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時,忽聽得營外親兵遠遠奔來,高聲呼道:“千歲!賊將羅瓊前來邀戰!請千歲定奪!”
楊林聞言大怒,登時趕出營去,卻見羅瓊挑著自己方才遺下的戰盔,在營外空地上來回奔馳,長笑不已。
“豈、豈有此理!”楊林須發俱張,回頭大喝道,“來人,抬孤家盔甲來,今日定要與這賊子分個高低勝負!”
“父王,萬萬不可!”李密大驚,死死抱住楊林粗腰,無論如何都不放手。
“小畜生,還不快快放開!”楊林更是暴跳如雷,雙目一片赤紅,暴喝道,“你敢不尊孤家旨意麽!”
正爭執不下,便見一道身影從旁閃過,跳上那拴在一旁的墨麟,疾奔而去,隻留下一句話兒在空氣中飄蕩:“王爺!爵主!此事便交於末將,定要將那羅瓊反賊斬於馬下!”
二人一怔,望著逐漸消失在營門外的李道宗,不約而同的鬆開了手去。過了半晌,隻聽得楊林一聲輕歎,感慨道:“如此豪傑,卻要喪於孤家卑劣之計,未免……唉!”
李密也是麵色微紅,有些慚愧,勉強振作精神道:“父王莫要太過惋惜!不如待大哥將此人困住後,我等再招降之,如何?”
“也惟有如此了!”楊林微微頜首,隻是他自己心中也清楚,以李道宗那種寧折不彎的剛烈性子,要其歸降,怕是極其不易……
暫且放下這邊兩人的對話不提。且說那李道宗見情勢危急,又被楊林父子所感,一時豪氣衝天,憑著一腔熱血殺出營來,誓要將敵將斬於馬下。他的武階,雖然原本略遜於羅瓊,卻也並非天地般的懸殊,無非一者在二階中段,一者即將步入一階罷了。如今憑著一股悍不畏死的殺氣,竟也爆發出潛力來,堪堪與羅瓊戰得個平手。
兩人由晌午時分,直戰至日暮西山,這才心猶不甘的收手罷戰。臨別之事,羅瓊憶起徐世績的吩咐,急忙止住坐騎,回頭大喝,邀對手明日再戰。李道宗卻也被殺出了火性來,當下慷慨應諾,各自怒氣衝衝的歸營去了。
到了次日,羅瓊早早便衝出關去,率了本部軍馬,往信陽軍營而去。李道宗亦已等候多時,兩人二話不說,見麵便即開戰,乒乒乓乓,好一陣廝殺,看得兩麵軍士神魂激蕩,不住撫掌喝彩。石不語等人在關牆上看了,卻是哭笑不得,生怕這位兄弟殺得興起,把事先安排的計謀忘得一幹二淨。。
又殺得半個時辰,或許是祝禱起了作用,羅瓊頭腦發熱中,忽的憶起石不語所說,銀槍一橫,當即退開了兩步,卻不再攻。
李道宗見得如此,也不追趕,舞個槍花,長笑道:“羅瓊我兒,若是怕了,便服軟認輸,本將便饒了你的狗命!”
羅瓊聞言,登時大怒,冷笑道:“李道宗,你這匹夫,不過是仗著座下墨麟厲害!我若不是與這借來的異獸尚無默契,便有一百個你,也盡數死於槍下了!哼!哼!你可敢下獸一戰麽?”
也是天意弄人,平日頗有謀略的李道宗,此時卻因了連日鏖戰失了鎮靜,聞得此言,竟然微微一笑,端的跳下墨麟來,高聲喝道:“你來!你來!”
羅瓊見狀又喜又怒,當下更不多言,兩人持著短兵器,戰在一處,又足足費了幾個時辰,依舊不分勝負。此時已近晌午,兩邊齊齊鳴金,各自暫且收兵罷戰,歸營進食去了。
用罷午膳,羅瓊換了身軟甲,一人一槍一獸衝出關來,高聲喝道:“李道宗,是好漢的,便出來單挑過!免得如上次一般被我刺中,卻仗著手下軍士拚死抵擋,揀回一條性命!”
這話,卻是實情。李道宗被其譏笑得麵色發赤,果然奪過長槍,不顧裨將勸止,單人衝出營來。兵刃相加,殺得天昏地暗,好一通惡戰。羅瓊此次卻是謹記石不語午間的吩咐,邊戰邊走,將對手徐徐引至一棵大樹旁側,忽的一橫長槍,退開了兩步。
李道宗微微一怔,卻見羅瓊跳下獸來,抽出腰間佩劍道:“來!來!來!今日不分勝負,便誓不罷兵!”
“怕你不成!”李道宗見狀毫無畏懼,照樣跳下墨麟,將其栓在那大樹上,拔出腰刀迎了上去,兩人便在煙塵之中,你來我往,反複戰了數百回合。
再鬥片刻,羅瓊目光一瞟,心中頓時大喜,虛晃一劍,跳開幾步,往饜嵫奔去,口中呼道:“匹夫,你可敢再上馬一戰?”
“戰便戰,怕你……”李道宗隨口應道,轉頭望去,忽的“啊”了一聲,頓時呆若木雞。
原本被拴在樹幹上,靜靜閉目而暝的重首墨麟,不知何時,已蹤跡全無,仿佛它從未存在見,隻有留在淺草上一行蹄印,揭示了這頭異獸的去向——那正是北固關的方向……
“卑、卑鄙!”在立刻得出如此的結論後,怒氣刹那間勃發到極至的李道宗,直接提著手中的腰刀衝了上去。
然而,宣告得手的羅瓊毫無繼續迎戰的興趣,跳上饜嵫,在對方近身前便已飛馳而去,隻留下回蕩於空氣中的滿足笑聲。
追之不及的李道宗,隻能眼睜睜的望著那一人一騎,在黃昏的光線下消失於煙塵之中……
“大人!”在另一個方向,某名裨將正驚惶失措的奔馳而來。
“什麽?”
“軍營……周軍,正在猛攻我們的軍營!”
“什麽!”沉浸在失騎之痛的男子,頓時麵色煞白,一把抓住部屬的衣襟道,“那麽,你為何會在這裏?我不是早就交代過,若是敵軍乘機攻營,便請求靠山王的支援嗎?”
“是!是!”渾身血汙的裨將倉皇答道:“末將去過彼處求援!但是,靠山王的傷勢突然惡化,李密爵主正在為其逼毒,全營亂做一團,根本沒人發號施令!”
“怎麽如此!不是隻被刺中左臂嗎?”
“是!但據其營中裨將說,似乎,羅瓊先前的銀槍上,塗抹了某種厲害毒藥……”
“…………”
“大人?”
“噗!“一口鮮血,刹那間染紅了胸前的銀甲,壓抑了多日的苦悶與窘迫,終於在此時徹底的爆發出來……
“衝鋒!”伴隨著秦暮的一聲軍令,經過休養生息的周軍將士,在群豪的各自率領下,如潮水一般,一次又一次的衝擊著信陽軍營。
很快的,失去了主將指揮又被告知援軍無法抵達的信陽軍,在片刻的抵抗後,便如一棵外強中幹的枯樹般,轟然倒下。燃燒的烈火、潰逃的軍士、以及不斷噴發濺落的鮮血,無不說明了,這決非一場勢均力敵的戰鬥……
坐鎮軍中的遊雲客與執武尊在倉促間騰空而起,試圖以一己之力阻止這突如其來的強攻,。然而,遵循著不向凡人下手原則的湖珊眾妖,早已埋伏在左近,心癢難耐的等候著,見得此景,當即齊齊撲了,數百道妖術的齊擊下,猝不及防的兩名供奉當即身遭重創,狼狽逃亡而去,丟下了身陷於水深火熱中的信陽軍……
“住手!”一聲仿佛九天雷動般的長嘯,忽的響徹天際,即便是在嘈雜紛亂的戰場上,亦是如此的清晰可聞。下一刻,正在拚死廝殺的雙方,仿佛被催眠一般,不約而同的停止了手中的殺戮,暫時立在原地,一起轉頭望去……
在滾滾的煙塵,背著昏暗的光線,拄著長槍的蹣跚身影,徐徐的清晰起來。那是很慢的行進,似乎每一步都要花上全身的氣力;低低的喘息,雖然是那麽的微弱,卻仿佛傳達到了戰場的每一個角落……
“是、是大人!”在望清那張麵容後,原本鬥誌盡失的信陽軍,在瞬息間爆發出了猛烈的歡呼,然而,下一刻,隨著銀甲上的點點血跡被放大,才發出一半的歡呼聲,便如同被扼住了咽喉般,頓時消沉了下去。
麵色慘白的李道宗,在這樣的寂靜中,默默的穿過了對峙的人群,即便是如此的虛弱,他仍然高高的昂起頭顱,仿佛,他正如以往一樣,在經曆了又一個勝戰後,歸還軍營。
片刻之後,登上了一處土坡的他,將目光投向滿身血汙的士兵們,徐徐環視著全場,隨後,低沉到極至的聲音,從他的口中,緩緩吐出:
“信陽軍,放下手中的兵刃,這場戰鬥,我們輸了!”
“大、大人!不能就此放棄!”幾名裨將,在人群中滾爬而出,高聲呼道,“我們與大人共進退,和這些反賊拚了!”
“這是命令!”李道宗的聲音忽的高亢起來,隨即,又很快的無力削弱下去,“沒有……必要……再讓士兵們白白流血了……”
殘存的信陽軍士,麵麵相覷,過了許久,隻聽得當啷一聲,一人當先將手中的長矛扔在地上,隨後,仿佛受到了傳染一般,方才還沾著敵人血跡的武器,被紛紛的拋棄在地,金屬的光芒,映襯著數千張迷茫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