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輕煙沒有立刻回答,在輕柔的微笑中,她略微側臉,看向外麵霧霾,陰霧下的萬化舟,像是一座沒有燈火的城池,身在其中,不知其全貌。
然而就在這幽深的“圍城”中,千百符陣渾然一體,億萬氣機層疊,氣象恢宏,窺一斑而知全豹,隨心閣積累數萬年的深厚底蘊,足以讓絕大部分人有高山仰止之感。
感受總是個人的,可是慕容輕煙就這麽一個微妙的動作,範陵容便不自覺為其所引,也移轉視線,看那深邃的陰霧,被那沉沉的壓力所擾,心下頗有觸動,前麵的念頭又翻起來:
“乘此神舟,破萬裏浪,橫製四海,豈不快哉?”
這時,慕容輕煙柔聲開口:“人心各不相同,我實不敢為鬼厭先生代為定論,但世間選擇,總不外乎駐世之根,立身之本……範東主想來應與我有同感。”
範陵容沒有立刻回應,卻是心神被牽動,有些恍神,昨日在樓船上,她不正是用類似的理由,力勸鬼厭入主龍心堂?可結果呢……恍惚片刻,她才撇去這些無意義的想法,感覺到慕容輕煙深層的意思。
她眸光盯視:“慕容仙子是說,飛魂城樂意與魔君溝通,或者有所助力?”
慕容輕煙沒有正麵回應,隻一聲歎息:“世事無常,今日之前,誰想到你我竟要商量這些?”
稍頓,她看向那本被範陵容隨手放在案幾上的書卷:“這一部《冰川誌》,是四劫之前,一代遊仙沈夢得所著,共分四十卷,盡得北國風光。自北荒以北,攔海山以西,山、川、河、海,無不述及,兼有風土人情,宗門流派,偏又隻有八千字而已,真可謂字字珠璣,不是將綿繡山河納於心中者,萬不能有此佳作。”
範陵容冷冷看她,沒有回應。
慕容輕煙繼續道:“義父平生最喜此書,平日手不釋卷,鬼厭先生亦是北人,卻不知可曾讀否?”
“這個我卻不知。”
範陵容用不冷不熱的語氣回應,也是下意識地彰顯她的獨立性——她並不隻是作為鬼厭的耳目口舌而存在的!
雖是起了些情緒,但範陵容的思維不亂,她知道,這其中定有深意。
慕容輕煙的義父,便是飛魂城主幽燦,傳說此人在上一次四九重劫時,強渡劫關,已成就地仙之身,偶爾現蹤,都是神龍不見首尾,近年來都在閉關,鞏固境界,城中大事,都交由夏夫人處置;也有人說,幽燦渡劫失敗,此時已成廢人,被夏夫人篡了權去。
一樣的表相,不同的說法,隻看人們愛信哪個。
慕容輕煙突然提及此人,想來不是無因:莫不是說幽燦雄心壯誌都在北方,對南國沒有興趣,默許鬼厭在南麵發展?
可這暗示也太過牽強。
想著,她也不管慕容輕煙的視線,又拿起書卷,翻了幾頁。
這本書,範陵容其實也讀過的,看那熟悉的字句,當年的印象漸漸回歸,到了她這種境界,過目不忘隻是最基本的能力,將那八千字過一遍,也不過就是一瞬間的事吧。
如此回憶一遍,她心中倒是微動。
四劫時光,萬載長河,沈夢得當初所記,與今日已大有不同,就是山川地貌,也多有變易,說“物是人非”都難,唯“滄海桑田”之形容,差相仿佛,但是總有一些不變的東西。
他將書卷翻到某頁,那裏是一段描述魔門心法的文字,談及魔門三類基本心法:一是煉體之術,二是他化魔識,三就是魔主神通。
其中煉體之術舉的例子,就是幽冥九藏秘術,這是書中唯一提及此法門之處。
書上說,魔門之法,“根於魔識,歸於魔主”,相對而言,煉體之術在魔門諸法中,是離根本大道最遠的一支,要想獲得至高成就,幾無可能,多數走此路的魔門修士,都會在半途轉修魔識法門,而幽冥九藏秘術,從煉體而轉入魔識,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這一評斷,確實是很有見地——不過,這是餘慈從範陵容那裏看到後,做出的評價。
而範陵容本人,對幽冥九藏秘術及魔門諸法,可沒有這種認知,她想的則是另一件事:若將幽冥九藏秘術與鬼厭本人對接,這不就是說鬼厭距離天魔根本大.法還有一段遙不可及的距離?而慕容輕煙,或者是她背後的飛魂城,能夠幫助鬼厭越過這道難關?
如果真能做到,說是“助力”絕不為過,也比較好地契合了前麵的“追求”之語,想來鬼厭幾無拒絕的可能。
然而飛魂城屬於巫門一脈,和魔門完全不搭界,這種話莫說是出自慕容輕煙之口,就是幽燦講來,又有幾人相信?
餘慈的看法仍和範陵容有些差別。
他與範陵容心神相通,八千文字紛流而過,《冰川誌》對他來說,也如熟讀一般。他便知道,幽冥九藏秘術的字眼,雖隻在書中出現一次,可實際上,與之相關的信息,是有兩條才對。
因為其中有一個人名,使得鬼厭的記憶為之觸動。
那是四劫之前,一位有“沙魔君”稱號的魔門宗師,其人將幽冥九藏秘術修煉到了巔峰,卻生性怪癖,混化在北荒黑暴之中,神出鬼沒,專門伏殺過路修士。最終不知怎地犯到了陸沉手中,任幽冥九藏秘術如何散聚由心,也被定元錘轟斃。
對此事,沈夢得也提了一筆,當然,主要還是介紹周圍地理環境,也就是那處位置,讓餘慈有些上心。
沙魔君身死之地,是在原無拓城之東,與黑水河相接的地下暗河之西的一片區域,若別太過計較精確性的話,那裏也正是陸沉與兩大魔主交戰之地,三方虛空交匯之所。
嘖……無論是道意玉蟬的外殼,還是這本《冰川誌》,都不是倉促間拿出來的,這就是說,慕容輕煙早有準備?
靈巫之能,奇妙如斯?
餘慈還注意到,慕容輕煙每一次拋出來的問題,都使得他和範陵容產生理解上的差異,但又不能說哪一項是錯誤的,也就是說,每一個問題都包含兩層意思,又能與不同的聽眾進行幾無障礙的交流。
若慕容輕煙乃是刻意用這種方式說話,那她的心智著實驚人,對範陵容和鬼厭的了解,也到了一個極其深入的地步。
感歎中,餘慈認真考慮女修的暗示,她指出那片區域的意圖何在?
好吧,道意玉蟬確實是從那裏流出來的,但這件事,當慕容輕煙拿出那層皮殼的時候,就已經可以下定論了,沒有要用這種試重新強調,那麽,就是指傳說中與之相關的上清秘寶嘍?要說飛魂城對其感興趣,這理由倒也說得過去。
嗯,要說黃泉秘府、碧落天闕,勉強也說得……通!
半眯的眼睛倏然睜開,碧光如火,外透丈尋。
餘慈一下子從盤坐的姿態中起身,因心緒激蕩之故,忘了收力,腳下浮空花承受不住,在呻吟聲中燃起綠火,迅速蔓延開來,照得一天皆碧。
他也顧不得這些了,之前那一瞬間,昨日半途而廢的記憶追溯,突然就抓住了一個關鍵點,引得模糊的情景畫麵乍明乍暗,此刻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再錯過!
當即舍去一切雜念,鎖死了靈光的源頭,刹那間,餘慈像是墜入了彩光漩渦之中,又像是被當空烈日強芒灼傷,明明是神意感知的狀態,卻有被“刺瞎”了的痛楚,相應的一切感知都變得混沌。
餘慈不驚反喜,因為這種感覺,正是契入不得了的記憶烙印,才會有的反應,更關鍵的是,他開始記得,自己在哪裏經曆過類似的場麵。
碧落天闕!
這個念頭轟然炸開,餘慈眼前一暗,但事實上,那段記憶依然精光耀眼,隻是比剛才要焚毀感知的“強芒”略微減弱了一些,已經達到了餘慈能夠勉強辨識的程度。
在尖針利刃般的精光中,餘慈隱約“看”到了,幽藍天空下,有一片華彩祥光,雖說在眼前的刺激下,不是那麽分明,可在其間,又可見一座高逾百丈的巨大牌坊,九間十柱,通體碧透,而後主虛空中,雲煙如海,仙橋飛架,隱約可見宮闕飛簷,氣象森森,令人見之凜然。
不錯,這就是碧落天闕!
那一處由無量虛空神主創立,隱藏在北荒無數歲月,卻一直無人能得其門而入的洞天秘府。
然而如此勝景,也不過是作為背景出現罷。
那緲若天宮的恢宏建築之上,更準確地說,是在九間十柱的巨大牌坊上空,隨著餘慈心意投注,現出一片文字,個個大如鬥箕,八角垂芒,玄機妙化,交織成章,虛空映照下,便如天人手書,氣象恢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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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再讓大夥等了,今天回來實在太晚,隻好先昧下一千字,另送九百字免費,明天還要去拍婚紗照,月底進圍城……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