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那顆“種子”,餘慈心有餘力,足以輕鬆照顧兩地情況。
如今,羅刹鬼王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回應,應是走了,他的“神主架子”也拆了個幹淨,雲端各方感應奇景沒有必要存在。
八景宮的叩心鍾頭一個隱沒,隨即碧霄劍吟、天魔心鼓等異象,也都消散,各大宗門所放射的靈光,自然也不會多加逗留,很快,雲海之上,幾乎就恢複了平日模樣。
湛藍天空下,陽光照得通透,唯有一處,便是餘慈身畔,依舊虛空沉陷,深幽不見底。
周圍那些長生中人,也都知道大戰告一段落,可沒有哪個先開口,隻是將目光投射過去,在那附近細致觀察,可無論是誰,也不會和餘慈目光直對,故而顯得遊移不定,氣氛微妙。
此時此刻,人們都是用極度戒慎的心態,觀察雲層之上,那位不可測度的強人。
那位不動,我們不動;那位動了……大夥兒也要看看形勢,再看動還是不動。
這一刻,附近的天域仿佛是給抹下了凝膠,又或是扣下了枷鎖,無形的拘束之力覆蓋了每一個角落。
眾修士的心思,餘慈洞若觀火。
之前某些人的想法,他更是一個也不會漏過。
不過,由於在真實之域所得豐厚,此時他隻想著靜下心來,細細體會,不願多生枝節,幹脆什麽也不管,心念微動間,虛空的塌陷漸漸恢複,而其中卻有桅杆雲帆升起,正是之前“吞沒”進去的三寶船。
其上部甚至還覆有層層煙雲,乃是猶未散去的煙霞嵐光雲座。
張天吉的眼珠凝定,看那長度超過四十裏,高逾千丈,幾若巨城的龐然大物,從塌陷的虛空中升起,隻是那重量升舉帶著的實質性衝擊波,就掀起了狂躁的風嘯,嗚嗚做聲,仿佛是惡魔的呻吟,掃蕩數百裏方圓。
餘慈與遊紫梧交戰之初,將此巨艦憑空攝走,頃刻虛無,視覺上的衝擊力遠沒有目前這震撼人心,也讓人真正明白了,這一份虛空神通,究竟是怎樣的強大無匹。
張天吉也得以再次確認:確實是自辟天地無上神通……
陽光之下,巨艦的陰影覆蓋了大片區域,另一片的雲層中,人影閃爍,悄然而至,不願行於陽光之下,也沒有真正藏在陰影之中。
那是武元辰。他並沒有刻意遮掩身形,眾修士都看到他現身,也看出了他矛盾的心思。
張天吉嘴角抽動,便是這位精擅於神意秘術,膽大包天的強人魔君,也不免受到這一戰的影響嗎?
對了,好像之前,武元辰和餘慈,有些默契在?
之前心思分化,還沒有注意,眼下細細思量,便察覺出其中的古怪意味。
上清宗和魔門……也能攜手嗎?
張天吉的視線在兩邊來回移動,當然瞞不過兩邊的當事人。
對此,武元辰嗤之以鼻。
對張天吉來說,這是個無法索解的難題;可對武元辰而言,這完全沒有意義。要吃驚的話,早在餘慈和他達成協議的時候,就已經吃驚過了。
對魔門中人而言,什麽立場、分際,都是虛的,強者就應該有隨性無羈,敢做敢為的氣魄。任是哪一個人,隻要他先拿出“萬古雲霄”,再成就“紫微帝禦”,不管做什麽,武元辰都認定是天經地義。
與其在這些微末之事上徒耗心力,還不如關心下自己的傷情。
在那一輪他都插不上手的恐怖交戰之後,餘慈答應給他的七情魔丹,是否還能兌現?
坦白講,餘慈的深厚底蘊,以及那不可測度的背景,讓武元辰徹底看不透了。
抬起眼來,恰好移山雲舟的上層,餘慈移轉視線,投向他這邊。兩人視線一對,武元辰莫名心頭微震,隨即就注意到,餘慈身外,有兩團無法純以肉眼觀測的丹芒,隱沒在虛空之中,色分五彩,極是絢爛。
七情魔丹。
武元辰也知道,餘慈之前共煉出三顆七情魔丹,品相不算最好,其中還有一顆毒丹。在與羅刹鬼王大戰時服了一顆,剩下兩顆,一者療傷,一者致命,除了餘慈之外,誰也無法分辨。
如果餘慈稍有壞心……
此時此刻,誰都要有幾分猶豫,可武元辰畢竟是大劫法宗師的級數,又是豪雄之性情,嘿然發笑,一步跨出,便往那邊去。
數百丈距離一蹴而就,眼看與餘慈近在咫尺,他停也不停,神意波蕩,接過虛空中那一顆肉眼難見的五色靈丹,身形再度加速,和餘慈擦身而過,頃刻間不見了蹤影。
在恢複完整狀態之前,武元辰再不願和這等危險人物多待哪怕一息時光。
餘慈目注武元辰遠遁,也是嘿然一笑,高空罡風吹來,竟讓他的身體晃了一晃。
以真人修為,支撐真實之域的輸出,和羅刹鬼王交戰,就算對法則運用出神入化,又有蕊珠宮、昊典的支技,還是遠遠超出了正常的消耗範圍。此時此刻,他體內賊去樓空,比之當日施展“萬古雲霄”之後,還要虧空數分。
武元辰的忌憚,可有些多餘。
然而,若是真有哪個不開眼的,想收取漁人之利,他也不介意給出一份深刻的教訓。
斜倚欄杆,餘慈視線環繞虛空,自每一位留在現場的長生中人臉上劃過。
視線所過之處,包括張天吉這等劫法宗師,也垂下眼簾,微微頷首,表示和平之意。
“那麽……就都醒來吧!”
在神魂和情緒層麵,餘慈發出震蕩,給了船上諸多修士一個刺激,不過數息時間,一眾人等紛紛醒轉。這些家夥是幸運的,因為他們的昏迷,避讓過了剛才足以讓他們魂飛魄散、粉身碎骨的恐怖風暴。
可自然而然的,他們對自己驟然失去意識的危險狀態,表現出了驚懼和憤怒。
尤其是上層甲板,參加競賣會的修士有一半都嚷嚷起來,嘈雜得很。
但很顯然,這是搞不清形勢的蠢貨。
餘慈還沒有表示出明確的態度,那些在船外從頭看到尾的長生中人,尤其是隨船的長生護衛,已經是眼角抽搐,再不敢耽擱下去,紛紛回船,一人去和沈婉交流,另一人幹脆就當空怒喝一聲:
“統統肅靜!”
此人是擁有一些煙霞嵐光障的權限的,長生真意的怒意裹脅著元氣,如大錘船轟擊那些步虛修士的耳膜。
餘慈饒有興味地看他,卻讓此人汗毛倒豎,壓力驟增,以至於一句話脫口而出:“餘真人麵前,喧嘩叫嚷,成何體統!”
上層甲板一幹人等都是愕然,投過來的眼神莫名驚詫。
這位……你的立場在哪裏?
餘慈懶得再看這場滑稽劇,如今他必須早早閉關休養,故而直接對那邊高台上的沈婉勾勾手指。
沈婉剛聽了長生護衛幾句描述,還沒有弄個清楚,可這種關鍵時刻的反應,她可半點兒不會含糊,當下也不管其他,飛身上前,恭恭敬敬行禮聽宣:
“餘真人有何吩咐?”
“你們是往東去,直達洗玉湖?”
“……是。”
“那我就搭個順風船吧,給我安排一間靜室,不要有人打擾。”
“請餘真人放心,鄙閣定然安排妥當。”
不等沈婉應聲,後麵生怕她回答出錯的長生護衛已經趕來,搶先答應,同時猛打眼色,其實就是他什麽都不提,沈婉也不會拒絕。此時僅是抿唇微笑,再施一禮:
“如此,沈婉遵命。”
隨心閣的效率一向了得,不過十餘息時間,餘慈就步入船上最高等級的靜室,將外界的喧器盡都隔絕。
剛剛盤膝坐定,潮水般湧來的倦意和虛弱感,幾乎就要將他淹沒。
這無關乎意誌的強弱,而是人身極限的反應。
餘慈當然想閉眼好好睡一覺,可這覺睡過去,日後他傷勢恢複的時間,起碼要增加十倍。
故而,他隻是挺直腰脊,稍稍定神,待這一波虛弱感過去,便運使神意,攝起那一丸五色丹藥,將其緩緩壓入頂門。
這是他服下的第二顆七情魔丹。
之前,他以一眾離船修士的情緒為原料,以丘佩為鼎爐,煉出了“一爐”七情魔丹,共計三顆。
第一顆,是他在大戰之初,為了鎮壓傷勢服下,那一顆,毫無疑問是真正有著療傷治愈之能。
第二顆,則是剛剛武元辰攜走。
眼下就是第三顆。
他這樣大咧咧服用,並不是說給武元辰的那顆是毒藥。
恰恰相反,給武元辰的那顆,正是踐約之物,實實在在的治療神魂之上品,而眼下他服用的這顆,卻是可瞬殺長生中人的劇毒。
丹藥打入頂門,不待藥力化開,便給心內虛空攝走,一連穿越多層,直接壓落到萬魔池中。
便在此時,七情魔丹“蓬”聲爆燃,化為一團幾如實質的烈火,瞬間擴張,覆蓋了血海上空,再射落萬千火雨。
刹那間,因為太淵驚魂炮連續七擊,以至無數魔頭滅殺,結構混亂不堪的茫茫血海,便如烈火烹油,焰光衝霄,與天上火雨交相輝映,幾乎要讓整個萬魔池都燃燒起來。
無數邪魔妖物,在火海中慘嘶著化為灰燼;
可同樣有無數的魔頭,浴火重生,在衝霄的焰光裏狂舞叫囂,縱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