臉上,雖有些塵土,卻可以分明的辨別出,正是瑩的麵貌。
他身子一軟,幾乎便要暈倒,青袍客歎得一聲,手指隔著袍袖抓住他的手腕,輸了些元力過去。
“姐姐……”略微恢複神智的石不語,並未流淚,隻是呆坐在地上,失魂似的重複這句話。過了半晌,他忽的觸到懷中的手帕,身子一軟,不由得趴在泥中,痛哭流涕起來。
連日以來,他雖然對瑩的失蹤,已存下了最壞的打算,但心頭始終自我欺騙,抱著幾分僥幸。然而此時,平臥在麵前的屍體,卻擊破了最後的肥皂泡,讓他的希望徹底破滅。悲憤交集之下,石不語幾乎連輕生的念頭都已產生……
原本不屬於這時代的他,在這陌生世界中,即使用“煢煢獨立、形影相吊”來形容也不為過。如果不是遇到和善的瑩,恐怕早就被埋在亂葬岡做了化肥!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深悉古詩的他,曾於去年的冬日,在溫暖的火爐邊,對著瑩如此酸腐道。雖然瑩沒有讀過這首古詩,但從那溫暖的微笑裏,卻能得知,她已明了石不語的心意。
隻是,為何短短數月之後,兩人卻要迎接這種不可能再聚的分別,忍受這種突然而來的悲哀?隻是,怎麽今日以後,要忍受這漫漫黑暗的,卻換成了對方?
“死者已矣,你想開些吧!”過了許久,青袍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石不語第一次覺得那烏鴉般的聲音如同天籟。
“不對,這屍首身上所穿的,怎麽如此眼熟?”正要起身,他心中忽的一動,忍著哀痛又去仔細打量那件衣裳,身軀一震,腦海中浮現出一副畫麵,頓時脫口而出道:“蕭菡?”
數日前,那後主的寵妃蕭菡被絞死時,他也曾遠遠觀望過,甚至還因為家中開綢緞鋪的緣故,評價過對方的衣裳。而此時,瑩身上所穿的衣裳,似乎便是那日……
“蕭妃?”青袍微微一怔,她連日來逗留於建康,自然也知曉這後主寵妃的名字。
石不語顧不得解釋,再去仔細分辨那顆頭顱,沒錯,是瑩的麵貌。她穿著蕭菡的衣服死在這裏,而咽喉處又有一條紅痕,似乎死於窒息……
“李代桃僵?”幾乎在同時,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得出了結論。青袍不像石不語那樣關心則亂,沉吟片刻,徐徐推斷道:“看起來,似乎有人設計,用你姐姐替代了蕭妃……”
石不語愣了片刻,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那位晉王楊廣。實際上,那日行刑時,他離蕭妃最近,如果說一點破綻都沒發現,也未免有些離譜。這麽說來,難道安排計謀的,就是楊廣不成,不過,他又為什麽要做這事?
他心中翻來覆去,越想越覺得疑惑,一咬牙,向青袍道:“宗長,我……”
青袍微微擺手,示意已知,沉吟了片刻,徐徐道:“既然叫我撞上……也罷!你且說說看,要去哪裏打探?”
“皇宮!”石不語早已想定,聞言當即應道。楚軍攻占建康後,高級將領和官員都駐紮在皇宮之中,若要弄清事情,去那是最合適不過的。
青袍並無異議,當下揮袖離去,兩人一前一後,融入了霧靄之中。然而,任誰也沒有注意到,便在他們的腳步聲消失的同時,被重新掩埋的墳頭,卻忽的微微顫動,陡然伸出了一隻手臂……
片刻之後,原本已經殞命的瑩,竟然難以置信的從泥中脫身,徐徐立起身來。猶有餘悸的撫摸著頸下的紅痕,她輕輕歎息道:“差一點便真的死了,這趟差使,果然不好做!”
“然而,終究做完了,不是麽?”一道紅色的身影從天徐徐落下,淡淡道,“你替我做了十六年的差使,也辛苦你了!”
似乎已預料到對方的到來,渾身泥濘的瑩並未驚訝,反而屈身行禮道:“姐姐昔日有恩於我,我自當效力……況且,不語也頗為有趣,我與他相處,並不難受!”
紅影輕輕頜首,露出了一絲笑意:“是麽,我也覺得那小子很是有趣!不過,如今已不需再勞煩你了,請去吧!”
瑩屈身再拜,待到起身時,已周身光影閃動,化為一隻白兔,低鳴幾聲,向著林中奔去,不消片刻,便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立於半空中的紅影,則是輕輕揮手,重又將那墳頭平上,這才向著石不語離去的方向,淡淡歎道:“小子!路,我已為你鋪下!至於將來如何,你好自為之吧……”
如果問起建康城中,什麽東西給人的印象最深刻?相信絕大多數百姓都會毫不猶豫的回答道:“皇宮!”
已經被俘的陳後主,在他之前的奢侈歲月裏,除了於女人身上發*力之外,便是以某種變態的熱情擴建著自己的宮殿,使之不斷的擴大再擴大,頗有後世政府圈地的風範。
托這位前任皇帝的福,兩位兼職盜賊在潛至皇宮附近時,根本沒有遇到什麽阻礙。因為一望無際的圍牆,根本不可能做到處處有人把守。在一個偏僻的角落,他們很容易確定了潛入的地點,隻不過,在如何潛入的方案上,雙方似乎存在一些認知上的偏差。
在提出了隱身、變幻、移形換影種種建議後,青袍依舊不住搖頭,示意上述的這些她都未曾聽過。石不語心中氣苦,也知道自己又將修真者與宗士混在了一處,但仍然按捺不住鬱悶,賭氣道:“算了,我一路殺進去得了,或者幹脆被抓進去!”
青袍毫無慚愧的意思,再度否決道:“皇宮如此大,守衛也多,即使你一路殺進去,也未必能找到那兩人。”
“那麽,宗長的意思是,我們在門口擺個地攤,大喊‘跳樓甩賣,買一送一’?”因為此刻的心情極糟,所以石不語的囉嗦天性,又再度顯露出來,這是他繼搖扇後的第二個習慣動作。
“好主意。”黑袍微微頜首,表示讚同,隨即在對方崩潰之前,從懷中取出玉笛,輕輕吹得幾聲。
這次出現的,是兩隻晶瑩的小蟲,在夜色下,仿佛透明一般,若不仔細查看,倒真不易發覺。
“這是我秘法練製的攝魂蟲,可讓人暫將神念附於其上,如果你能受得苦楚,就先將神念附在蟲身上,飛入察看。”
“真的可以嗎?”有些狐疑的望了眼飛蟲,石不語終於咬牙應了下來。無論如何,如果不能查明瑩的死因,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心安。
青袍也不多言,隻在石不語頭上一拍,頓時一股骨肉分離般的疼痛罩了下來,等他清醒時,發覺自己的視野已被攝魂蟲的視野所代替……
“果然有些門道!不過這皇宮裏,應該不會預備著蒼蠅拍與蜘蛛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