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北方洗玉盟三巨頭仍然是上清宗、清虛道德宗和四明宗的時代,那時的北方第一道門毫無疑問就是上清宗,其得證長生者超過二十人,山門駐有三十六天神明分身,門中五萬修士,齊做功課時,吐納如雷,揮符如雨,千裏風雲為之變色。
那時候,北地超級大門閥元始魔宗已經有不穩的跡象,早埋下四分五裂的種子,相較之下,上清宗的如日中天,就是對他們最大的諷刺。所以,兩個宗門衝突不斷,元始魔宗終於憑借著無比厚實的根基,又借助天地大劫,引來億萬域外天魔而成“魔劫”,將上清宗連根拔起,但本身也因為元氣大傷,被東華真君陸沉借勢踢上一腳,由此崩盤。
上一劫的事,對餘慈來說太過遙遠,但有一點能夠肯定,在元始魔宗和上清守的長年衝突中,他們各自都針對對方的弱點使力,各類奇功秘技在那千多年的對抗中大批量衍生出來。
無生劫星宿破魂神光,便是其中頂有名的一個。在朱老先生教學過程中,言其法出自外教,看似宏大浩瀚,其實最是陰毒,專作用於神魂。被星光劫力沾染,一切脫竅、轉生之類的法門就再也使不出來,隻能困死在本人軀殼之中,受星光劫力時時損傷,生不如死。
餘慈記恨蕭浮雲當日迫得他鑽入毒沼等事,又打定主意做個了斷,故而下手絕不容情。隻聽周邊符陣上砰砰一陣亂響,大半符紋都是扭曲爆開,岩石地麵開裂,露出蕭浮雲如塗了汙血似的扭曲麵孔。
此時蕭浮雲早不是那自負的模樣,在地壑中便有血人一般。其軀體已縮了兩圈,盡顯天魔舍身法的慘重後果。此時他已是憤怒如狂,又有揮不去的恐懼,由此剛剛借助符陣壓下去的恐懼心魔再度*,使得他眸子裏一片灰黯,神智也不太清楚了。
隻這一下,他道基便已崩壞,就此萬劫不複。
餘慈有仇必報,卻不是變態,見他模樣,伸手在希光劍柄上發力,隻一絞,便道:“我問你答,爽快些,我可助你早死!”
劍刃撕裂肢體的劇痛讓蕭浮雲恢複一點兒理智,內外交攻之下,他早在崩潰的邊緣,滿心的怨毒無法緩解,卻又隻能拿無神的眼睛掃過來。餘慈知道他已是崩潰在即,當下將心中幾個問題,以撼神之術送過去,果然蕭浮雲有了回應。二人純以神魂交流,雖說蕭浮雲狀態糟糕,信息裏麵多有混亂之處,但餘慈已經比較滿意了。
此時天外有劍嘯之音,由遠而近,餘慈抬頭看了一眼,發現那是帝舍和葉明等人的打鬥,追追逃逃,又回到這裏來。
此時半山島七名修士占了絕對的上風,劍光縱橫飛掠,殺得帝舍等人汗流浹背,人人帶傷,不過帝舍身處困境,也拿出了真本事,極光秘法使得見光不見影,硬將葉明拖住,同時厲嘯連連,大約是召這邊留守的同門幫忙。
還找人?那位早不知死哪兒去了……
搖搖頭,餘慈順手取下蕭浮雲剛才交待的儲物指環,稍加檢視,確認無誤,便準備依諾給他一個痛快,方待發力,耳畔卻有一個聲音響起:
“裏麵的東西,由我先取兩件。”
餘慈動作停頓。耳畔聲音陰柔動聽,卻是氣派極大,尤其是近在咫尺,他卻沒感覺到對方半點兒氣息,那詭異之處,便像是一根陰冷的絲線,一圈圈纏繞在胸口,讓人喘不過氣來。
是誰?
餘慈按住了拔劍的衝動,抓不住對方的氣息,拔劍也沒用——況且,如今希光劍已經被蕭浮雲的血火饒蝕得不成樣子,再拿出去亂劈亂砍,就真是笑話了。
但緊接著他就看到,在這片已經狼藉一片的懸空平台上,一團幽綠的光芒憑空閃現,就停在已是“半挺屍”狀態的蕭浮雲頭頂。一層輕紗似的光霧從中擴散,掃過這邊時,餘慈便覺得氣血有輕微散溢的跡象。
“極光元磁!”
這又是光魔宗的哪位大能?如此幽綠光芒,應該是一種千裏傳訊的手段,將本人聲音傳到此處,而其本人還不知在幾百幾千裏外。
明白這一點,餘慈便漫聲道:“不勞而獲,似乎不是道友這種有身份的人該做的事。”
至於是什麽身份……餘慈還在想。
那人也不惱,沉默片刻,淡然回應:“謀財害命,也不光彩。”
餘慈倒是全無負擔:“虎算人,人亦算之,隻容得他害我,不許我整他,天下也沒有這般道理。唔?”
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此時那人又道:“這‘明輪聚元符陣’是我親手布下,為蕭浮雲維持元氣之用,卻不想限製了他的行動,以致落得這般下場,無形中讓我做了惡人。有此因由,我取兩件東西,也是應當。”
“哈,是啊,道友說得……聒噪!”
一聲斷喝,餘慈放出剛凝成的九曜龍淵劍符,將眼前綠光一下打散。當他是傻子麽,此人初始氣派甚大,後來卻和他打嘴仗,前後矛盾,分明是在拖延時間!倒是其身份呼之欲出……
餘慈再抬頭看了眼天空戰局,驀地揚聲叫道:“帝天羅快到了,半山島的朋友且小心!”
他中氣充沛,一聲吼出,當真是山穀鳴應,高空中交戰的幾人也是聽得非常清楚。不管那邊是什麽反應,他盡了心意,便咧嘴一笑,轉身離去前,也不忘依前言給蕭浮雲一個痛快。
九曜龍淵劍符方起,地麵上蕭浮雲空茫大睜的眼中,驀地點起幽光。
“豎子!”
聲音從蕭浮雲已經開裂的喉嚨裏透出來,嘶啞難聽,餘慈凜然。這一瞬間,他看到,蕭浮雲瞳孔中綠芒劇盛,身外卻反常地冒出血光,已經中止的天魔舍身法驟然重啟,燃燒著他的血肉肢體,生成絕大力量,撲擊上來。
“著!”
喝聲中,九曜龍淵劍符化為一道匹練,撕裂外圍血光,將蕭浮雲攔腰斬斷,可緊接著,這家夥全身便是爆開,化為一團血霧,彌漫整個懸空平台。
餘慈當機立斷,以九曜龍淵劍符護體,從平台跳下,且沒有一點兒減速的意思,耳畔呼呼風聲灌進來,他的思維卻是愈發清晰明白:“那帝天羅好辣手,先前救助蕭浮雲,便未必是存什麽良善心思,如今見其再無用處,幹脆遙空控製,以天魔舍身法害人……這是要把仇怨歸到我頭上了!”
他墜落速度極快,然而上方血霧也迅速凝練,化為一團血光,撲擊而下,速度更快三分,不過百丈高下的懸崖,餘慈落下剛過一半,血光便追了個首尾相及。
餘慈回眸一瞥,有些皺眉,手指放在腰下,要采取手段,天空中卻有人冷喝一聲:“魔物敢爾!”
一道九天星河似的劍光傾泄而下,轉眼將血光絞碎,雖不能將其盡數滅殺,也使其一時難以聚攏。劍光顯然是來自半山島一邊,顯出他們確實完全掌控了局麵。
餘慈心頭略鬆,在半空中略微調整姿勢,降速放緩,往天上看了一眼,那邊也有人遙空相望,眸光淨澈中帶著此許疑惑,看來還是沒搞明白他的來曆。
“後麵理應和半山島的修士接觸一下,敘敘交情……”
正動著念頭,身上猛然一輕,眼前也是大亮,說不出是什麽顏色的光芒照了下來。他心中劇震,猛抬頭,卻是除了無可辯識的光芒,什麽都看不到。這一瞬間,他的體重就似減了三斤
但下一刻,這詭異的輕盈感覺又極速轉化,生成無可抗拒的重壓,從頭頂貫下。輕重急轉,陰陽消磨,餘慈隻覺得自家氣血以極快的速度憑空蒸發,虛弱的感覺侵襲而來。
更要命的是,這急劇變化的趨向甚至已經影響到他的氣機運化,丹田內中央圓心處,已經相對穩固的盤結氣機竟有崩散之相。
“這就是極光元磁?”帝舍的手段與之相比,怎麽不羞愧去死?
餘慈大口吸氣,強按住浮動的氣血,所幸心內虛空處生死符吞吐天地元氣速度絲毫未減,能夠迅速彌補虧空,他雖然難受,還支撐得住。
再向下二十丈,就是懸崖底部。
然而此時,頭頂又是一震,不能見物的極光色彩中,一個清瘦人影跨空而來,不言不語,當頭就是一指印下。
那細長手指點處,已在餘慈體內肆虐的元磁之力猛然又提升了一個層級,劇烈的磁力的消磨撕碎了餘慈護體真煞,要將他五髒六腑盡都顛倒過來。
在清瘦人影看來,如此元磁之力,已足以將餘慈這等修為的人扭曲得不成模樣,哪知她未見餘慈慘叫,卻聽此人驀地大笑:
“就是你不說話,聒噪也是聒噪!”
笑音未絕,餘慈又嗔目開聲,九曜龍淵劍符破空而起,匹練繞空,飛斬而至。便是在這樣的局麵下,劍光所至,仍是清瘦人影氣機運化的某個關鍵節點,其精準敏銳,令人咋舌。當然,越是如此,她越是惱怒,低喝一聲“找死”,化指為掌,轟然拍下。
元磁之力狂暴,九曜龍淵劍符砰然粉碎,餘慈也是直撞到崖下,不知死活,可此前瞬間,卻有錚錚之間,虛空鳴響,無形劍氣,劃空而逝。
隻有清瘦人影才能看到,她布下的極光元磁,裂開了極微小的一道縫隙。隨後她有所感應,舉手在額上一觸,有濡.濕感覺沁入指尖。
“碎丹一擊?此人竟剛烈至此?”
清瘦人影有些疑惑,她靈覺天生,最是敏銳,總覺得有些異樣。也不去管臉上未拭淨的血汙,赤火妖瞳打開,往下麵掃視。
還未看個明白,隆隆之聲轟響,方圓十裏應聲陷落,巨大的空洞甚至吞噬了周圍的山體高崖,使之傾斜倒折,煙塵飛揚千百丈,正是地裂山崩。
這場麵,清瘦人影也看得愣了,但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也是她。她離得最近,空洞中如浪潮般翻湧的濃鬱庚金之氣,瞬間將她衝刷一遍,磅礴劍壓,令人心悸。
“劍修秘藏?”
她眼睛眯起,目光卻是瞥向後麵。聲勢如此之大,說不定是個從未出世的大墓,可惜是難以獨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