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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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意若驕陽 普照大千(下)

大日破雲,長空一洗!

刹時間,仙都天闕蒸發殆盡,又或是退入了另一個虛空,隻餘下“久違”的正午驕陽,破雲而出,重新成為一切的焦點。

湖麵上響起了潮水般的讚歎聲。

可在日輪中,那展翅飛騰的三足怪鳥是怎麽回事兒?

此時,湖上修士都見到,有一隻三足金烏,合於大日,展翅飛騰,仿佛下一刻就要飛出日輪,自由翱翔,然而將出不出,要破不破,與日輪渾然合一,將虛空中僅存的絲縷雲氣,都化為身外煙霞,早一步避開的青鸞神鳥,倒是幸免於難,然而隻能在四麵盤旋,根本不能近前。

“怎麽能把那三足鳥給融進去的?是角度問題嗎?”

林雙木很難相信,離了洗玉湖這片區域,真界其他地方也能看到這金烏化日的奇景。

“太陽九芒十烏符!”

湖上有見識廣的,傳遞了這樣的信息,卻無助於解除他的疑惑。

偏在此時,遠處又傳來驚呼聲,似乎是出了什麽變故,隻是被層層人影所阻斷。

看吳景依舊沉迷難出,林雙木不再理他,略懸高一些,循聲遠遠看去,隻見湖上某處,突地燃起火焰,不知是怎麽個變故。

直到嗡嗡議論聲傳導回來,他才聽明白:

竟是有哪個還丹修士福至心靈,從符籙演示中,悟出一門法術。

雖然那法術並非餘慈的演示的那樣,而是觸類旁通,然而其所發光焰純正,不沾雜氣,竟有先天之象,如果一路修行下去,說不定會早早奠定下一門小神通的根基。

這也成?

湖上被這突然生出的質的變化,逗弄得更加瘋狂。

林雙木看到,不隻是他們這些人,現在四麵八方都有遁光飛來,那是一些本對碧霄清談、分雲鬥符不感興趣的修士,聽聞消息,匆匆趕到。就算已經拿不到好處,見識一下這千百年難睹的盛景,日後也有說道兒。

就在林雙木瞠目結舌之時,身側忽然發燙,猛回頭,但見吳景身外,陡然間騰起一層焰光,亮得通透,看得見他身上,包括發絲眉毛,均夷然無損。隻腳下輕舟,頃刻間化為灰燼,吳景則是虛懸在湖麵之上,身形沒有絲毫動搖。

林雙木本能地劍氣護體,向後退了一段距離,哪知他剛退開,周圍一些修士已經給驚動,見到吳景此時模樣,轟地擠上前來:

“又一個,又一個!”

“又有人悟了!”

看那些人的模樣,恨不能是撲上去抱著感受一下,吳景身外這層焰光的奧妙。

林雙木見勢不好,背後長劍鏘聲出鞘,在水麵上劃了一圈兒,劍痕劃水,水波被劍氣破開,一時竟難恢複,露了手“斷水不流”上乘劍技,也將吳景保護在內。

趁眾人被他劍技所懾的空當兒,他厲聲道:“都退回去,要想如他一般,不如仔細去看淵虛天君的演示……天君神通廣大,乃是此道正統,你們還要用心參悟,不要因小失大,浪費機緣!”

好不容易把人潮擋下,林雙木背上已經是一層冷汗,又被身後熱浪吹卷,轉眼幹透。他無論如何也不敢離開了,全神貫注為吳景護法,偶爾抽空往天上掃兩眼,又見那三足金烏,與大日相融,氣勢煊赫,一時無兩,心中敬畏之意,愈發明晰。

這等大能,果然不是他所能理解和揣度的。

或許隻有述玄樓上那些人物,才能真正看明白,那神通手段背後的奧妙吧。

述玄樓上的“那些人物”,此時還真沒有湖上某人猜測的那種感覺。

或者更確切地講,恰與之相反……

包括像藍學楨這些符修,在麵對日輪中那隻三足金烏的時候,其表現用“手足無措”來形容,並不過分。

“淵虛天君在搞什麽?”

最開始以為他在搞心計,然後知道是演示連脈符、展現符法神通,現在呢?

這是太陽九芒十烏符?

沒有人敢下定論。

如果真的是他們預想中的符籙,此時已應是十烏並出,當空飛舞。可如今這將出不出,要破不破的,是怎麽個意思?

這種含而不發的手段,更讓人心裏沒底。

有人低聲問:“這算不算違規?”

“違你個鳥規……要真想違規,廣微真人的棲真符還能存得下來?”

眾修士都看出來,大日之威雖盛,卻是催發煙霞之用,並沒有直接作用在攻擊對方雲氣上麵,依舊是維持著“分雲鬥符”的法度。

在這上麵做文章,是毫無意義的,倒是此時湖上此起彼落的呼叫聲,還有種種異象,已經由不得他們輕易忽略掉了。

到目前為止,洗玉湖上至少有五六處,出現了修士頓悟的情形,雖說大部分都是悟出個小法術,突破個小關口什麽的,但這場麵,已經堪比某些大能開壇講法之時。

可以想象,等湖上這批人回去,從喧囂中沉澱下來,將今日所得整理清楚,所得的益處,還要遠超此時。

隻這一項,這成千上萬人以後稱呼餘慈時,叫一聲“餘師”,也毫無問題。

便在一幹人等重新消化這突來的變化時,楚原湘又側過身子,與邊上的楊朱說話,低聲笑語:

“不管淵虛天君究竟想幹什麽,某家真是服了他!”

楊朱依舊是以微笑回應,隨即把視線抬起,透過上方的水晶頂,看天空重又呈現的日輪,有些出神。

在辛乙將話題引到符修專屬層麵之後,楚原湘、楊朱等人,已經自覺地抽離出來,隻看熱鬧便好。

便是辛乙指斥四方,掃得眾人灰頭土臉時,他們也可以不出麵。畢竟辛乙之言合於大義,且可以說是出於某種善意,在糾正某些人的錯謬之處。

至於能達到什麽效果,某些人聽不聽得進去,是另一回事兒。

可這時候,他們卻不能視若無睹了。

當這一隻三足金烏融入大日,向水天之間盡情揮灑光芒之時,其所帶來的恢宏意境,是麵向所有人,沒有任何理解上的障礙。

即便是門外漢,他們也能看出來,此間意境,已遠在符法所能劃定的層次之上。

也正說明,這煌煌異象,餘慈不是用靈符的結構法度堆上去的,而是真正以高就下,胸中先有了那博大氣象,才用符法的手段詮釋出來。

至於究竟是怎樣的氣象,述玄樓內外,又能有幾人真正說得明白?

那並非是過於艱澀,而是其所展現的內容,似乎已經跨過了某條界限,以至於很多人,根本無法揣摩,乃至於想象……

這是眼界的問題……

楊朱搖搖頭,玉尺擊打掌心,發出一聲脆響:

讓一個修道不足一甲子的後輩,在眼光境界上超越?此時此刻,不知有多少人能正視這個現實。

而且,最為不堪的是,此間真正具備“認清差距”能力的,似乎也不是太多。

一幹人等的微妙想法,自然無法影響到對弈中的餘慈和廣微真人。那兩位依舊自顧自地落子、應手,甚至對天空中的異象,也視而不見。

在廣微真人應手之後,餘慈仍然是毫不遲疑,落下了第四十一手。

按照這一脈符法神通的走勢,應該是第三符了。

也在此刻,水天之間,有奇音流轉,悠遠如鍾,清盈如鈴,沁人心脾。

述玄樓內外虛空,仿佛與此縹緲清音混化,倏然擴展,直趨天外。

倏聞此音,不管眾修士是懷揣著什麽心思,也是心頭微動,有幾個甚至是出了神。

不過他們大都是很快醒覺,低聲議論;

“這是流金火鈴?”

“照道經上的描述,不應該是‘流火萬裏,鬼無迯形’嗎?怎麽這麽平淡?”

太上圓光流金火鈴符暴烈強橫的威煞,在上清宗諸靈符中是出了名的。

一旦展開,如大日神光,無遠弗屆;又如天火飛降,萬裏盡成焦土。

可如今的情況,其深層變化分明已化入陽光之中,混同日輪,普照大千,其威煞含而不發,純以“太上圓光流金火鈴符”本身,絕對無法做到這一點。

“或是已經有了神通的雛形?四十一竅,按辛天君所言,其中不知暗渡了幾手,其中或許已經藏了神通之力,絕不會到七十六竅時,才完全發揮出來。”

“有理!這一脈符法神通,不正是‘帝鍾’嗎?”

在天垣本命金符內蘊的“五器四神”九項符法神通裏,“帝鍾”屬“五器”之一,本身是請神驅邪之用,而若單純施以音律……可這韻律,難道就是尋常搖搖鈴鐺?

“不通,解釋不通!”

在眾修士的困惑中,此時的洗玉湖上,較最開始的瘋癲狂亂,已經安靜太多了。

前麵的“演示”,刷落了一大批修為、悟性不夠的修士,但不論高手低手、聰慧愚癡,或多或少,都有所得,境界拔得太高,也使得這一批人認清了現實,不再強行跟著,開始參悟。

剩下的人物,修為心境都有可取之處,也不會有失態之舉。

故而,奇妙的清音入耳,幾不會受到任何幹擾。

已經沉思琢磨、參悟入定的修士,狀態更沉;

清醒的人,則似有飄然出塵之想。

遙觀湖上修士的反應,辛乙又摸起下巴,喃喃自語:

“莫不就是消息中所言的道韻麽?雖未盡得其妙,至少有那麽一點兒味道,或是留了力?不過,也是足夠大方了。問題是……”

他環視一周,看到眾修士都盯他看,忽爾有點兒尷尬的意思:

“好像,我看走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