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
鄧震用三天時間終於掌握了二十多個基本功的動作要領,隨即匆匆向明誌一家辭行,準備出山北上幽冀。
第四天淩晨,小院裏早早鬧騰起來,四個住客都其樂身忙著為鄧震送行。
山裏難得來一次客,其間明媽和雲裳盡心盡力地表現著主人的熱心,不僅殺了一隻雞,還狠心宰了頭羊。聽說鄧震要走,又提前備了一個行囊,將兩坨煮熟的羊肉和小院最後的三個雞蛋塞了進去,讓鄧震帶上。
雲敞有些遺憾,先前他一直盼著鄧震來,以便探問天下大勢,哪知鄧震是沒出過門的初生犢子;隻從家人的信中大略知道赤眉賊和江南叛賊都很了得;赤眉賊盤踞關中、巴蜀和並州,一路向西攻略,將西域數十小國盡皆納入轄下;江南叛賊以江南荊、揚二州之地為根基,不斷向南擴充,聽說勢力遠達海外。並且兩方逆賊為了自保,還勾連一處共同抗漢,給皇上一統天下的大業增添了不少麻煩。
除開這些泛泛之談,說到具體人事之時鄧震便是一問三不知;雲敞無可奈何隻得作罷。
鄧震的離去,唯有明誌是真正的不舍。他不是懵懂不知的山間少年,而是經慣繁華嚐遍刺激的單騎獵人。山中的生活乏味枯燥,每日裏除了明媽、雲敞、雲裳人,難得再見一張新鮮麵孔。以至於鄧震的性格不很合心意,他仍然視之為難得的朋友。即便是這樣的一個朋友也沒多少時間相聚,匆匆而來,又匆匆離別。讓明誌不免生出些惆悵。
送鄧震出門之時,明誌心有所動,記起山外不遠自己還有一位‘朋友’——遲不歸,於是對明媽三人道:“我將無懼大哥送出山後,順便去看看遲不歸大哥,今晚不急著趕回來,明天再回山吧。”
雲敞、雲裳很支持他結交朋友,附和道:“去吧,去吧,記得路上小心。”
明媽叫道:“你去別人家,需得帶些禮物。等等哈——我進屋找找看有什麽可以送人的。”慌裏慌張跑進屋,過了一陣,拎著一個小包袱出來塞給明誌,裏麵是一家人擱了個冬天都沒舍得吃的山棗、核桃和荸薺。
“都進去吧,小心門戶!無懼大哥,我們走——”明誌揮揮手,招呼鄧震啟程。鄧震沒再說話,團團一揖後,便追攆上明誌。
路上兩人一個說,一個聽,議論的都是習武要領和技巧,不知不覺就出了山,上了通往義陽的馳道。待來到兩人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時,天還未過午,明誌指著鄧震當初現身的土坡方向道:“無懼大哥,遲不歸大哥很不錯的,我們結伴而去如何?”
鄧震聞言,惶恐不已,連連擺手道:“小誌,這可使不得。且給為兄保存些體麵,別讓人當麵笑話了。你自去吧,為兄還是盡快趕到義陽的好。”
明誌不再勉強,向鄧震一揖道:“戰陣凶險,以後無懼大哥善自保重,自此一別,小弟隻在山中盼望捷報佳音早到。”
鄧震感慨道:“好男兒當立馬疆場,為國立功。小誌再過兩年便行成人禮了,到時就別在山裏呆了,該當出來闖個功名前途才是。為兄盼著有一天你我兄弟能夠並肩殺敵,為大漢一統天下戮力與共。”
明誌笑了笑,他對立功前途之類的沒什麽興趣,而且相信要不了多久劉秀一定就能統一四海,輪不到他出力拚搏。
鄧震沉吟著解下腰間箭囊,遞給明誌道:“誠如小誌所說,為兄這種體力,能夠練好刀槍已算僥幸,箭術鐵定是沒希望了,不如將這副弓箭留下來,小誌捕獵嬉戲耍吧。”
明誌沒有客氣,說了聲“謝謝無懼大哥”便接了下來。
互道了一聲珍重,兩人就此分手各奔東西。
鄧震沿著馳道前往義陽,明誌轉入路邊荒野,沿著鄧震指點的路途,翻過土坡,向東北方走了三四裏,再度翻過一個矮丘後,前麵霍然現出一道小河。
小河發源於雞翅山,依照山勢蜿蜒向北邊的淮河方向流淌;在矮丘下被一道漫坡阻擋,拐了一個大彎。河灣漫坡之上,孤零零矗立著一排木屋。木屋無院,麵朝小河,屋後有一塊平坦的曬場,一群雞鴨四處亂竄在枯草中啄食。
望著眼前雞鴨,遙想當初鄧震引弓餘張的可笑模樣,明誌微微一笑,向木屋大步走過去,離得老遠就揚聲招呼道:“遲不歸大哥在嗎?”
“誰啊——”
頃刻間,木屋前麵響起一道平和的女聲回音,跟著拐角處轉出一個粗衣布裙、青帕包頭的美貌婦人。
婦人年齡和明媽差不多,眼角、額頭爬上了一層細細密密的皺紋,隻是收拾打扮的異常幹淨利落;鬢角用水抿得整整齊齊,頭上的青帕紮得一絲不苟。雙眼和明媽的渾濁也有所不同,亮晶晶的,有些犀利的感覺;眼光在明誌臉上一掃,婦人熱情又帶著些矜持說道:“這是誰家兒郎,看著麵生的很。我是不歸的娘,你是來找我家不歸的?那請稍等,我這就去喊,他在河裏叉魚呢。”
明誌從眼前婦人身上聞到了一種熟悉的味道,那種味道叫做‘江湖’,不過沒有在意,事實上初見遲不歸時,他就有些預料。當下恭恭敬敬做了一揖道:“原來大娘是不歸大哥的母親,明誌有禮了。”
“哦?你就是明誌?不歸給我提過一次,說你很不錯呢。”遲媽媽臉上掛出一絲笑容,又對明誌道:“你叫我遲嬸就是了。”一邊說,一邊引著明誌由屋後向前麵繞去。
“遲嬸,知道我來看不歸大哥,我娘讓我帶了點山果過來,請遲嬸嚐嚐吧。”明誌解下肩頭包袱,遞了過去。
遲媽媽哎了一聲,很幹脆地接了下來。跟著揚聲衝小河的方向喊道:“不歸——明誌來了,你快上來吧——”
漫坡下傳來一聲答應,隻是還沒看到人影。明誌對遲媽媽道:“遲嬸忙去吧,我自個找不歸大哥玩去。”
“那好吧,你們兄弟自個玩去,我就不瞎攪和了。”遲媽媽微微一笑,揮揮手進了木屋。
明誌來到漫坡上沿,一眼就看見遲不歸正不慌不忙從河灘地邁步而上。他的肩頭扛了一束用木棍削尖一頭製作的長矛,其中幾支長矛尖刃部串有手掌大小、還在撲騰的魚兒。
遲不歸也瞅見明誌,目中閃過驚喜之色,臉上也浮出一些笑意,隻是並不因此著急,腳下穩穩的,徐徐走上來招呼道:“小誌來了。你好口福,趕上喝鮮魚湯了。”
寥寥兩句招呼,親熱中透著熟絡,將兩人的關係一下拉近了許多。明誌心中一喜,這才是他真正喜歡結交的人物。
“可惜沒酒——要不以鮮魚湯佐酒豈不美哉。”明誌嗬嗬一笑,興致起處頗有些得隴望蜀之慨。
“小誌怎知我家有酒沒酒?”遲不歸似笑非笑地望著明誌。
明誌一醒,一拍腦袋,恍然悟到;“如此說來,不歸大哥家裏竟是有。。。。。。”
遲不歸瞥了他一眼,帶著些親熱,教訓道:“汝小小年齡,便有嗜酒之好,隻怕不是好事。家裏確是有些果酒,乃家母釀來自用的;我至今未嚐過一滴。家母說了,男兒漢若不能成家立業,便無資格飲酒。”
明誌一笑,他並非嗜酒之人,飲酒之說隻是一時興起,並非出自真心,因此對遲不歸的說辭毫不介意。當下目光一閃,盯著遲不歸肩頭的長矛好奇地問道:“不歸大哥,你怎麽帶這麽多的長矛,一支長矛不就可以叉魚嗎?”
“我若料得不錯,小誌應該是習武之人吧。”
遲不歸一邊向木屋走去,一邊取下一支長矛做了個投擲的動作,並解說道:“大哥叉魚不像一般漁夫那般,而是飛矛投擲,遇上魚群之時,需得連環投擲,手腳稍慢魚群就會星散,是以要多帶幾杆長矛。嗬嗬,實不相瞞,大哥如此做,叉魚在其次,主要是練習武技。”
“飛矛連環叉魚!不歸大哥當真了得!”明誌雙目一亮,嘖嘖稱奇。
說話的當口,兩人來到木屋前,木屋一排三間,各自開了一道門戶。此時三道門戶大開,透過門戶可見靠北的兩間簡單整潔,似乎用於居住休憩;靠南的一間零亂一些,一應俱全,應該是廚房。
遲媽媽聽見聲響,從廚房閃出身,從遲不歸手上接過帶魚的長矛,親熱地吩咐道:“你們兄弟倆兒自去玩耍說話吧,待魚湯熬好了,我再喊你們過來。”
明誌道了聲謝,轉而興致勃勃的對遲不歸道;“不歸大哥,要不咱們再去河邊叉魚?以便小弟見識一下大哥飛矛叉魚神技。”
遲不歸目光在明誌腰間箭囊上掃了一眼,說道:“小誌,單讓大哥我一人演示豈不無趣?這樣吧,我們不去叉魚,你用弓箭,我用長矛,到曬場切磋一二。”
明誌有些為難,這副弓箭剛剛得手,他還沒來得及細看,更沒有試射過,如何能與對方切磋?隻是他一來想見識見識遲不歸的飛矛技藝,二來不想壞了興致;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跟我來,小誌——”
遲不歸將明誌引到木屋後的曬場,在曬場邊的幹草垛一翻,翻出兩個草人。兩個草人紮得很馬虎,隻是大略的身子骨模樣;稍具可觀的是草人雙目、咽喉和左胸處各貼了一片綠葉,共用了四片樹葉顯示四個要害。
遲不歸將兩個草人相隔三尺背靠木屋立住,指著左邊的對明誌道:“這個是小誌的對手,另一個是我的。”說罷,他踱到距離草人十五步外站定,有些鬱悶地說道:“隻能到這兒了,再遠我就沒了把握。弓箭終歸比人力要強一些。”
明誌明白遲不歸是為長矛的投擲準頭和射程不及弓箭而懊惱,當下笑著安慰道:“不歸大哥,長矛雖然不及弓箭射的遠,勝在方便快速。弓箭射出三輪,長矛隻怕能投擲五輪;孰優孰劣,還未一定呢。”
遲不歸頜首肯定道:“小誌能有此見識,可謂不凡。其實我也明白這些,有時忍不住抱怨,實是苛求了一些。要知道世間哪有盡善盡美之事。”說到這裏,他又堅決地向後移了五步,說道:“就在這裏了。小誌用弓箭,我用長矛,單看誰先將自己對手身上的四片葉子一一擊中。”
明誌知道遲不歸又退五步的用意是不想占飛矛投擲速度較快的便宜,這五步一退估計就超出了他取準的極限,飛矛可能會落空,以此來平衡速度快的優勢。
“不歸大哥稍等——”
明誌喊了一聲,跑到草人旁,將屬於自己的草人向一邊移出好幾尺,遠遠離開了遲不歸的草人,然後回到遲不歸身邊,從腰間取出柴斧,道:“說來慚愧,小弟今日始得到弓箭,還沒開過弓,隻能藏拙了。小弟就用這個吧,這是小弟最稱手的家什。”
遲不歸一愣。遲疑道:“可。。。。。。。小誌隻有一把斧頭啊?”
“不歸大哥放心,我自有辦法。”明誌信心滿滿地回答。
“那就這樣吧——小誌你喊開始。”遲不歸疑慮地點點頭,左手從地上一束長矛中抓了四支作為備用,右手另取一支作著投擲準備。
明誌一笑,瞅見遲不歸準備就緒,便即開口喊道:“開始——”
“嗖——”
右手奮力一揮,長矛帶著尖利的破空之聲呼嘯著刺向草人。遲不歸投出長矛之後,更不猶豫,一邊伸手去取第二支長矛,一邊側眼打量身邊明誌動靜。還沒等眼睛斜轉過去,耳畔爆出“嗚——”地一聲沉悶有力的轟響,一把柴斧急速旋轉,如一輪烏黑光盤凶狠地撲向草人。
“好勁道——”
遲不歸暗自喝彩,就在這時,他餘光所見,一條黑影倏地從身邊躥出,跟在柴斧之後閃電般撲向草人。
小誌!他在幹什麽?
遲不歸愕然一愣,不等他反應過來,木屋方向傳來撲撲兩聲響,長矛和柴斧分別擊中草人;長矛斜斜插在草人兩眼之間,隻差一點就險些命中綠葉;柴斧則端端正正剁在比作咽喉的一片綠葉之上。緊跟著明誌撲到屬於自己的草人之前,伸手拔下柴斧,然後撒腿就往回跑。
遲不歸終於明白明誌所謂的自有辦法到底是什麽辦法了,敢情是依靠臨時緊急回收以便繼續比試。
想明白這些,遲不歸又是好笑又有些忿怒,感覺明誌如此兒戲,實因小覷自己,自己若真個輸了,日後再難在對方麵前抬頭。念及此處,他再不猶豫,覷準目標,長矛奮力投去,有先前一矛校驗準頭,他這一矛又勁又準,撲地一聲,敲好貫穿草人左眼上的綠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