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一聲悠長而低沉的歎息,在漫溢著奇異香氣的密室內,輕輕蕩漾開來。半晌之後,從漫長沉睡中蘇醒過來的宇文君集,徐徐睜開雙眸,以毫無情感波動的目光,冷然掃視著周圍的一切。
隻是很快的,一張玉顏便遮擋了他的視線,幾縷發絲甚至輕輕拂過了他的麵頰,而隨後響起的,便是阿洛那略帶著沙啞的嗓音:“君上,你醒了麽?”
宇文君集保持著沉默,冷然望著麵前的身影,過得許久,卻忽的再度閉上眼眸,淡淡道:“雖然醒了,但想必很快便要再度睡去……這一次,又是哪位打算來施刑逼供?”
阿洛微微一怔,目光落在他周身的傷痕上,流露出幾絲悲哀:“君上,你又何苦如此?如今天下大勢將定,便是你不肯交出水元丹的配方,也無法……”
宇文君集冷哼一聲,打斷了她的勸告,淡然道:“大勢定不定,在你等;交不交pei方,卻在我,不必多言!”
他這話,說得斬釘截鐵,絲毫沒有商榷的餘地。阿洛心頭一陣悲苦,卻仍幽幽長歎一聲,勸告道:“君上,即便你不愛惜自己,難道就不為他人著想麽?此時此刻,濱海想必已經陷落,宇文公子,還有那位妖皇的唯一後裔,恐怕都已……雨晴大人已許下承諾,隻要你肯交出配方,便饒他二人不死!”
宇文來呼麵色微變,眼皮輕輕顫抖著。隻是沉吟片刻,他卻再度冷笑道,“那又如何?即便我交出配方,待到雨晴驅使海妖誅滅了西原之後,難道還會留下呼兒與清荷不成?換做是我,也不會留下這兩個禍患!”
阿洛怔了一怔,聽得他話中有幾分屈服之意,登時麵露喜色,急忙應道:“不、不會的!雨晴大人向來一言九鼎……若是你不肯信,我們大可發下血誓!”
這血誓,卻不是什麽牙疼咒兒,的確有著極強的約束力。因此,宇文來呼聽罷,倒也有些意動,一時之間陷入了沉吟之中。阿洛見狀,惟恐他又改變主意,急忙又將中間的種種利害分析道出,那種情形,倒仿佛她在苦苦哀求對方一般……
“為什麽?”便在此時,閉著雙眸的宇文君集,卻忽的淡然問道,“我很想知道為什麽?即便海妖不肯效力,以逆尊的神通,必然也有其他的方法可用……既然如此,你又為何如此熱心於此事?”
在他灼熱的視線下,那位正在娓娓道來的女子,先是愕然閉嘴,旋即緊咬著櫻唇,露出了淒苦而毅然的神色:“君上,你又何必多此一問!無論如何,我都不願意……不願意看著你死!”
這樣的回答,任憑如何鐵石心腸的男子聽了,都會感動莫名,而眼前的宇文君集,自然也不例外。默然了良久,他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低聲歎道:“罷了!那配方,我交出便是……隻是,你還需依我一事!”
聞得此言,黯然垂首的幽姬,登時霍然起身,滿麵欣喜的應道:“你、你說便是!隻要不是太過荒唐的要求,我定說服雨晴大人應允。”
宇文君集徐徐睜開眼眸,若是仔細計算,這還是他今日第二次睜眼:“你確定麽?你能做得了主?”
他的語氣中,顯然帶著幾分不信任,阿洛恐他遲疑生變,自然毫無退避的對上了他的目光。隻是片刻之後,她的眼神中卻忽的現出了一絲迷茫,口中不自覺的喃喃道:“我……我自然能夠……能夠做主……”
宇文君集的嘴角泛出難以察覺的笑意,眼中閃爍著淡淡的紅芒,牢牢鎖住對方的視線,口中的聲音顯得溫柔之極:“對!你當然能做主!所以,也能夠替我解開身上的束縛,對麽?你能做主的,對不對?”
阿洛的神情顯得極為猶豫,帶著幾分掙紮之意。不過,她終究抵擋不過對方眼中那閃爍的紅芒,漸漸陷入了癡迷之中。而伴隨著自主意誌的消失,她終於躊躇著,從懷中取出一粒丹藥,徐徐送向宇文君集的嘴邊……
片刻之後,服下的丹藥已開始發揮作用,重新聚集起妖力的宇文君集,輕哼一聲,驟然躍起身來。而伴隨著他目光的轉移,阿洛在刹那間便恢複了神智,隻是在她反應過來之前,一股妖力已從腰間驟然透入,封閉了她大半經脈。
“抱歉!不過,我不打算打出配方!”左手一攬,宇文君集已輕輕接住了倒下的阿洛。直到此時,他都不敢相信,自己從未使用的攝魂術,竟會如此容易的得手。或許,那是因為阿洛對自己有著深深眷戀的緣故……
這攝魂術,是他早年在誅殺了一名宗士後偶然所得,因了其中原理的特殊,也曾有些研究。實際上,若非今日陷入毫無妖力的窘境之中,他也不會冒險使用這種不需妖力便能施展的奇術。
當然,雖說不需要妖力,但這種術法的要求,也是頗多的。例如,它要求施術者要花費大量的時間來積聚精神力,又要求被施術者必須對施術者保持信任態度,最好,又能處於劇烈的情緒波動中。而為了達成這些要求,宇文君集自蘇醒後,便想盡了種種方法來創造條件,卻是天見憐,叫他僥幸成功,重新掌握了主動。
而此時重得自由,宇文君集也不欲在這虎狼之地多做停留,當下控製著阿洛,向外徐步行去。與他此時的精神振奮不同,已經擺脫了攝魂術的阿洛,卻仍如行屍走肉一般,任他操控,隻是癡癡的抬頭仰望著他,眼角隱隱閃動著淚光……
“抱歉!”輕輕推開了密室的房門,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宇文君集低頭歎道,“你陷害了我一次,我也陷害你一次,就當扯平吧!”
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言語一般,阿洛的神情,仍是那麽木然,隻是喃喃的低語著,聲音極為含糊,無法辨認其中的意思。
宇文君集歎了口氣,將她輕輕擱置在一旁,轉身離去。隻是才行了兩步,他卻又驟然停下身來,未曾回頭的低聲道:“抱歉!隻是我們注定無緣,若是來世……”
他的話,到了此處,便突然中止,而赤色的光芒,卻已從腳下升騰而起。隻是便在這欲飛未飛的刹那,忽聽得一道男聲驟然響起,甚至還著輕輕的擊掌聲:“很好的演出……不過,與其寄望來世,倒不如談談今生!”
突然聽得這男子的聲音,宇文君集心頭一驚,正欲騰空的身軀登時為之一滯。而在同一時刻,雨晴的身影已陡然在虛空中現身,堪堪立在逃亡者的前方,微微而笑,便如他已來了好久似的……
幾乎在刹那之間,宇文君集已做出了最明智的選擇。木偶般的阿洛,在他的輕輕一掌中,被驟然送向雨晴,而趁著視線遮蔽的瞬息,他已再度借著赤光騰空,催動殘餘的妖力,直射而出……
“這樣,便想走麽?”輕輕抄手,帶住了向自己撲來的阿洛,雨晴連望都未曾望上一眼,便已發出數道紫芒。刹那間,閃耀著紫光的牢籠,已將實力不到平日五分之一的宇文君集困縛於半空之中,任憑他如何掙紮,休想前去半步。
“老實說,真的沒什麽意思……”長長的歎了口氣,雨晴送出一道紫芒,替阿洛解開了經脈,爾後轉頭望向牢籠的囚徒,摩挲著下巴道:“宇文大人,我的耐心真的很有限!這麽說吧,要麽,你現在交出配方,要麽,直接去死!”
放棄了撞擊牢籠的無謂舉動,宇文君集毫不避讓的對上了雨晴的視線,冷笑道:“我的耐心也很有限!這麽說吧,要麽,你殺了我,要麽,你還是殺了我……”
“晤!原來一個人臨死前,也會講講笑話的!”雨晴微微愕然,旋即輕輕點頭道:“那麽,好吧,如你……所願!”
伴隨著這句話,閃耀的紫芒已從他的掌心揮發而出,將散落在地的數百麵落葉化為鋸齒刀輪。下一刻,這些刀輪忽的急急轉動,帶著呼嘯風聲,在“如願”二字的餘音中,驟然射向麵色如常的……
“什、什麽!”然而,便在這刹那之間,負手冷笑的雨晴,忽覺一股大力從背後傳來,整個身軀已被人陡然撲倒在地。刀輪失去了控製,登時四散開去,其中十餘道竟是詭異的回射,直撲倒地的雨晴而來。
大驚之下,雨晴再也顧不得許多,雙掌重重擊地,陡然翻轉了身子,隻聽得數聲殘呼響起,那十餘道刀輪已盡屬射入他身後那人的體內……而與此同時,困縛著宇文君集的牢籠,亦在同一時間內化為虛無。
“冬、冬暮,你、你為什麽會……”狼狽不堪的雨晴,在愕然望見身後的襲擊者時,頓時陷入了石化之中,他不明白,自己方才明明已解開了那不知名的控魂之術。
感覺著背後傳來的劇烈疼痛,噴湧著鮮血的阿洛,仍然竭力的鎖住雨晴,向著立在虛空中的身影,高聲喝道:“走!快走!”
仿佛被這疾呼聲所驚醒,身在半空的宇文君集,在望了一眼遠處聞訊趕來的逆者之後,驟然化為原形,駕著赤光飛騰而去,刹那間,便已消失於天際之中。隻是在離去的刹那,他卻深深的望了血泊中的女子一眼,低聲問道:“為什麽,救我?”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放他走!”幾乎在同時,掙紮起身的雨晴,已死死抓住阿洛的肩膀,狂怒的喝道,“冬暮,你瘋了不成?”
“為什麽?”漸漸失去意識的阿洛,忽的露出蒼白的微笑,喃喃著,徐徐閉上了眼睛,“是的,為了什麽呢?我也不知道……”
愛,就是這麽奇怪,你會因為它而失去理智,卻也會因為它而恢複理智。對於曾經的阿洛、如今的冬暮而言,這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在陽光變得越來越冰冷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了許多年前的那一幅畫麵——
“我們要去哪?”荒涼的原野之中,瘦弱的小女孩,拉著身旁男子的衣角,那麽怯生生的問道。
涼風襲來,眺望著夕陽的白衣男子,便如沒有生命的雕塑一般。許久之後,他終於輕輕的歎了口氣,向著仰頭望著自己的瘦小身影,露出了溫柔的微笑。
其實,去哪裏真的很重要嗎?重要的,是誰陪著你一起去……阿洛懂了,也許太晚,但她真的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