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想要。”
餘慈笑眯眯地回應。他看得很清楚,諸老是在釣魚,但技巧實在粗劣,所以他不咬鉤:“可惜我身上沒有比血寶更珍貴十倍的東西了。”
見他的態度,諸老知道自己太過急切了,老頭兒一輩子埋首研究神魂之道,在人心把握上是很是精準,卻缺乏實踐的技巧,更沒有那耐心,當下怒哼道:
“別裝糊塗,你肯定是有的。”
他盯著餘慈不放:“這些天我是看出來了,你行事百無禁忌,神魂傷勢卻一日好過一日,必然是有種能化消陰邪煞氣、溫養神魂的法子。我一生精研神魂之道,正需要收集類似的法門,你若有心,我願意再拿出一枚蜃影玉簡,與你交換!
“那枚蜃影玉簡,乃是一劫以前從天遁宗流散出來。裏麵記載了其宗門內某個教習,演示遁法、殺劍的二十四個片斷,形神兼備,雖沒有述其精要,但你們精研劍道的見了,必有所得,論價值,遠在那‘息光遁法’之上。如何?”
餘慈聽了心中一動。那蜃影玉簡,就是在玉簡中以特殊手法封存了各類影像,有靜止和動態兩種,高級的蜃影玉簡可將動態影像的聲光效果完全複現,有些特殊的種類,甚至連氣味、觸覺都能保留,當然價值也是不菲。諸老所說的這種,必然是高級貨,裏麵留存的影像絕不會差到哪裏去。
能夠一睹天遁宗的殺伐秘劍,研究其劍意奧妙當然很好,可惜……
餘慈搖了搖頭:“諸老,天遁殺劍之類,對我來說或有參考的價值,但並非必需之物。我有自己的劍路,雖不能說是完美無瑕,卻也是多年錘煉,已成習慣。天遁殺劍‘一擊不中,遠遁千裏’的手段,其實與我‘奪搶生死之機’的做法形似而神非……”
說到劍意,餘慈不自覺有了興頭,差點兒來了個長篇大論,總算是看到諸老臉色難看,才又把話題硬拽回來:“另外,我也不想瞞你,我能夠溫養神魂,並非是靠什麽法門,而是靠著外物,至於是怎樣的外物,因為幹係不輕,恕我不能透露,但此物肯定無法交易,故而這機會,我隻能放過。”
餘慈在這點上確實沒有虛言。他的神魂創傷之所以恢複神速,一是靠的從魚龍身上得來的“天龍真形之氣”,一是因為那塊還真紫煙暖玉。兩樣東西都是比較私密,沒可能將其與別人分享。
如此,別說諸老拿出的隻是蜃影玉簡,就是把天遁宗的核心秘典拿出來,餘慈也沒法去換。
諸老死盯著餘慈,好半晌,終於確認餘慈並不是和他討價還價,而是確確實實地回絕了。他光禿的腦門便有些發紅,這是他暴怒的前兆。
餘慈已經做好迎接他口水的準備,但不知為何,老頭卻是硬生生地將火氣按下去,悶哼一聲,把擋路的餘慈推開,要到倉庫裏去。臨進門時,他忽地停下,轉過臉來:
“我不知道你有什麽化消煞氣的辦法,也許你很有自信,但我還要提醒你,神魂牽涉人身最玄妙之事。所謂心魔,若是真如掃灰搬土一般,隨便清清便能弄幹淨,也就算不得心魔了!”
他是研究神魂的大師,在這上麵的評斷,絕不像是評論劍術那樣外行,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心魔不是外物,而就是你神魂本身,所謂心魔煞氣,不過是它的外相,純粹是唬人的玩意兒。真正的心魔,無形無相,向來是潛移默化而不自知,惑亂心性於無形之間,一旦滋生,你的神魂便已經變異,想要扳回來,則是難上加難。
“你莫要以為,有了寶物護身便可高枕無憂,你看那些精修苦煉千百年,成就長生真人的,哪個沒有幾種應對心魔的法門、寶物?但接下來的劫數中,因心魔翻覆致死的,從古到今,從沒有斷過!
“論心魔之盛,此界以劍修為最。因劍生煞,纏繞終生,不是劍斬心魔,就是心魔毀劍。你不是劍修,卻能以劍生煞,無堅不摧,相應的心魔纏繞,將來也難以避免。若要免其災禍,眼下便要未雨綢繆,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吧!”
說罷,諸老拂袖而去,這話像是威脅,又像是詛咒,但以老頭的性子,不至於下作至此,餘慈覺得,這更像是老頭自覺無用武之地後,甩手不幹的宣言。他不免失笑,也發現這事兒仍算得上是虛無縹緲,至少比不過眼前的事情急切,便暫時將其拋在腦後,也回倉庫去,養精蓄銳,應對後麵可能的麻煩。
此後再無事端,直至長夜過去。
獸潮早已經漫過山體,向東奔流,曠野中竟是出現了一陣難得的寂靜。不過自餘慈以下,沒有人會過份樂觀。慌張混亂的獸潮已經過去,如果西邊沒有天裂穀寒潮那樣的威脅,絕大部分野獸還是會返回原本的居住地,但在此過程中,必然穿插著猛禽凶獸爭搶地盤的廝殺,那場麵會更加血腥狂躁,那時候,對碼頭的考驗才真正到來。
所以,碼頭內的氣氛依然沉重。雖然已是白日,但密封的山腹內沒有任何變化,倉庫裏的修士大多保持著沉默,自顧自地打坐調息,便是有人說話,也不自覺壓低了嗓子,似乎是怕聲音傳到外麵去,招來禍端。
餘慈不喜歡這種氣氛,幹脆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間。經過昨夜一戰,他隱然已經是碼頭地位最高的人物,沒人會置疑他的行為,便是有,也不會說出來。
在房間裏,餘慈先用“貫氣法”鍛煉符法,又拿出一點兒時間,祭煉照神銅鑒和道經師寶印兩件法器,最後以“歸虛參合法”調適心境,又啟動“心內虛空”,察看裏麵天龍真形之氣與自家神魂元氣的同化程度。這是每日例行的功課,整套做完,已經是中午了。
按著習慣計劃,午餐過後,就是重新整理、鑽研劍意的時間,一邊揣摩一邊練習,一般會持續到晚上。不過今天,餘慈忽然想換換花樣。
他把剛到手的“息光遁法”玉簡拿出來,以神識掃視一遍。感覺中,這門遁法確實比較簡單,玉簡中寥寥千百個字配上幾幅簡單圖像便說得清楚,有通神初階的修為便可嚐試修煉。
息光遁法共有九個基本勢子,包括飛縱、奔跑、翻滾、上躥、下撲、矮身、橫移、倒躍、靜止等九條。這九個勢子有一個總綱式的心訣,而每個勢子又都有與之相對應的行氣原則,大約就是飛縱時凝氣於何處,橫移時氣脈如何震蕩等。
玉簡上記載詳細,又沒有故弄玄虛,搞些雲山霧罩的理論,看得出來,製作此枚玉簡的人,就是要傳授一門“實用技巧”,而不是其他的什麽東西。
餘慈有“先天一氣”傍身,經絡氣血幾無窒礙,稍一存思,便知道這些氣脈運轉方式對他來說毫無困難。不過他也注意到了,這裏麵摻雜著一些基本咒術,隱約與五行遁術相通。
這並不奇怪,世間遁法,向以金、木、水、火、土之五行遁術最為基礎,據說能輕易與天下任何一門遁法融合。像是餘慈見的“息光遁法”,更近於身法挪移,再不勾連五行遁術,便要有點兒名不符實了。
雖說五行遁術是修士基礎中的基礎,但餘慈對此並不精通。他走的是野路子,對五行遁術,隻在止心觀的時候接觸了一些,也就是把土遁練成“穿牆術”的水準。
此時著手練習“息光遁法”,別的都沒什麽,就是涉及到五行遁術的這塊兒,結合起來頗有些生澀。房間空間又小,練習很不方便,稍稍比劃了兩下,他便搖頭,不再進行下去,隻在腦中揣想疑難。
山腹中難知日月時辰,但機關消息解決了這個問題。在申時初,屋內銅鍾清鳴。這便是要餘慈接班值守的信號了。
餘慈也不耽擱,整束得當,往泊陣中樞行去。在他前麵值守的是閆皓,隻是當餘慈走進中樞所在時,這個老實人的臉色實在不怎麽好看。
“怎麽回事?”
“剛剛絕穀泊陣有凶獸闖進去了。”
運用圓光術,房間牆壁上的鏡子上,顯出絕穀泊陣的現狀。這個停泊接引雲梭的絕穀中,確實有凶獸在其中,而且不是一個,是兩頭。尤其倒黴的是,這兩頭凶獸都是身軀龐大,還在激烈搏殺中,渾不知它們之間的戰鬥,會對泊陣的符紋安排造成多麽大的破壞。
餘慈看得搖頭:“得,我去把它們解決掉!”
這種事情遲疑不得。拖得越久,對泊陣符紋的破壞越大,修複起來就越困難。碼頭裏就閆皓一人有修複泊陣的能力,若是工程太大,耽擱三五個月也不是不可能。餘慈自然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轉身想走,忽又停住:“還要繞圈子啊……”
要到絕穀泊陣,正常通路是從山腹上層走到下層,再進入接泊區,打開與絕穀聯通的甬道,這才能進得穀中,這樣算起來,去一趟怎麽也要近六十息的地間,那時候,凶獸肯定又把泊陣破壞不少。
不如,直接過去好了!
初時隻是一個念頭,但經過對“息光遁法”一下午的存思揣想,甚至於實踐,餘慈此時的思維、肌體均處在一個非常活躍的狀態。就是這麽個念頭,將那份活力激發。
餘慈全沒多想,身形一縱,竟是直接撞向厚厚的岩層。
沒有撞擊聲,餘慈的身體像是一波無有實質的煙氣,瞬間滲入崖壁中。
閆皓反射性地去看牆上圓鏡,隻見絕穀,兩頭拚鬥中的凶獸頸側突然飆射鮮血如霧,龐大的身體沒有消去衝勢,重重的對撞在一起,就那麽交疊抽搐,進入瀕死狀態。
旁邊垂立崖壁的陰影中,餘慈的身形從模糊到清晰,最終現身在兩頭凶獸旁邊,看著屍身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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