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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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亂欲精變 瀑下魔生(四)

這是一個無月無星的夜晚,夜色越來越深,將要來到黑暗的極致。無羽在夜空中飛掠,無聲無息。

書房一席話後,無羽三人達成了共識。

三人中,張妙林赤子之心,修行上又極是紮實,未來前途無量,可如今還是有些不靠譜。至於回風道士,他與思定堂同源卻非一支,在兩家師長那裏,甚至還有些齟齬,但這些年過去,老人凋零,他們這些人,相互扶持,彼此信任,非尋常可比。三人定下方略,也就決定了思定堂將來的前程。

思定堂便要搬遷了,如今無羽便要前往海龍城,與華夫人一起,爭取那天篆分社副執事之位,這是宗門搬遷的前提。

無羽飛離塢堡已有兩個多時辰,距離已超過八千裏,如此速度,在步虛修士中,也是第一流的,她能做到,是因為修煉的《五鬥三元真一經》,在飛鬥步虛之法上,有獨特心得,便像現在,她雖是還丹修為,卻並未用法器,也沒有用虛空飛行的符籙之類。

當然,最關鍵的一點是,她名義上是還丹上階修士,其實早在五年前,就已經邁入步虛境界,隻因為修行出了岔子,重又跌落下來。

五年過去,她已經恢複了八九成,隨時都可能重新邁出那一步,她並不認為,自己比那些步虛修士遜色到哪裏去。

除了耐力。

修行到了步虛境界,自身之圓滿無漏,化為虛空之一點,突破自我之局限,化為滄海一粟,內外貫通,與天地元氣自然往來,這才有汲納玄真、延續壽元之法。忽視裏麵轉化、精煉的效率,步虛修士的持久戰力,確實非她所能企及。

兩個時辰的高速飛行,她必須要稍事調息,另外,還有一件事情要辦。

此時正經過一片丘陵,無羽降下高度,忽聽泠泠水響,在山間回繞,滌淨心神。她心中微動,循聲而去。不過十餘息時間,便見有一道飛瀑,是山溪垂流而成,高不過五六丈,自山壁瀉下,也不是多麽壯觀,隻見清奇秀逸,擊潭水聲穿透澹澹煙氣,再過山林,略有回音,與風聲渾染,直若天籟。

飛上高崖,上溯百十步,恰有一塊平整青石,橫架在山溪之上,溪水從下方流過,飛落斷崖。那邊略為沉渾的聲響,與潺潺溪流清音交織,輕重對比,清濁並舉,雖是耳畔水聲不絕,卻別有一番靜謐感觸。

無羽落下,盤膝閉目而坐,約有一刻鍾時間,夜裏最黑暗的時段過去,東方天空漸成墨藍顏色。此時,她隻一拂,便有一個矮幾平空出現,架在青石上。上麵依次擺下金闕玄丹墨、飛煙點仙筆、胞衣紙,百鳥銅尺鎮紙等華夫人相贈的寶物,也配了一件上好硯台。

帶出這符籙四寶的時候,張妙林還滿臉不情願,無羽也不想這樣。

對一個主修並非符籙的修士而言,隨身攜帶這些符法重寶,著實太過奢侈,隻是,她必須要有所驗證。

她鋪開胞衣紙,以銅尺鎮穩,又就近取來山溪水,並一些金闕玄丹墨,慢慢磨化成汁。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待東方霞彩乍現,飛煙點仙筆之紫毫,已飽蘸墨汁,點在胞衣紙上。

紫毫如煙,除金闕玄丹墨汁之外,無絲毫雜質,以特殊藥材孕養製煉的胞衣紙,內蘊生靈精血,兩相接觸,便有靈光激發。此時恰是東方第一縷陽光落下,與天地陽和之氣相接,紙上線條倒似燃起了金色的火焰,胞衣紙鼓蕩欲飛,百鳥銅尺的鎮紙卻是放出絲絲靈氣,鎮壓安撫。

如此異象,其實大都是寶物自身靈氣激起,而真正的關鍵,依舊引而未發。

稍後,無羽腦後一道靈光衝起,當空化為一個高冠羽士,麵目模糊不清,身上披星鬥之袍,底色玄黑,身外有靈光明滅,在此似明非明的天色裏,倒似將天上星域裁了一塊至此。

這是無羽修煉《五鬥三元真一經》到了一定境界,存思百竅諸神,外化五鬥星君,又分化數十位真君法相,鬥戰爭勝、注生算死,均大有可稱道之處。隻不過今日她使出來,隻是搭一個橋。

那星君法相隻存在了大約一息時間,通體星光便化為一篇怪離文字,收束成卷,是謂絳書寶文。此物隨即飛落腦宮,化為真光虹彩,洗滌一篇記憶深處的道經。

《太微靈書紫文上經》!

這部經文,乃是思定堂所有經籍中最上乘者,一篇經義.解悟,可直抵長生,諸弟子中,隻有張妙林有資質根骨修煉其基礎法門,但距離解悟,還有一段極其漫長的距離。

無羽卻是另辟蹊徑,借五鬥星君法力,強行解讀,隻圖其然,而不圖其所以然,如此解法,竟然還真有些效果,雖是出了幾次岔子,以至境界跌落,終還是做出了那太玄陰生符,一舉贏得了華夫人的青睞。

華夫人這一條線,對思定堂來說,太過重要,無羽自忖修行資質不過平平,此世長生無望,便全力經營這條人脈,就像她使用星君法相的目的一般,要的隻是一個鋪路搭橋而已!

腦後又有靈光翻騰,化為一具法相。

這具法相更是模糊,隻見一個戴九毓冕,披山川星月章服的魁偉身影,依稀有帝王氣度,此為《太微靈書紫文上經》所謂“三帝五老”神明法相之一,與之同時,她腦宮中似有人低語,種種不可思議的靈光,便在低語中顯現,如錦鱗穿波,起伏跳蕩。

這都是絳書寶文強解經義的“收獲”。

無羽真正落筆,這一刻,有鍾聲自天外響起,東來紫氣化為一道若隱若無的絲線,自晨曦中飛落,胞衣紙上,燦爛金芒迸發,圈在尺餘方圓,中有霞彩五色分明,具體的符紋分形,倒是難見清楚。

霞彩耀目,無羽忽覺有熱氣發乎心中,那裏像是著了火,燥熱難當,體表未及出汗,就給烘烤幹淨。

她知道,這是符法反噬之相,是她修為、解悟難以駕馭符籙造成的惡果,她要再強畫下去,待符籙成就,內火焚身,她也要化為一捧飛灰,消散在天地之間。

無羽唇瓣死死抿住,其上血色褪盡,她仍在堅持,堅持等待那曾經到來的感應。

“如果你真的存在,你就來!”

她沒等到答案,可另一邊天際,卻有吟嘯如雷,傾壓而來:“這次你往哪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