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餘慈,雪枝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尤其是在昨天那一係列事情之後,就是打個招呼,也覺得渾身不舒服。
還好,餘慈也沒有和她長談的打算,隨口道一聲“雪夫人昨晚睡得可好”,也不等她回應,便施施然離開。留下雪枝在院中,玉容微微發白,袖中雙拳緊握,好半晌才回過氣來。
此時,兩個侍婢倒也很眼色,已經準備了洗漱用具,並抬了浴桶過來。
雪枝慢慢走到房前,卻是遲疑難進,末了,她隻是示意侍婢好好服侍,自己又回返院中,看著園圃內被昨夜驟雨擊倒、打散,隻餘殘枝敗葉的花卉發怔。
然而也就是十餘息的時間,房門吱呀一聲又給打開,兩個侍婢抬著浴桶走出來,顯然是被拒絕了。
雪枝眉微微皺眉,沉聲道:“怎麽回事?是身子不適嗎?”
兩個侍婢對視一眼,終有人道:“稟夫人,冷煙娘子安好,隻是說,要換泡綺羅花的熱浴香湯。”
……
這一刻,雪枝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怎樣的,恍惚間,隻揮手讓侍婢退下,而等回過神來,她已經是站在白衣所處的房間門外,伸手按著房門,再一遲疑,已經發力推開。
這裏本就是她的臥室,雪枝自然熟悉。因是常年獨居於此,她有意把房間格局做得小而精致,裏麵並不甚大,然而擺放的一杯一盞,一琴一架,都是她的心愛之物。
隻是如今,這片絕大多數時間都靜謐安詳的房間裏,此時已是一片狼籍。床榻上就不必提了,書案上筆架翻倒,另一邊琴台也移了位,五弦琴滑出了小半邊,一襲雪白中衣就甩在上麵,濕漬斑斑。
雪枝看得熟悉——那不正是她昨夜留在這裏的嗎?
她心口轟然一漲,氣血衝頂,已經是給無名之火燒紅了麵皮。然而,當她看到隻著一件抹胸,正對鏡梳妝的白衣時,一切的情緒都化為不可抑的荒謬之感,漫過心頭。
“你……”
和之前設想的完全不同,此時的白衣,不是抑鬱沉重,精神恍惚;更不是形容枯槁,氣若遊絲地躺在床上,隻看她大片暴露出來的背肌,雖也有淤青紅痕,但更多還是雪滑柔膩、光澤如玉。
且為了之後洗浴做準備,素麵不沾半點兒脂粉,依舊是麵若桃花,豔光四射,哪是橫遭暴淩的清冷柔弱女子,分明是深得雨露滋潤的嬌媚婦人。
雪枝怔了半晌,方道:“你昨晚……”
她又有些無以為繼。倒是白衣,意態閑適,雪白手臂上抬,將淩亂的發髻散開,青絲垂流,同樣是光可照人。
“昨晚?哦,驚到你了?你也知他那種人物,耳目靈便得很,我剛在背地裏編排他,緊接著又是那個模樣進來,唬人得很,我怎麽也要換著法子哄他開心才好。”
雪枝像是回到昨夜被寒雨澆透的時刻,腦際又是一陣眩暈,臉色則是不可避免地沉下去。
白衣從鏡中看到她的表情,失笑之餘,也淡淡加了一句:“昨晚那邊聲勢,還以為你會進來幫我的……在這兒先道個歉。”
一句話將雪枝定住。白衣也不再妝扮,款款起身,身上除抹胸之外,再無他物,盡顯那修長筆直的腿型,還有令人窒息的腰臀曲線。此時,她已經再沒有半分“冷煙娘子”的模樣,隻有那位縱橫於環帶湖上的情報販子白衣!
玉足落地無聲,輕盈走到雪枝身前,聲音忽爾壓得極低:“蘇雙鶴終於要毀掉你了……”
正是聲線太低的緣故,雪枝一開始沒聽太清楚,而等她反應過來,玉麵當即血色褪盡,煞白一片,脫口喝道:
“你在說什麽!”
“昨日你舉止失常,尤其是對那位……蘇雙鶴莫不是突發奇想,想讓你去好好‘接待’一番?嘖,真讓人刮目相看。”
也不知白衣的“刮目相看”,是說蘇雙鶴,還是指餘慈。雪枝卻已不願再聽,拂袖轉身,就要離開,恰在此時,侍婢換了綺羅香湯進來,本還要服侍,但見屋中氛圍,還有雪枝的麵色,都嚇得退了出去,遠遠避開。
雪枝被此事一岔,怒氣稍微消褪,然而從昨日起,就深藏心底的恐懼,卻是衝破了一切阻礙,升騰而起。
“嘖,真的猜中了。你那位蘇老爺,可真是個奇葩!”
白衣從後麵嫋嫋行來,親呢地挽著雪枝的臂彎。她就像是一個牽線木偶,任白主牽著,一起來到浴桶邊上,看熱氣蒸騰的湯水中,如血般的花瓣。
白衣伸出另一隻手,在香湯中往來劃動,使得香氣愈發濃鬱,也在水聲的掩護下,將朱唇抵在她耳畔,用低沉至幾近於無的聲音道:“圈禁的鳥雀未必活得不好,可要被扼斃之前,還不想逃脫……究竟給喂到什麽地步了?”
雪枝身上微微發顫,下意識地呢喃:“他怎要殺我?”
“雖然我不知道,為何他突發奇想,謀劃如此醜事,可不管成功與否,難道他還會迎回夫人,繼續‘恩愛’嗎?此外,如果他的計劃一切順利,自然會得手一位遠比你更合他心意的美人……你知道的,有沒有信心和她爭一下?”
低沉話音維持得太久,白衣的嗓音也有些啞了,直至於無。可僅是在心頭的回響,就讓雪枝有難以承受之重。
此時,溫熱的吐息卻是貼著她的耳垂,觸及頸側,慢慢滑下,貝齒輕齧,微痛又癢。雪枝反應過來,欲待掙紮,哪知白衣秀頸一低,已是咬著她右邊衣襟,猛力一撕。
白衣驚呼一聲,本能去掩,卻是昏沉沉的,腳下輕飄飄不著力,被白衣扯著,身子纏抱在一起,直摔入足以容納三人共浴的浴桶中。綺羅香湯並花瓣撒了一地,還有更多的不斷濺出。
可雪枝就算是勉力扳著桶壁,卻一直沒能再掙紮出去,便是桶壁上那隻手,最後也無力滑落。
而在浴桶中二女所不可覺察的層麵,一縷神識悄然退去。
“真是不讓須眉!怪不得昨晚上那麽主動,花樣也多,原來勾引的根本不是我啊……要收網了嗎?”
餘慈嘟噥一聲,便不再管那邊。對他來說,明確了“割手牌”的動向之後,任飛魂城這邊攪出什麽風雨,都不過是旁枝末節。能夠利用當然很好,用不成的話,也無所謂。
目前,他最多就是關心一下白衣的精神狀態。
看她那般野心勃勃,還真是可喜可賀啊。
餘慈信步走到臨湖的觀景亭上,調養氣息,也是複盤回味昨日的戰況。
“真實之域”的威能,他也是昨日才真正知曉。尤其是玄黃斬滅周邊天地法則,無論是楚原湘、武元辰,還是蘇雙鶴,都是應對乏力,唯有他一人,以“我”之元素傾注,法則立就。
唯一的問題在於,他對真實之域所區另的“我”、“從我”和“非我”的認知,還有些未明之處,有這麽一個任意揮灑的機會,最後還是錯失掉了,以至於發揮出來的,是“萬古雲霄”這等成法。
此法是餘慈在鑽研《洞元玉章三氣妙化符經》時,發現的某種微妙脈絡,推衍其盡頭,天地法則體係竟還有些包容不住。昨日了是福至心靈,在“真實之域”的境界下激發,一舉功成。
“萬古雲霄”固然有無上威能,終究還不是他自己的東西。若真是他的,明辨了“我”與“非我”,真實之域的顯化很可能就將一直持續下去,而他將徹底站在“海麵”上,進入全新的層次,可惜,仍然是差了些。
饒是如此,他也所獲頗豐。至少在“三清境”中,聞得“道德天尊教化”,著實受益匪淺。但凡是玄門法理,便如長空一洗,晴朗透澈,修為有精進之兆。
他不得不感歎:對一個宗門來說,這才是根本啊。
以後培養、招攬人才,什麽都不用說,直接展開“萬古雲霄”,拉他們到三清境去,納頭便拜是誇張了,可宗門傳承一下子就變得厚實起來。
當然,前提是,他的修為要支撐得住,境界還要再提升,要不然,這等模模糊糊的“教化”,也隻有他這般修為境界的,才能略見端倪,其他人就隻有“且聽風吟”了,便是絕頂天才,也難真正開悟。
不管怎麽說,“萬古雲霄”是驚喜,也是分水嶺。
在那之前,餘慈不願意過早地站在人前,承受明槍暗箭;但從那一刻起,有重創而退的楚原湘、武元辰二人當踏腳石,再沒有人再能否認他上清宗傳人的身份。
名正則言順,言順則“勢”成。
就算如今洗玉盟早已不複上一劫麵貌,縱然當年上清鼎滅背景複雜,但作為多劫以來,鎮壓北方、抵擋魔門南侵的中流砥柱,上清宗是有天然的大義名份的。
上清遺脈要重振宗門,天經地義,誰能置疑?
萬古雲霄一出,局麵豁然開朗。
而另一方麵,他發力終究還是早了些,比計劃裏提前很多,一些力量還沒有完全聚集在他身邊。那種按部就班、周密布置、層層鋪排的手段,果然非他所長,難道他還真是一輩子站在前排,衝鋒陷陣的命兒?
現在,也隻有將錯就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