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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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蛛網

“步虛級別的大戰!”

不知是誰喃喃說了一句,在陡然變得靜默的環境下,分外清晰。

高空迸發的光波是如此強烈,非但使得絕壁城亮如白晝,便連天因翼樓頂怪崩毀而造成的騷動,一時間都被鎮住。

城中諸修士,修為愈高,感受到的就越是強烈。在已經麵目全非的天翼樓邊上,幾個還丹修士都是神情微妙。也許還丹境界和步虛隻是一個級數的區別,但真正的差距,無異於天上地下,而最直觀的認識,大約就在此刻了。

一時間,發生在丹崖那邊的激戰都有了變化,每個人都在消化天空光波帶來的衝擊。

這時候,卻有兩個人未受影響。

一個是“屠獨”。他一輩子見過的步虛級別的戰鬥數以千計,便是更高層次的大戰,也屢見不鮮。縱然絕壁城中隻是一個分魂傀儡,記憶也有殘缺,但感覺是不會變的。在光芒照耀之初,他想要施展的手段受到影響,可是他很快就變更法門。天地間有光便有影,有明就有暗,對他而言,並無差別。很快,陰神虛影便融入強光之中,不見痕跡。

第二個沒受影響的便是餘慈。一方麵他早篤定戰鬥的一方必是謝嚴無疑,對謝嚴抱有信心;另一方麵,經由照神銅鑒運作的神魂感應,在激戰中愈發地敏銳,他隱約察覺到了“屠獨”的行蹤變化。

“‘影虛空’為何物?”

他問的是趙子曰,剛剛就是這家夥喊出了“影虛空、北方魔教”之類的話,此時,趙子曰也失神了,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然後,一切都沒了意義。

“訶摩羅,希訶魯多,圖梭拉呢蘇訶羅……”

低沉的咒文漫過耳際,天翼樓周邊的每一個人——不論是餘慈這一撥高層人員,還是下方驚魂未定的修士、平民,都聽到了耳邊的咒音。十個人裏倒有十個不明白咒文的內容是什麽,但由咒文而滋生的感覺,又是如此清晰。

那是星空下的呢喃,是向無盡虛空的禮讚。

照徹整個絕壁城的光波終究還有極限,照得十裏、百裏,卻無法越過更遠的距離。

隻有眾人頭頂這片天空、腳下這片大地、乃至於包容這天地的無量虛空,才永無超越之可能。

以人類的層次,無法理解無量虛空究竟為何形、何相,隻能想象它的偉岸無邊,拜伏於它的恢宏壯美,迷失在它橫無際涯的蒼茫之中,無憑無依、無遮無掩。由震憾而至緲小、由緲小而至恐懼、由恐懼而至卑微。

至此,咒文流動的音節忽為之一變。

更低沉的聲音仿佛是幽魂的私語,將人們的思維引到岔路上去。無盡虛空之前,人們心念中已沒有了道德屏障,隻有更深層的種種負麵情緒滋生出來,像是黑暗中成長的藤蔓,想抓住一個憑依,也就自動授人以柄,將心中最虛弱也最陰暗的一麵交付出去,被冥冥中的大手攫取拿捏。

此時此時,天翼樓周邊,人們身外依舊光明,然而心底卻已是暗影蔓延,這情緒被某種不可知的力量從心底深處牽出,與周圍其他人的類似的情緒捆綁在一起,瞬間化為一張扭曲的陰影大網,把幾乎所有人都網在其中,如同蛛網上的蚊蟲,越是掙紮,捆縛得越緊。

“虛空心魔蛛影咒!”

有兩個人齊齊叫出了聲。一個是周有德,另一個是趙子曰。前者持“通心犀環”護身,佛光加持,抵禦住了咒文的法力,趙子曰則不知是用什麽法子,也及時脫離了心神的恍惚狀態。

但其他人就沒有這麽好運了。

天翼樓及兩側廊橋上,已經是哭號聲一片,無論是平民和還是修士,在咒文誘發下,心底最虛弱的一麵都或多或少地暴露出來,更被咒力順勢攫取了相當規模的神魂之力,以形成陰影之網。更要命的是,這張“大網”中,無數的負麵情緒是沒有區分和邊界的,所有的陰暗和痛苦,都匯聚在一起,為所有人感知。

這一刻,恐懼大潮席卷整個陰影之網,在大網成形的瞬間,不知有多少人精神崩潰,慘叫號啕,又或直接昏迷過去。裏麵實力最強的四位還丹修士,抵抗力稍強一些,但在陰暗情緒狂潮之下,心防也是岌岌可危,而最初不慎被咒文浸染的影響,也在迅速擴大。

旁人隻是情緒衝擊而已,他們心裏蠢蠢欲動的,可是要命的心魔!像南鬆子那樣,操控、利用心魔以修行的人終究是少數,大部分人對神魂都是時時洗煉,務必使之保持澄澈清淨,一旦心魔泛起,便要及時清理,以防不測。

如今心魔被咒文引發,來勢洶洶,玉尺道人等措手不及,覺得渾身氣機紊亂,內裏心魔竟有和外界恐懼大潮遙相呼應之勢,一個弄不好,內外魔頭交迸,怕是要立刻走火入魔!

“這是什麽手段!”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他顯然是沒有聽到趙子曰和周有德先前的呼叫。

不過,餘慈聽到了。

論修為,他遠比不上這些還丹修士,可在“屠獨”編織的這張陰影之網中,他卻保持了清醒。

他沒擋住咒文的侵襲——咒文並非是直接攻擊神魂,而是透過六識感應,無孔不入,滲透進來,便是他已把牽心角含在嘴裏,也沒有用處。真正起作用的,是他胸口微微發燙的還真紫煙暖玉。

氤氳紫氣如溫水般浸泡全身、清洗神魂,將剛有了苗頭的心魔一掃而空。

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自從獲得此玉後,餘慈一直將它貼身放置,嚐試其精進修為的功效。隻是此玉性質溫潤悠長,短時間內還看不出特別明顯的效果,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突然發力,幫了他的大忙。

即使如此,現在可不是放鬆的時候。

餘慈沒有任何遲疑,心魔侵擾才一消減,便飛身而起,一路上行。身後,咒文吟頌聲不知何時斷絕,燒紅尖針似的惡意從虛空中透出,鎖死在他身上。

循著惡意回眸,餘慈看到了“屠獨”。

此時,天上激蕩的光波在迅速消減,而在天翼樓周邊,又換了一番模樣。僅以目見,無數條陰影長線從天翼樓乃至兩側廊橋上抽出來,縱橫交錯,編織成網,那“屠獨”便踞於大網中央,像一頭醜陋的蜘蛛,拔動絲線,戲弄網上掙紮的‘蟲兒’們,並從‘蟲兒’們身上吸取養分,壯大自身。

大概這就是“虛空心魔蛛影咒”名稱的由來。

不得不說,如此法咒魔功,縱然妖異詭譎,卻實在是讓人歎為觀止,相比之下,天裂穀中的屠獨,所用的那些手段,便粗糙得不堪入目了。

餘慈看著“屠獨”,“屠獨”也盯著餘慈,陰神虛影麵上,森然一笑,繼而陰影擴張,直逼上來。陰影之網驟然拉伸,被大網粘連的數百修士、平民竟也受到影響,齊齊呻吟哀號,音波綿延,淒厲得很。

就是在此哀號聲中,“屠獨”陰神虛影又顯凝實數分,崖壁上斑駁混亂的影子似也與之相呼應,蠢蠢欲動,要來絆餘慈的手足。

霧化劍氣嘶聲發嘯,餘慈破開這些影子的糾纏,繼續上行。

“那是我的!”

叫著莫名其妙的話,“屠獨”怪笑著追擊而上,這需經過趙子曰和周有德兩人身邊。前者完全沒有出手攔截的意思,而周有德自從聽到“影虛空”和“北方魔教”的名號後,便有些魂不守舍,見“屠獨”追上,想伸手,卻吃“屠獨”喝一聲:

“滾開!”

周有德墩實的身子一顫,心中遲疑,而“屠獨”的速度又是何其之快,陰影漫過,便已突破過去。“通心犀環”上的佛光變得黯淡,周有德這時才感覺到,內腑隱隱做痛,剛剛那一輪激戰,已將他內傷觸發。

餘慈根本沒去想下麵趙子曰兩人能否擋住“屠獨”的可能。危機之下,仍想著依靠哪一位,本身就是最大的危機,餘慈很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他看都沒看,徑直從儲物指環中取出一枚新玉符。此符形態與前麵那枚陰都黑律縛鬼符不太一樣,刻意磨出了尖端。餘慈手掌發力時有意為之,玉符尖端刺破手心,鮮血湧出,瞬間浸染符上繁密複雜的符紋。

受此刺激,符籙靈光閃耀,隨後與鮮血混合,在掌心方寸間積蘊流動,力量飛速增強,似要漲破五指關,噴發出來。餘慈開始引導這股力量,照神銅鑒滑入手中,他就用沾血的指頭,在光潔的鏡麵上印下七個鮮紅的血點。

身前一空,餘慈已經踏上了崖頂。這是他近日來時常逗留之地,易寶宴開始之前,他還在此地與趙子曰會麵。不過,趙子曰顯然沒有察覺,就在他們席地而坐的位置,山岩上看似風化形成的淺淺溝回之間,有著極嚴謹細密的聯係。

天空中,上方步虛大戰形成的刺目光波已經徹底消失,黑暗天幕重新鋪開,相對明亮的月色下,有幾點稀疏的星辰聊作點綴。

餘慈沒去管“屠獨”追至何處,隻是仰頭看天,一團白光浮上肩頭,那是道經師寶印。

低細的符咒之音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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