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祖鳳體力恢複;石青依舊攬著她,希望能給她一個可以依靠、可以休憩的懷抱。她隻是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啊。
祖鳳沒提出另乘一騎,默默地依在石青懷中,兩人合乘黑雪當先而行,二十三騎征東軍左右簇擁;兩百八十名誌願兵隨後,他們迎著朝陽向東南行進。
朝陽升到兩三杆的時候,他們來到一個幹涸的河床邊緣,發現了三義軍。
三義軍在河穀正中,四周是四五千敵軍。
三義軍還剩一千五百多人,攢擠成一大團,隊列不正,旗子歪斜,已毫無鬥誌。三義軍之東,五六裏外有滔滔汝水。三義軍之南,是黑甲齊整的悍民軍;三義軍之西,是一色靛藍粗布甲的敵軍,想來是樂弘的農莊兵;三義軍之北,鄰近征東軍的是衣著駁雜的郡守兵。
四百左右的悍民軍遊騎散在四方戒備,發現征東軍後,幾十騎稍一聚攏旋即分開,從左右斜繞過來,意圖包抄。
“爹爹!”
原本很消沉的祖鳳看到三義軍,驀地振奮起來,一掙,脫開了石青扶持。緊咬著下唇說道:“我要過去。和爹爹一起。死也死在一起。”
“別急。。。稍等。”
石青摟著纖腰,在她耳邊細語。“你看,他們有一千多人可以戰鬥,不缺你一人。若想讓他們活下去,你應該給他們最需要的東西。”
“最需要的東西?”祖鳳一滯。回首問道:“那是什麽?”
“信心!必勝的信心!”
石青手指河穀。“你看看三義軍。他們有勇氣,不怕死,但是他們已經絕望,不再努力去爭取勝利。”說這話時,石青確實很感慨。第一次,見到三義軍時,他有些看不起,在他眼中那是一群沒上過戰場的新兵*。
可就是這群新兵*,損折四分之三,依舊沒有潰散,沒有投降。
七千敵軍目前隻剩四五千,說明三義軍也給了對手以重創。冷兵器戰場,在被算計的情況下,能做到這一步,簡直是個奇跡。
是什麽讓這群新兵*如此堅韌,如此頑強?石青認為,唯一的答案就是凝聚力。
三義軍的親人依靠三義連環塢生活,這是他們的牽掛,他們的寄托;為了牽掛,為了寄托,他們不敢降,不會降,也不會潰散,頑抗奮戰,拚死抵抗,直至最後。
與他們比起來,征東軍這支由悍匪、兵痞、禽獸組成的隊伍,才是真正的烏合之眾;出了周方事件後,除了幾個生死兄弟,石青對任何人都不敢放心,也沒有任何理由讓士卒戮力拚殺。這些人沒有目標,沒有牽掛,為了活著,隨時可以逃跑,隨時可以投降。
和三義軍比起來,石青為征東軍慚愧。
“必勝的信心?”祖鳳咀嚼著。“有麽?還能勝利嗎?”
“不到最後,決不放棄。我們要對自己,對未來充滿信心!”望著懷中漸漸恢複小女兒姿態的祖鳳,石青豪氣幹雲。“你等著,讓我給他們必勝的信心!”
“怎麽給?”
“衝陣!單騎衝陣!我要讓他們看到,敵人並不可怕;也要讓敵人知道,他們麵對的是什麽樣的對手!”
祖鳳星眸一閃,銀牙緊咬:“好!衝陣!我也去。”
石青脥脥眼,調侃道:“你也衝陣?我們倆這般去衝陣?”就在祖鳳雙頰泛紅之際,他輕鬆地說道:“你先歇息片刻。帶我為你搶匹坐騎,我們一起衝陣。”
祖鳳艾怨地下了馬。石青一帶馬韁,黑雪前蹄騰空,嘶鳴不已。
石青昂立馬上,挺槍大喝:“諸位兄弟!為我擂鼓助威,今日,我們要讓敵人知道,征東軍不是好惹的。”
“蠍子。小心!”傷勢未愈的司揚柱刀叮囑。
“嗬——哈!”石青發出一聲不知名的嘯叫,縱馬而下,衝向河床上的敵軍。
“快!擂鼓助威!”司揚話說出口,才恍然記起軍中無鼓。正在這時,一個清亮激昂的嘯叫響了起來:“嗬——哈!嗬——哈!。。。”
祖鳳對著石青遠去的背影一邊邊重複著他臨行前的嘯聲。
真是個般配的母蠍子!司揚感慨一聲,野獸一般嘯叫起來:“嗬——哈!嗬——哈!”
三百來征東軍跟著一起嘯叫。“嗬——哈!”“嗬——哈!”
。。。。。。
極具張力,極有節奏的嘯叫,像敲響的戰鼓,一聲聲,一陣陣,三百人的聲勢不下於千軍萬馬。
嘯叫聲中,兩翼包抄的遊騎兵遲疑下來;被團團包圍的三義軍翹足張望;三個方向的敵軍紛紛嚷嚷。幾千人同時注目,那道孤單的身影。
孤單的身影風馳電掣,一往無前。“嗬——哈!”嘯叫著,衝進河穀,衝向驚詫莫名的敵軍。
悍民軍遊騎最先反應過來。兩支小隊斜刺衝上來攔截。
“嗬——哈!”蠍尾槍出手,第一槍敵騎咽喉開花,第二槍蕩開四支長槍,第三槍一名敵騎被橫掃落馬。三槍出手,兩小隊敵騎已在身後。
悍民軍遊騎聚攏過來,匯成一股洪流,狂風驟雨一般卷過來。
嗬——哈!
石青迎頭而上。一匹馬。一杆槍,一個人。馬名黑雪,槍是蠍尾,人——渾身是膽。
此時此刻,石青不知道害怕是何物,退縮是何物。對他來說,這一次衝陣,不僅是給三義軍信心,是給征東軍信心,更是給自己信心。他要將失敗的陰影徹底拋開。
單人獨騎,如出鞘的劍,如旋轉的矢,敵軍如潮水,此時的他,就是一把劈波斬浪的刀,“嗬——哈!”地嘯叫,在幾百騎中左衝右突,沒有人能擋住他片刻,沒有人能接下他一槍。
這一刻,人、馬、槍三合為一,是毒蠍從來沒有達到過的顛峰。敵陣尚未穿透,蠍尾槍已收割了十一條生命。
驀然,一匹毛色純白,體態修長的駿馬闖進他的視線。
“別跑!就是你啦。”雙眸精光閃爍,露出狂熱之氣;一偏馬頭,他迎著白馬奔過去。
白馬騎士沒有跑的意思,毫不猶豫,挺槍迎戰,隨後毫不猶豫地跌落馬下,石青縱馬靠近,一挽白馬韁繩,回身就走。
幾百遊騎,在他眼中如若無物。倏忽來去,說走邊走。悍民軍遊騎竟然沒敢追趕。
帶著白馬回到河岸之上,石青來到祖鳳身邊,燦然一笑。“送給你,女孩子騎白馬,好看。”
祖鳳精神完全恢複,幽黑的眸子裏光芒流傳,緩步上前,她輕輕撫摸著白馬光滑得到皮毛,盈盈道:“真漂亮,你給它起個名字吧。”
“恩。。。就叫白夜吧。”
“白夜。。。好奇怪。什麽意思?”
“許久以來,這個世界就處在黑暗之中,任頭頂太陽當頭,可大地依舊黑暗無邊,這是白色的夜,這片大地已被白色的夜籠罩多年。”
祖鳳眼睛撲閃了幾下,蹙眉思索。
“蠍子!太帥了!”司揚一瘸一拐地扭過來,放聲哀嚎:“他奶奶的,我要學騎術,我要單騎衝陣。太威風了。”
“嗬——哈!”孫霸等齊聲嘯叫,興奮地圍過來。
望著興奮不已、再無畏懼的夥伴,石青一揮手,大聲說道:“諸位兄弟,繼續給我助威!我要再衝一陣。待敵人喪膽之時,全軍掩殺下去。你們敢不敢!”
“嗬——哈!”回答的是一聲更比一聲高的嘯叫。
嘯叫再起,所有的視線再度聚焦過來。石青、祖鳳一黑騎一白馬,呼嘯而下。
“是小姐!”三義軍中,有人認出祖鳳,興奮地大叫。祖胤撚須的手輕輕抖動,一眨不眨地看著兩騎疾馳向前。
“嗬——哈!”趙不隸亢聲嘯叫。
“嗬——哈!”
。。。。。。。
三義軍亢聲嘯叫。
河穀之上,征東軍忘情地嘯叫,河穀中,三義軍忘情地嘯叫;敵軍中,石青、祖鳳忘情地嘯叫。
“嗬——哈!”張揚而又高亢的嘯叫震驚四野,比戰鼓更震撼敵膽。
黑雪、白夜往來馳騁,蠍尾、鳳尾,疾若閃電;四百遊騎聚攏一處,無法堵截,無法抵擋。被兩人殺的人仰馬翻。
“嗬——哈!”嘯叫聲中,石青、祖鳳相視一笑,心意相通;穿過散亂的遊騎陣,直殺豫州兵軍陣。
“殺——”
司揚大喝,拐著腿衝下河穀。二十多騎征東軍率先衝下,征東軍步卒麵對遊騎,毫不畏懼,緊跟著衝下。
“殺——”汝水方向喊聲大作,百十騎子弟騎突然殺出。順著河穀包抄遊騎兵。
嗚——
號角長鳴,敵軍做出了反應。遊騎兵向東北退去,豫州兵向西退去,與樂弘的農莊兵會合,結成更嚴密的陣勢。
“嗬——哈!”
征東軍、三義軍、從汝口回轉的一百子弟騎會合一處,放聲嘯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