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桐獨眼大睜,死盯著“僵屍”,在其身外裏許範圍,原本茂密的叢林已經化為一片焦土,飛天蜈蚣一生修煉毒功,又吞噬千毒龍的真元,其所蘊毒素一旦失控,赤地千裏並非是誇張的形容。也就是巫靈禁苑,來曆非凡,這才將其控製在有限的範圍內。
不過,叢林形成的界域,主要是以草木為載體,如此一來,這片區域就等於是廢了。另一邊的色蘊見勢不妙,掉頭便走,速度直若飛鳥,轉眼沒入叢林深處。
盛桐心中也有退意,可他的眼力終究比色蘊高出一籌,能見出更微妙的層麵,他看到,這一片虛空之中,分明有一種極為恐怖、邪惡之物在擴散,但又似是被別的東西遮掩,隻露出一鱗半爪。就這樣偶露崢嶸,已讓他心頭揪緊,氣血流轉不暢。
至於“僵屍”的心跳節奏,隻不過是那恐怖邪物的外化,或者是節奏上的配合共振罷了。
色蘊一退,那不可名狀的邪物便受到刺激,便如同一個無形的幽魂,將其惡念追攝過去,如附骨之疽,緊緊鎖定。
“這具‘僵屍’定然是積年的老魔,說不定就是血獄鬼府的妖魔所化,或者是天魔染化的眷屬,方能有這種‘純粹之惡’。而如此模樣,大概是在封魔防線上,被各宗強者禁錮打殺了,才落得身化僵屍的下場。”
如果盛桐沒有對靈矯等人下手,還是巡防組的一員,此時應對起來,要簡單許多,自覺不敵的情況下,隻要放出消息,請封魔戰線的強者過來斬妖除魔就好,可如今,他已經親手把這條後路斷去。
盛桐又想:色蘊的修為差得遠,但巫靈禁域神妙無方,總能發揮些作用,如今當務之急,還是禍水東引,當然,絕不能像色蘊那般毛糙,需要想一個萬全之策……
念頭未落,腳下陡顫,這是整個巫靈禁苑在晃動,
盛桐驚回首,隻見遠處未被毒素浸染的茂密叢林中,無數根長藤便如飛天的巨蟒,撲殺出來,在天上地下蜿蜒遊動,伸縮不定,而更遠處,還有數不清的林木直接化妖,在枝葉摩擦的雜音中,拔出根須,向“僵屍”所在推擠而來。
更上方,無數符咒靈光不再依附於草木,直接顯形,在夜空中排列分布,形成一個穹頂似的結構,又如天羅之傘,垂下道道精氣,覆蓋這一片區域,將其封閉,而原本鋪展了數百裏的叢林麵積,正急劇縮小,將更為濃厚的草木精氣輸送過來,層層加固。
色蘊的聲音就從厚重的屏障後麵傳來,已經削弱得模糊不清:
“盛師兄,我助你一臂之力!”
助你大爺!
盛桐隻覺得一股戾氣直躥頂門,忍不住破口大罵:“神憎賤人,鼠目寸光!你以為這就能免禍……”
他咒罵之聲,轉眼淹沒在枝葉摩挲的雜音裏,此時此刻,這一片區域已成為了禁錮盛桐和“僵屍”的牢獄,更確切的說法是,一個供雙方博殺的鬥獸籠。而受到強烈的外在刺激,那具“僵屍”終於止步站定,似乎是發了會兒呆,然後,直接將視線移轉過來。
在其幽暗深沉的瞳眸中,那兩簇火苗,已化為兩團滾動燃燒的炭石,熾烈凶暴,讓盛桐頭皮一緊,不自覺就擺出了防禦的架勢。
可這時,完全超乎想象的意外情況發生了:
“你是……盛桐?”
“你認識我?”
盛桐脫口而出,心中甚至跳出喜悅之情,那“僵屍”唇齒啟合,發出幹澀模糊,但意思明確的聲音,莫不是哪位故人?
但下一刻,再看到對方的眼神,盛桐臨將出口的招呼和詢問忽地就噎住了。喉節上下滾動幾次,卻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響。
那火炭一般的瞳孔中,滿滿的都是惡念。
那有絕大恐怖的邪物,雖隻露出一鱗半爪,卻是讓人為之顫栗。如此純粹之惡,足以抹殺一切。而如今,卻有這麽一個意識,能夠在其包圍碾壓之下複蘇,並反過來施以控製、駕馭,那這個意識又該是怎樣的層次?
他不說話,“僵屍”卻是主動套起了近乎:“原來真是故人當麵。當年一別,盛真人別來無恙,這些年,又在做什麽營生?”
盛桐還是開不了口,對方的眼睛也沒有緊盯著他,而是四麵遊移,他隱約間能夠感覺到,這處叢林中的一切,都被其目光洞徹,包括還沒有處理的死屍,包括還在禁錮中靈矯等人。
由此回溯數個時辰,或者更遠的時段,巫靈禁苑中所發生的一切,恐怕都被此人掌握,沒有半點兒遺漏。
但在此刻,秘密暴露反倒算不得什麽了,因為隨著“僵屍”的言語,他心底正有一塊陰影擴散開來,不知不覺已經覆蓋了他絕大部分意識,恐懼、煩躁、仇恨、猶疑……無數的負麵情緒就在裏麵翻湧折騰,等到他反應過來,陰影已化為猙獰的惡獸,大口大口嘶咬著他的心防。
盛桐成為長生真人以來,第一次覺得手足打顫,不克自製。然後,他猛地伸手,頭頂祭起的重槌落下,被他緊緊握住,發力前衝:
“啊啊啊啊啊!”
盛桐咆哮著衝擊上去,在心底的惡魔將其徹底吞噬前,向那已經主宰了他心靈的真正魔頭,發起最後的衝鋒。
絕望的嘶吼掙開了四麵有形無形的障壁,傳入外圍色蘊耳中。隻不過,音波已經非常模糊,辨識不清,隻讓女修無意識地打了個寒顫,四麵看看,卻不知其發端。
色蘊看著眼前茂密的森林屏障,十分頭痛。
如今她暫時將盛桐與那“僵屍”困在一起,爭取了時間,最安全的考慮,就是不管不顧,舍棄一切,掉頭離開。可巫靈禁苑是她近些年來,最大的造化所在,也是日後成就長生的依仗,她怎可能拋棄掉?
不如再等一等,看裏麵交戰,能不能將鉤住禁苑虛空的“釘子”拔掉……
心裏轉著這樣的念頭,往複來回,忽然某一刻,靈光驟閃:這是迷了哪一竅啊!既然使了手段,不管誰勝誰負,都沒有我的好,禁苑虛空明顯也攝不住他們,留下來是等死嗎?
她能夠頂著“神憎”的惡名,在北地橫行多年,也是有決斷的,當下一跺腳,轉身便走。可就在此刻,叢林簌簌而動,分開一條小徑,有人影從中踱出來。
也在此刻,她耳畔似乎傳來一聲妖鬼的低笑,倏然化風,消逝無蹤。
看著那人影,色蘊雙膝莫名發虛,一個恍惚,已軟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