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兩人靜靜的擁著,在水池邊,默默的依偎了整夜,沒有必要再說什麽,當彼此都能於對方的瞳孔中望見微笑的身影時,那種滿足的微笑,是任何語言都無法表達的。
天漸漸的亮了,清冷的空氣令人顫抖,因為擔心身邊的伊人著涼,石不語不得不暫時放開懷抱,回房取件披肩來。
然而,當他重新奔回小池時,寂寞的石頭上,已沒了伊人的蹤影,隻有一封短箋與一束長發,被小石塊壓著,在風中,瑟瑟的顫抖著。
君當作磐石,
妾當作蒲葦。
蒲葦韌如絲,
磐石無轉移。
短箋上,帶著淡淡血氣的字跡,表現了女主人的心意。而在這一刻,石不語終於明白,為何珈漣當初會送一塊石頭給自己……
“公子。”蘭蓉的呼喚,在身後輕輕響起。
“恩?”
“珈漣姐姐走了嗎?”
“是啊。”
“我們還會再見麵嗎?”
“我想,會的……一定。”
或許是發覺了石不語那種休眠火山式的煩悶,剛剛遭受洗劫的李留守,不得不在之後的數日中,越發殷勤謹慎起來。到三位貴客休整完畢,打算返回潞州時,他更是毫不猶豫的捧出五百兩黃金作為路費……無論如何,這位得罪不起的兄弟,終於肯禍水東移了。
被厚禮擊倒,石不語一時不察,又掏出十餘顆妖丹,作為兩個寶寶的臨別贈禮。李淵一麵客氣推辭,一麵已伸手出去……他卻不知,那飛雲離去前,隻帶走了五六顆妖丹,剩餘的戰利品,幾乎全數都入了某人的腰包,莫說區區十顆,便是要他拿一百顆出來下酒也是小意思。
隻不過,說來有趣的是,當便宜幹爹將妖丹塞進世濟與秀寧的小手時,侍立一旁的李建成與李元吉,卻不約而同的顯露出一絲不快。先是紫薇降世,又有如此神通的宗士倚靠,待他二人長大,自己在這府中還有地位麽?
偷瞄得如此情景,石不語卻隻笑而不語。自古以來,官宦人家一向盛產逆子,倒仿佛是老天的報應一般。這兩個不成器的小色狼,頂多也不過玩玩弑父弑兄……笑話,若是紫薇這麽容易被你們幹掉的話,那和路邊賣菜的王三還有什麽區別?
想通此節,心中冷笑的男子,便揚手告別,攜著兩位麗人起程返鄉。也是巧合,李淵恰要派遣部屬轉送文書至登州,三人乘機混入這隊人馬中。如此一來,隻要不在胸前掛上“我是殺人凶手”的紙牌,想必應該沒有被緝捕的危險。隻不過,為了避免查探,三人卻還真得先往登州走一趟,好在登州離潞州也不遠,大約兩日工夫,便可抵達。
至於紅拂,才行得半日,忽的變成失蹤人口,隻留下一封書信,言道過些日子再來。石不語為此鬱悶半晌,鬼才知道所謂的過些日子是多久,一年也是過些日子,十年也是過些日子,最怕的是過得幾百年,那位紅衣佳人立在自己墓前一聚……
不過,比起對這位神秘女性的迷惑,石不語更為疑惑的,是那日一丹化三、險些讓金麵這種強者都手忙腳亂的畫麵。路途中,他時常噴出妖丹,打算重演當日的一幕。隻是不知如何,十次裏卻隻有一兩次的成功率。倒是那種張嘴吐納的蛤蟆架勢,讓一旁的蘭蓉掩嘴偷笑了許久……
在美人麵前丟麵子,石不語自然是不肯罷休,一連又試了幾十次,這才死心承認,自己這這一丹化三的奇技,倒仿佛小說中的六脈神劍一般,時靈時不靈。除此之外,還有一事值得疑惑:那三丹分為黃、銀、青三色,以屬性來看,顯然分別對應小白、小悠與漪靈,那麽,蘭蓉的那一顆分丹,又去了何處?
思前想後,他發了半日呆,最後還是要拉來一旁的侍女商議。兩人推測許久,終於意識到,這奇技之所以時靈時不靈,隻怕與妖力的深厚程度有關。如此一來,蘭蓉的分丹之所以未曾分化的原因,也昭然欲出了。
花女的妖丹,本來就弱,又隻被吸收了些須,哪有能力凝結成丹。說一千道一萬,若想再度施展這種華麗的攻擊,非要努力吐納不可。
想通這點後,兩人便離開使團,避開大路,專往靈氣較為濃厚的深山大澤行去,增加吐納的效率,如此一來,妖力的增強固然可惜,身體的疲憊,卻也以幾何倍數增加。待到得登州城門之時,這兩位流著感動淚水的長途跋涉者,早已形象盡毀,隻怕隨意一蹲,都能得來許多施舍的銅錢……
“公子,擦擦汗。”蘭蓉遞過一張絹帕,因為擔心楚廷的榜文緝捕,石不語一直讓她蒙著麵紗,隻是不知為何,這數月來竟是毫無動靜,著實令人疑惑。
“哦。”這些日來,懶散的男子已習慣了身邊玉人的服侍,一旦缺少的話,隻怕連三天都活不下去,“恩?濕的?哪來的水?”
“水壺裏的。”
“水壺?”他下意識的摸摸腰間,水壺是滿的。也就是說,身邊的女子一直在用自己的水,難怪她嘴皮如此幹涸,想必是將水節省下來……
見石不語愣愣的望著自己,蘭蓉有些羞澀的別過頭去。
“妹妹……”
“恩?”
石不語一把抓起她的玉腕,興衝衝的往城中奔去:“今日中午我請客,你隨便點,管好,還管飽!”
在登州的快意樓上,兩位旅行者痛快吃了頓數十日來少有的飽飯。雖說是由蘭蓉點菜,但貼心的女性,還是點了那些石不語最為中意的菜式,至於自己,隻是簡單扒了幾口青菜,便坐在一旁,替狼吞虎咽的男子倒茶、夾肉、挑刺,看得四周的食客羨慕不已,那火熱的目光,幾乎可以讓這張桌子與不識風情的“主人”燃成灰燼。
或許是炫耀的私心作祟,這頓飯,足足吃了一個多時辰。心滿意足之後,石不語搖著折扇,摸著肚皮,喚過小二結帳。
“客官,一兩三錢銀子。”那小二先看了眼蘭蓉,才躬腰向他笑道。
“打過折了嗎?”
“啊?”
“口誤……”石不語幾乎要說出可有優惠券,尷尬一笑,探手入懷,忽的一僵。
“公子,怎麽了?”
“妹妹,你身邊可有銀子?”他有些局促的看著蘭蓉,待到見對方也輕輕搖頭,不由心頭一沉。這些時日來,身子的銀子早已零零碎碎用完,又已習慣了李淵的部屬買單,今日突然落單,一下子卻忘記換些碎銀兩來用。
小二見狀,也明白幾分,居然直起腰來,略帶著譏笑語氣:“客官?”
我有錯在先,也不敢指責對方態度不對:“抱歉,我卻忘了,身邊沒有碎銀子。”
“沒銀子就沒銀子,找什麽借口。”隻是這天底下的小二,似乎十個裏倒有九個是惡人,“看你斯斯文文,居然吃霸王餐!這位姑娘跟了你,真是……”
“喵喵的!”石不語頓時大悟,難怪態度差得仿佛這酒樓是公營的一般,敢情是看蘭蓉如此伺候自己,心中頗不舒服。
“怎麽?看著我做什麽!要不要去衙門,我們這可是楊林大王直轄的。”
“滾!”若按石不語往日的性子,聽了這話,隻怕早已起身狠狠揍那混蛋一頓。不過,自經曆了飛雲一事,無形之中,卻待人寬厚了許多。
他也不動氣,微微一笑,從須彌戒中掏出張金葉子,扔到對方麵前,“小子,看清楚了,咱家我是怕你這小店找不開!”
那小二隻怕得一眼,頓時驚呼道:“金,金的?”
“廢話,銀的本公子嫌重。”
“是!是!”那小二再不敢多言,哈腰便走,奔出兩步,忽的停下身來。
“又怎麽了?”
“公子,您這金葉子上有官印。”
“恩?”石不語湊過去一看,果然,上麵印著幾個模糊不清的字跡,“怎麽?有官印的不能用嗎?”
“不敢!不敢!”小二神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匆匆去了。
“喵喵的,老虎不發威,當我是hellokitty啊!”
“該不會攜巨款潛逃了吧……”等了一柱香工夫,店小二還是未曾回來,石不語開始後悔,為何要將一片金葉子都交給他。
便在此時,樓下忽的傳來一片馬嘶人呼,片刻之後,樓梯一陣響動,數十名衙役按刀衝上樓來,食客大驚,紛紛起身散去,還好衙役並未加以阻攔。
“公子……”蘭蓉有些驚惶,朝身旁男子的身後縮了縮。
石不語知她擔憂楊廣的搜捕,連忙攬著她柔聲道:“放心吧!不會是針對你的。”
果然,這些衙役根本未曾理會蘭蓉,巡視一周,幾位捕頭,按著腰刀徑直行至……石不語麵前。
“朋友,你的事犯了,跟我們走一遭吧。”其中帶頭的一位如此說道。
“什麽事犯了?”
“別裝蒜!難道還要我仔細講一遍給你聽嗎?”
“最好不過。”
“放屁!”那人大怒,將手中的東西重重拍在桌上,定睛望去,卻正是那片金葉子。
“這個,好象是我的。”
“你肯認了嗎?”
“廢話!本就是我的錢。”
“很好!那就跟我們走吧。”
“為何?”
“你還裝!”
“我沒啊!”
“看見這金子上的官印沒有?”
“哦,怎麽了?”
“念出來!”
“登、州、府。”石不語辨認了許久,“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那捕頭倒吸一口冷氣,“閣下劫了王杠,還敢拿金子出來花,佩服佩服!”
“什麽王……”石不語白眼翻到一半,忽的想起一事。
“喵喵的!李淵,你這混蛋!”
“兩世為人都未如此威風過!”
在起碼數百名衙役的簇擁下,石不語與珈漣兩人,浩浩蕩蕩的行進在前往靠山王府的路途中。周圍的百姓圍了一層又一層,看他們的意思,似乎很希望某位愁眉苦臉的男子,可以大喊幾句“腦袋掉了不過碗大的疤,老子十八年後是一條好漢!”
“公子,我們要不要……”蘭蓉欲言又止,在他耳邊輕輕說道。
“暫時不要,我可不想以後永遠帶著通緝犯的牌子出門。”
“可是……”
“沒事的,印著官印的金子多了去了,難道都是搶來的。”
說著話,兩人不覺走了將近半個時辰,待到眼前出現一座足足占了數百畝田地的府邸時,才察覺已到了靠山王楊林的地盤。
“果然不愧是楊……當今皇上的叔叔,這府邸,隻怕每一寸土地上都鋪了不少金子吧!”一路行去,一路參觀,石不語不由如此的嘖嘖讚歎道。
“土包子!”旁邊的衙役笑道,語氣頗為自豪,“這不過是我們楊老大王的別院罷了!”
“喵喵的,太腐敗了!想必沒少刮民脂民膏。”
“胡說八道!”幾名衙役同時怒道,“楊老大王鎮守一方,為登州驅逐海賊多年,你安敢如此無禮!”
“切!”石不語低聲嘟囔幾句。欲加之功,何況無辭,當官的想為自己加點政績卻是最容易不過。例如上班時間看報紙,在普通職員身上叫不誤正業;在領導身上,就被解釋為“立足本地民生,收集各地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