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了一夜,喧嘩聲終於漸漸淡去,不久之後,營寨之中,便充斥著此起彼伏的酣睡之聲。石不語與小濟這日經曆得許多凶險,亦早已疲倦不堪,雖然身處虎穴之中,卻也忍不住小睡了一會。
待到他悠悠醒來時,已是深夜之中,便連門口那幾名侍衛,也已昏昏沉沉,靠在帳篷上打起瞌睡來。至於那位克倫大汗,早已睡得人事不知,在地上擺出一個莊嚴的“大”字,口中喃喃自語,時不時還添著舌頭,不知是夢見了美食還是美女……
見得如此,石不語便輕輕推醒小濟,打算借此良機離去,想法尋到那位李建成的營帳,再做打算。隻是,才行了兩步,卻聽得背後唧唧聲傳來,他愕然回頭望去,卻見小濟正目露凶光,雙爪按在克倫的頭頸上……
“不……”石不語吃了一驚,便要喝令阻止,隻是嗚嗚聲到了嘴邊,卻連自己也怔了一怔,心中冒出一個念頭來,“比起李建成來,刺殺這克倫的話……”
事實上,石不語心中亦是深恨這間接害死濟兒的凶徒。隻是,他的性子太過直率,始終想著於戰場上殺敵複仇,卻從未起過暗殺的念頭。此時,心中方才湧出此念,便聽得喀嚓一聲,那邊心有感應的小濟,已毫不猶豫的下了手,便要阻止也來不及了。
要知道,這行什的性情,本就不願接近生人,今日卻被這克倫在懷中抱了一日,早已壓抑了滿腹的凶性,此時得了機會,自然下手極重,一扭之下,登時將那頭顱擰將了下來。
可憐這位大汗,亦算是一方霸主,多少人欲取其性命而不得,今日卻如此輕易的喪生在小獸身上,著實令人又是感慨又是唏噓。
石不語到了此時,也不免歎息數聲,旋即心中一動:“若是帶了這首級回去,明日再懸掛出來,必然大肆動搖銀狼軍心,或者再幹脆一些,今夜便起兵偷襲的話……”
想到此處,他哪裏還按捺得住,登時便將尋覓李建成的心思放了下來,當下也不顧肮髒,銜起那顆首級,帶著小濟從營帳後方鑽了出去。他們身形甚小,極不容易被人發現,再加上今夜全軍大醉,更是無人來理會,因此一路雖有小驚,卻是平安無事,終於逃脫出軍營來。
待到望見漫天的星鬥與遼闊的草原時,石不語終於長長的鬆了口氣,休息片刻,便與小濟向信丘奔去。月光之下,隻見兩隻小獸輪換捧著一顆頭顱向前狂奔,那種情景詭異之極,若是叫牧民望見,隻怕日後又會衍生出許多鬼怪故事來。
然而,若是他們知道,這對“鬼怪”竟又在半途之中迷失方向的話,隻怕又會當場暈厥過去。一路行去,石不語自覺始終堅定著方向,卻不知怎的,奔跑之中,便不覺偏離了開去,隻得再度返回尋路。
如此折騰了大半夜,直到天色發亮之時,他才隱約望見前方的信丘營寨。到了此刻,那種趁夜偷襲的計劃,自然便已不攻自破,疲憊之極的男子唯一的念頭,便是趕緊將口中的首級交給阿月兒,然後每每睡上一覺。
待到了營寨門口,早有把守巡邏的士卒發現了這對奇怪的組合,當即將它們包圍起來。這隊士卒之中,卻恰有幾人曾經見過石不語,知曉其常在聖女營帳內出沒,當下不敢怠慢,將它們徑直送往阿月兒的帳篷,至於那顆首級,自然也由專人裝入木盒,跟隨在後托了進去……
這日清晨,秀寧卻是起得極早,正在阿月兒的營帳中,由其幫著梳理發髻。她從鏡中望去,見背後的那位女子神情有些悶悶不樂,便即問道:“月姐姐,你心中有事麽?”
阿月兒勉強一笑,依舊保持著沉默,過了片刻,卻又問道:“寧兒,你爹爹養的那隻小白,我從昨夜起便未見到……”
秀寧微微一怔,連忙敷衍道:“啊!那隻小狗麽,天生便喜歡四處亂跑,興許出去尋找中意的伴侶去了。”
這話說得有趣,顯然是為了逗對方開心。隻是阿月兒聽在耳中,卻連一絲笑意都欠缺,反倒觸景傷情,暗自歎息道:“便連尋常的小獸,都有自選擇伴侶的權利,而我呢,卻要為了全族……”
她想到此處,不覺眼中朦朧,便欲潸然淚下,卻忽聽得門外傳來腳步聲,急忙輕輕抹去淚痕,恢複了常態,隨即便聽得幾名士卒在外稟道:“聖女,我等在營地外發現了秀寧小姐的白狗與小猴,特意送回。”
秀寧“啊”了一聲,隨即便知道自己太過驚訝,連忙收口。阿月兒並未留意,徑直命納蘭掀開帳簾道:“辛苦你了,你把它們放下,忙自己的去吧!”
那幾名士卒點頭遵從,卻是彼此看了一眼,未曾離開。阿月兒見狀微覺疑惑,起身問道:“怎麽,還有事嗎?”
那位當先的士卒麵色古怪之極,吞吞吐吐道:“聖女,那隻白狗的口中……還叼著……叼著一顆人頭……”
此言一出,登時全場俱驚。秀寧麵色蒼白之極,卻又隱隱露出一絲紅光,顯然想到了李建成。阿月兒稍顯鎮靜,卻也按捺不住心頭的驚愕,倒是納蘭最為大方得體,微微顫聲道:“你將那人頭獻上……不,先將勃日蠻請來。”
那幾名士卒遵命,自有人去請勃日曼,不消片刻,那位正在操練士卒的的統帥便匆匆趕來,二話不說,先行從他人手中接過木盒,打了開來。
隻望了一眼,勃日蠻便驚呼出聲,一把扯住身旁士卒的衣襟,顫聲道:“這、這顆人頭,究竟是從哪來的?”
那士卒促不及防之下,當即指著石不語道:“是、是那隻白狗叼回來的!”
勃日蠻麵色大變,一把將他推開,怒喝道:“不可能!你快從實說來!”
這一幕,直看得眾人目瞪口呆,眼見情勢混亂,阿月兒急忙插口道:“勃日蠻,你莫要急噪,這頭顱,究竟……”
話音未落,勃日蠻已一把抓起那顆首級,朗聲道:“聖女,你仔細看看,這顆人頭……”
血淋淋的首級當前,三女皆是一聲驚呼,後退了數步。阿月兒倚靠著納蘭,定睛望去,片刻之後,忽的失聲驚道:“克倫汗!”
很顯然,這顆頭顱上,雖然鮮血淋漓,麵目也已微微有些變樣,但對於曾經多次見過克倫汗的阿月兒來說,卻並不難以辨認。震驚之中,勃日蠻再度一把抓起那士卒,沉聲道:“此事關係重大,你莫要妄言!老實說,這顆人頭,究竟是從何處來的?”
那士卒被人三番兩次懷疑,登時也是怒火中燒,當即跪於地上,向著穹天發下血誓道:“這顆人頭,的的確確乃是白狗叼來的!大神在上,我若有一句不實,願永世不得超生,承受天罰!”
草原中人,最遵誓言,因此眾人聽了,不由得信了九成。勃日蠻麵色古怪之極,沉默半晌,徐徐開口道:“聖女,我領一軍,前去銀狼營寨騷擾,看看情況究竟如何!”
聞得此鹽,阿月兒自然點頭依從,目送著勃日蠻匆匆離去。另一麵,在旁始終不敢插嘴的秀寧,已急急奔上前來,一把抱住石不語道:“爹……小白,那個壞蛋的人頭,你從哪偷來的?”
她不說偷還好,一說偷,登時激得石不語翻了翻白眼,徑直在地上寫道:“什麽叫偷?是我幹掉的!”
事實上,雖說是小濟下的手,但也與石不語心中忽生的惡念脫不了幹係,因此,他如此自吹,倒也沒錯。秀寧念了那行字後,自然是歡喜無限,暗自慶幸已報了一半的深仇,當下將他抱在胸前,不住的親吻。
阿月兒與納蘭對視一眼,自然也是格外歡喜,當下紛紛擁裹上去,幾隻玉手不住的在他身上愛撫,直摸得石不語飄飄欲仙,幾乎要飛上天去了。
便在此時,納蘭忽的輕呼一聲,麵色變得一片雪白。阿月兒微微愕然,轉頭望去,卻見自己這位一向冷靜的侍女,竟然腳步踉蹌,幾乎支持不住身子……
片刻之後,從失常中恢複過來的納蘭,忽的露出極其古怪的神情,徐徐道:“主人……你……你可記得……當日的……誓言?”
阿月兒聞言愕然,腦海之中,卻不由得浮現出那日在閱兵台上,自己當著數千勇士之麵,許下的那個承諾——
“大神在上,阿月兒在此立誓,若有勇士能夠誅殺克倫,為我族報此深仇……無論他是本族還是他族,無論是他是老是少、是俊美是醜陋,無論他是人、是鬼、是妖還是野獸,阿月兒都願嫁他為妻,終生侍奉於他!絕此一生,不敢違背絲毫!”
“這就意味著……“同樣的念頭,在三人的心中徐徐浮出。刹那之間,六道目光齊齊投向瞌睡中的白狗。
已然進入夢鄉的石不語,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噴嚏,隱隱之中,突然覺得有些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