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事情想得分明,餘慈心胸就是一闊。從自家的沉思中醒來,聽到旁邊修士高談闊論。
這兩日,園中的話題總離不開鬥符大會。雖然餘慈已經知道,這隻是為了掩護翟雀兒真實的目的,抬出的一個噱頭,但風聲早早就放了出去,在北荒符修中,影響很是不小。
既曰鬥符,就是“疊竅合形”和“應求成符”兩種,本不分上下,然而傳說廣微真人被邀為此次大會的主考,要出一道題目,這題目究竟涉及哪一塊兒,很值得討論一番。
“他老人家出身正一道,在符籙上注重‘千宗萬派,博而取之,精而淬之’,少有門戶之見,故而最喜考驗修士之靈性,應求成符,當是考點。”
“此言大謬,越是擷取萬家,根本符法越是關鍵。廣微大師平日講授經義符籙,都是以竅眼為主,串聯各家,任他千萬符籙,我以一法貫之,才是正道。”
“非也非也,大師平日多教我們知竅貫氣,若再拿出類似題目,外來那些同道又如何?如此可謂欺生,他老人家處事公正,必反其道而行之。”
“咄,大道豈有生熟之別?不見入門麒麟生雲符嗎?”
那邊吵吵嚷嚷,卻還記得用符籙遮了園中聲息,不使外傳,總體來說,還是熱烈但不喧鬧,並未打擾到別人。
餘慈對這個問題,其實興趣不大,還好園子裏議論的也不隻是這一個,稍遠一些,就有說如何讓天罡地煞祭煉術,作用在那些“一器一法”祭煉的法器上。
聽著那邊的話音,餘慈慢慢走過去。
他身懷玄元根本氣法,在祭煉一門上天生比常人多出許多機會,且有玉神洞靈篆印在手,時時參照,對天罡地煞祭煉術,當真是登堂入室,在園中這些符修之中,絕不落於人後。不過,畢竟是修行日短,許多見識還未補足,聽這些人說起祭煉時遇到的種種難題,以及各種解法,也是有趣有益。
占據討論核心地位,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眉頭總是皺著,似乎時刻懷著心思。園中符修,以他外表最顯老邁,修為雖不俗,卻也不是拔尖,和餘慈一般,都是還丹中階,但一身符法造詣,當真了得,入園時間在諸修士中排名第三,人稱“三爺”,綽號古怪,臉麵愁苦,為人卻很熱情,最喜與人討論符法。
“不能用天罡地煞祭煉法的,多是旁門、魔門又或佛寶之類,質性本就不同,用起來自然頗有不足,隻不過,若能探明其根本,不求圓滿,隻在實用上下功夫,借祭煉發其優勢,抑其劣處,倒也能做一點兒事。”
他取出一件小巧的葫蘆,向眾人展示一下。
“這件‘驚魂葫蘆’,出自旁門,可集束音波,放出一道撼靈錘,以音殺之法傷人魂魄,原本是用特殊法門祭煉,然而我入手之後,借用天罡、地煞各層的陰陽五行變化,逐一調整,不講求調和陰陽,而是專走極端,用天罡第七、第十三、第三十六層,分別引動地煞層數……”
他後麵說的,常人已經聽不懂了,但周圍修士卻是心領神會。還有人提出問題:“以此強轉陰陽,數度疊加,確實提振威力,可後續陰陽失調,又該如何辦法?”
三爺苦笑:“沒法辦。”
周圍都是愣了。
三爺晃晃葫蘆:“祭煉到此,是四重天,預計著能到八重天,但已經到頭了,再往下,法器必然損毀。”
看著諸修士的表情,三爺笑道:“也許這件法器,永遠也達不到十八重天大圓滿,不過,大圓滿的法器,如我這般修為,又哪能使得起來?不如這樣,走一個極端,至不濟也能唬人一跳。”
說笑著,他將葫蘆遞到周圍人手中,傳了一圈兒,眾人都看得嘖嘖稱奇,又攛掇著他試了一遭,果然頗有些威力。
三爺興致漸高,又笑道:“這裏最難的,全在其間的檢驗和調整。尤其是最初的檢驗,要明確此寶的陰陽變化,五行生克,又要探其內蘊法力的質性,甚至還要琢磨神通,最是麻煩,一步做錯,後麵的多步都要重來。製這一個葫蘆,前前後後花了我十年時間,但在檢驗之法上,總算也有了心得。”
“可曾報了廣微大師知曉?”
三爺忍不住就有些得意:“十日前曾向他老人家請益,頗得幾句讚語。說我能無師自通這等法門,在祭煉之法上,已經是登堂入室了。”
眾人讚歎兩聲,卻有一位奇道:“怎地是‘無師自通’?”
“他老人家說,其實在此界,早有類似的法門,卻是非長生真人莫傳,相比之下,我這種法子自然粗疏,可是勝在門檻極低,若能整理出確切的法門,也能自成一派。”
這評價就相當高了,眾人自然又是一番讚歎。當下有個與他相熟的,直接就拿出一件旁門法器,請他幫忙檢測,三爺興致正高,一口答應。
這一下子就煞不住車,園子裏幾十號人,類似的旁門法器所在多有,有確切需要的也好,湊熱鬧的也罷,立時就有七八個送上來,要三爺幫著看看。
餘慈見這種場麵,心裏麵忽地一動。
他這些年的收獲中,自然也有一些因為沒有祭煉法門而閑置不用的法器,但那些都交給了沈婉寄賣,不過說起來,身上還有一個類似的,一個是照神銅鑒,他有獨門祭煉之法,可惜法門不合,且不論它;另外就是他腰間係著的捆仙索。
這是他當年從鬼獸巢穴中得來的寶物,乃是羅刹鬼王棄用的,來頭不小,屬旁門之物,雖也能用天罡地煞之術祭煉,但從一開始,餘慈就覺得,用這種法子,總是隔靴搔癢,無法盡現此物的神通,不如拿出來測上一測,不管結果如何,也算湊個熱鬧。
這樣想著,他就將腰間絲絛解下,遞到三爺手中。
此時三爺這邊的旁門法器,林林總總也有近十樣,他幾乎要托不過來,看著這些器物,他本想笑著調侃兩句,但莫名地有種情緒衝上,喉頭堵塞,原本的笑容竟也維持不住。
園子裏慢慢靜了下去。
三爺張了張口,想再露笑臉,卻不知不覺垂下淚來。朦朧中見得眾人神情,終於老淚縱橫:“我一生最喜祭煉之術,每每廢寢忘食,耗盡心力,論勤論苦,不下於人。時至今日,好不容易做出些成就,偏偏餘日無多,這天道世間,非得是修行祭煉兩相誤?這是何故?這是何故?”
滿園之中,無一人能夠答他。
餘慈深吸口氣,心裏莫名有些發堵。他早就知道,玄元根本氣法對他來說,是他領先於人的極大優勢,卻沒有更直觀真切的體會,今天他終於見到了……
三爺也知道自己失態,忙將諸法器放在一邊,拭去淚水,這時就有人默不做聲,要將法器取回,卻被他攔著:
“不不不,且讓我一一看來。長生於我,早是幻夢一場,唯有眼下這未完滿的法門,或讓我能留些聲名,傳於後世……哈!”
他真的笑了起來,他的這番心思,卻是合了許多人的想法,有幾人也笑,園中低落的氣氛有些回升。
三爺又道:“諸位可要記得了,這法門尚不完備,用在法器上,很可能祭煉個五六層,就再無通路。這是法門的缺限,務必小心……”
“錯了,錯了,大錯特錯。”
突然有人開口,截斷了三爺的言語。園中修士的注意力都在三爺身上,聞聲扭頭,卻見是個生麵孔。
此人又矮又胖,披一件道袍,顯得頗為臃腫,但走起路來步子邁得卻是極大,總有急匆匆的樣子,身上背一個褡褳,像是剛從遠方來。
餘慈見了此人,眉頭就是一跳,不自覺垂下視線。眼前這位,當日他在照壁前見過的,這可是讓廣微真人親自出迎的主兒,後來又去北邊救援,是位神通廣大的強者。
這兩日,他和趙子曰力拚消息渠道,對一些仍隻在小圈子裏流傳的隱秘消息,頗有幾分認識,由此也得知了這一位的名號:
雲中山、八景宮,大劫法宗師、符法宗師辛乙辛天君。
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