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在同時,各路諸侯的營帳中,都極其相似的上演了沈達營中的一幕,以至於這日晚間各路諸侯重又匯集時,卻於平日的和睦親熱之外,又流露出一絲不同的東西。石不語自然也早已接收到如此的傳聞,相比他路諸侯的半信半疑,濱海三十九盟友卻知此事乃是千真萬確,隻是此事關係重大,誰敢擅自傳播出來,隻得個個悶聲不作響,以免引起聯軍矛盾,折損士氣,平白便宜了對麵的楊廣。
不過,猜疑歸猜疑,分心歸分心,在大敵當前的情況下,群雄還是很有默契的揭過了這個話題,轉而齊心協力的準備起應敵措施來。從次日清晨起,聯軍一麵發兵三十萬,疾行軍至密雲、揚江的交界處,以山脈為依托建築土壘工事;另一麵,亦派遣多隻精銳輕騎,進入揚江騷擾生事,待到楚軍察覺青史不對,派遣宇文化及、拓拔瞳引軍二十萬趕至密雲邊界時,堅固的土壘已大半成形,任憑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輕易突入。
事實上,在這場攻防演練中,楚軍之所以失了先機,倒不是因為決策者與將領的無能,而是因了諸侯軍大不同於往日的行為,遠遠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
往年的曆次交鋒中,各路諸侯因了大多出身山林的緣故,哪怕麵對著數倍於已的敵人,也會悍然進攻,寧可失敗也不願墮了“好漢”的美名。在宇文君集的計算中,這一次,既然自己堂堂正正的下了戰術,這些習慣了橫衝直撞的對手必然會直接撲上前來。怎料張衍的教訓在前、珈漣的出謀劃策在後,諸侯軍居然會一反常態的打起防禦戰,倒叫宇文原本安排下的策略盡數撲空,無奈的失了先招。
好在此次征戰,楚軍的真正目的,卻並不是徹底殲滅諸侯軍,而是以收集星力為主。因此,在片刻的沉吟後,宇文君集便傳令予前線的長子,命其率領甲騎,親往敵軍的土壘前邀戰,以單挑的方式盡量斬殺群雄麾下的名將,而風影則隱藏於上空,借機以玉葫收納散逸的星力。
宇文來呼領命出營,於土壘來往返奔馳,不住出言挑釁,諸侯中多有頭腦簡單而又自恃四肢有力之輩,見得如此挑釁,半日之間,便有十幾人狂奔而出,或單挑、或群毆,齊以“飛蛾撲火”之勢撲將上去,其結果,自然可想而知。
倒是上空化為清風盤旋的風影最為歡喜不過,他絲毫不用出力,隻需捧著那玉葫在雲間潛藏,半日之間,便已被他吸納了兩、三道星力,雖然不太強盛,但也總比往日裏費了偌大氣力也隻收集到一點來得好,想到此處,他自然更是欽佩起那位君上的謀略來。
有人歡喜,自然便有人愁悶,相對於風影的竊竊自喜,在土壘中觀戰許久的各路諸侯,卻皆是麵麵相覷、目瞪口呆,半日做聲不得。雖說本方的意圖隻是固守防線,但眼見對方如此耀武揚威的馳騁於沙場之上,對於習慣了橫行的群雄而言,卻都是一個極大的打擊。
一通鼓響,雷霆聲動,戰場上的宇文來呼橫鏜輕揮,再度將那疾馳而來的北洛名將歐陽南斬落馬下,旋即勒住馬匹,徑直徐徐行向土壘,將那數千弓箭手視若無物,厲聲喝道:“久聞貴軍營中,多有萬夫莫敵的豪傑,怎的隻派這等土雞瓦狗前來應戰?莫非,瞧不起我宇文來呼麽?”
他這聲音如同霹靂,震動四野,更兼楚軍在後齊齊呐喊助威,旌旗揮舞,遮天蔽日。諸侯軍聽在耳中,卻難免垂頭喪氣,士氣又低落了幾分。程梁王李執昆麵色一片鐵青,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轉頭喝道:“取孤家的長刀來,今日定要取了這小賊的性命!”
諸侯大驚,連忙齊聲勸阻,卻哪裏擋得住熱血上湧的李執昆,不消片刻,這位行伍出身、向來習慣了衝鋒陷陣的程梁王便已頂盔戴甲,騎著匹良馬,如電光般衝營而出。
隻是,他去的快,回的也快,交手不到七個回合,宇文來呼一鏜斜出,早將那長刀擊飛數丈,隨即反轉鏜身,恰恰落在馬首之上。卻虧得李執昆及時跳躍,又憑借兩員猛將舍生忘死上前救援,方才一瘸一拐的逃回營中,隻可惜那兩員猛將,卻做了無辜的替死鬼……
見得如此,群雄神色更是一片死灰,張衍前些時日便已吃過宇文來呼的大虧,當下更是心寒,遲疑道:“那廝非人力可敵!不若我們閉了土壘,固守不出,待他疲勞了,自然便會離去。”
群雄麵麵相覷,心知張衍已被宇文來呼嚇得膽寒,開始有些糊塗了。沈達與他向來交情頗好,當下歎道:“張王兄,如今數十萬士卒在後看著,若是我們不能擊退宇文來呼,隻怕士氣從此大衰,日後見了宇文的旗幟,便會不戰自潰……”
被他這麽一提醒,張衍登時回過神來,苦笑道:“是我糊塗了!既然如此,依諸位王兄之見,該當如何?難不成,真的要群擁而上,以多打少不成?”
群雄聞言,默默無語,若是那般施為的話,即便勝了也是極其沒有顏麵,對於軍心士氣而言,也沒有什麽好處。那沈通立在父親身後,早已按捺了多時,此時再也顧不得許多,插口道:“爹爹、諸位王叔,何必將那廝看得過高?小侄這便出馬,取他人頭回來!”
眾人聽了,皆是滿臉愕然,不知是該稱讚他“年少無畏”還是“狂妄愚蠢”,沈達本已滿腹火氣,見得群雄麵上那種苦忍笑容的尷尬神情,登時大怒,轉頭喝道:“莫要胡說!還不快快退下,多少名將在那宇文手下走不過三合,便憑你這身手,等於白去送死!”
沈通也是倒黴,連日來不知犯了什麽太歲,接連被父親當著眾人罵了兩次,當下麵色鐵青一片,雙手不住顫抖,幾乎就在爆發的邊緣。石不語惟恐他當場頂撞起來不好看,連忙開口笑道:“沈王兄,令郎也是滿腔豪氣,欲為你出力,怪他不得!再者,少年人有些心高氣傲,也是常事……”
他不勸還好,一勸之下,沈通卻登時尋到了發泄的途徑,當下便斜眼望了過來,冷笑道:“我便心高氣傲,卻不知閣下虛懷若穀,有什麽手段能勝了對麵的宇文來呼?”
石不語微微愕然,暗罵一聲好心沒好報,正欲反諷幾句,忽見得後方煙塵滾滾,一位孩童正騎著玄墨疾馳而來,登時大喜,當即改口道:“要贏了宇文,我自然不行,不過,若是要與他打成平手,卻還有四五分把握……”
沈通聞言一怔,正要譏笑對方的大話,卻早被群雄擠過身來,齊齊將石不語圍住,那位狼狽之極的李執昆更是大聲呼道:“逝兄弟,莫說是四五分,便是一二分也好,你快快講來,也好替孤家出了這口惡氣!”
沈通見得此景,極為不忿,當即冷哼道:“李王叔,這種大話你也信麽?他若真有手段,又何必站在此處,早已殺上……”
話音未落,早已見玄墨疾奔而至,猛然刹在原地,登時激起一片煙塵,無巧不巧的盡數灌入那張正在冷笑的大嘴,世界頓時清淨了……
且不論沈通的劇烈咳嗽隨即傳來,粉嘟嘟的小元慶已直接一個翻身,落在石不語懷中,抱著他的脖子,奶聲奶氣道:“爹爹,娘親叫我來助你殺敵,那宇文什麽的在哪呢?俺這便出去,砍了他的狗頭當夜壺!”
眼見這可愛之極的小兒說出這種大話來,群雄登時哄堂大笑,自然沒有一人當真。唯有那位沈通,好不容易漱了口,重又冷笑道:“原來,這虛張聲勢,也是會遺傳的,可笑!可笑!”
石不語已經聽慣了他的攻擊,徑自翻了個白眼,抱著元慶,指著土壘外麵道:“乖乖,那家夥便在外麵,你替爹爹出去,好好收拾他一番!隻是一條,若是鬥不過,便快快回來,莫要硬撐!”
此言一出,全場懼驚,無數道愕然的目光中,便見那位小元慶重又爬回墨麟背上,提起掛在兩旁的銀捶,大喝一聲,雙腿一夾,玄墨登時長嘶一聲,從土壘上方一躍而出,數跨十餘丈,便已落在宇文來呼身前,二話不說,便是重重一錘擊下。
那宇文來呼卻是沒有防備,直到銀錘到了眼前,方才橫鏜去擋,措手不及之下,登時連人帶馬後退了數步,卻是今日交戰以來,首次被人擊得後退。小元慶哪裏肯舍,手中一對銀錘使得如同暴風驟雨一般,寒光閃爍,風聲呼嘯,隻見錘影不見人身,逼得對手不住後退,一時之間,竟連反擊的空暇都沒有……
楚軍見得如此,那歡呼聲登時低了下去,連鼓聲都變得有氣無力。群雄這麵,卻是歡聲雷動,個個眉飛色舞、撫掌喝彩,恨不得親自上陣,在旁戳上幾刀。李執昆笑得見眉不見眼,搭著石不語的肩膀,朗聲笑道:“妙!妙!妙!逝兄弟,你這孩兒果然了得,怎麽不早喚他出陣?”
石不語心道,若不讓你們先消耗了宇文的氣力,我又怎麽放心讓元慶出陣,不過心頭雖然這麽想,他麵上卻仍微微一笑,淡淡道:“他昨夜尿床,又偷偷藏了小褲褲,被我罰他半日不許出門……”
群雄一片愕然,半晌過後,卻忽的齊齊大笑起來,一時間,原本籠罩的的陰霾氣息,登時被衝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