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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章博浪(五)

禁軍步卒和輕騎營絞肉對射之時,陷陣營和禁軍精騎之間勝負已見分曉。

“撤!”禁軍精騎承受不住,開始後撤。他們無法戰勝陷陣營,但若撤走,陷陣營的兩條腿卻追攆不上。

“吹號!命令侗圖回撤!”石青冷漠下令,接戰不過一炷香的功夫,陷陣營傷亡過半,輕騎營損折近四成,仿佛不能讓他心田浮起一絲漣漪。這時左敬亭趕到了,石青隨口問道:“諸葛攸呢?怎麽還沒到?”

左敬亭回道:“屬下已傳達了帥令,不過,他們若想趕到,至少還要小半個時辰。”

“小半個時辰。。。”石青苦澀地念叨著,霍然躍下馬,快步迎上退回的陷陣營。殘存的兩百多名陷陣營士卒渾身血腥,大半帶傷,將近一半是互相攙扶著回來的,還有二三十名是幹脆是被袍澤背、抬回來的。

“經此一戰!足以證明陷陣營是個真正的英雄營!”石青上前,狠狠摟抱住萬牛子,隨即摟抱常苦兒,最後將每個陷陣營士卒都摟抱一下,說了聲“辛苦”。

少頃,他穿行在陷陣營中,大聲說道:“你們是英雄!是真正的士,應該受到尊重!在此,我授予你們,‘陷陣士’的稱號!這個稱號,代表勇氣、代表榮譽、代表尊貴。。。”

話音未落,石青迎上緩咎而來的輕騎營。凝視著侗圖、祖鳳、李崇。。。他再次大聲宣布:“輕騎營和陷陣營一樣英勇無畏,同樣應該獲得尊重。我授予今日之戰的輕騎營士卒‘風騎士’的稱號。讓所有人都為你們感到驕傲!”

六百多新義軍或端坐戰馬之上,或靜靜矗立,忘記了疲累,忘記了凶險,望著石青,一雙雙眸子散發出灼人的光彩。稱號!驕傲!尊貴!榮譽!這些不再是大人物們的特權,低賤的草民也可通過英勇殺敵掙來。至少,在新義軍旗下可以掙來。

這一刻,他們忘記或忽略了龐大的敵軍。而敵軍卻越來越多。

在陷陣營和輕騎營的攻擊下,敵軍他們丟下了一千多具屍體,但更多的敵軍從城內開拔出來。

“有三千郡守兵出城與禁軍會合,敵軍總數約七千人。”斥候大聲稟報。

“好啊。城裏的敵軍越少。韓彭奪城越容易。”石青輕鬆地大笑起來,命令道:“侗圖,帶天騎營騷擾,以殺傷和遲滯敵軍為主,不用硬拚。”

天騎營沒有來得及休整,再次出發。

石青端詳對麵敵軍,估摸了一下距離,命令道:“我們再退一退,讓敵軍離樂陵城遠一點。哼哼。到時,看他們能不能及時回救。”

左敬亭問道:“不知中壘校尉搶城是否順利?”

“我相信韓彭,再難,他也會搶下樂陵城。”石青說得異常平靜,微笑著帶領陷陣營殘兵和親衛退至樂陵倉東門一箭之地外。

陷陣營士卒抓緊時間喝水、進食,石青指著城頭上稀稀拉拉的守軍,大笑道:“王龕進展不錯。城頭守軍抽調光了。不用擔心他們,我們就在此阻擊,絕不放一名敵軍進倉支援。”

左敬亭思慮道:“石帥。此地太危險。倉內敵軍抵敵不住,萬一從此潰退。我們就是腹背受敵。”

石青呆了一呆,旋即笑道:“大夥兒都驚醒點,倉內敵軍若是潰逃出來,我們可要撒丫子跑。嗬嗬,那時大局一定,沒必要再和他們拚命。”

萬牛子、常苦兒一幫憨直的大漢大聲哄笑,似乎新義軍勝券在握。

笑聲之中,輕騎營和敵軍精騎再度交手。敵軍大約還有九百精騎,分做三支;其中兩支各約四百騎,護住步卒大軍兩翼,另一支百十騎在大軍之後機動遊走。

輕騎營沒有分兵,三百騎集中一處向對方右翼靠攏。對方精騎衝出,意欲驅趕迎戰,輕騎營忽然斜掠離去,臨走之際,嗡地射出一輪箭雨,十幾名接近的敵騎應聲倒馬。

禁軍精騎窮追不舍,試圖靠近後發動攻擊,輕騎營一邊撤離一邊回身引弓。弓弦震響中,敵軍精騎不時落馬。四百精騎追逐五裏,和輕騎營距離拉近得不多,卻已折損了七八十騎。

禁軍精騎一見不妙,回身撤退,輕騎營卻如跗骨之蛆,返身追擊。人未到,一輪箭矢先行射到。

這才是輕騎營擅長的戰法,也是基本戰法——奔射!

精騎戰敗,無法驅趕輕騎營,也就不能護衛步卒;正在推進的禁軍大部不得不暫停下來。一番調動一番,上千名步弓手越陣而出,與精騎混編。分散在兩翼。一俟輕騎營接近,弓箭手立刻還擊。

輕騎營沒有與對方對射,石青的命令是遲滯,所以,侗圖再次將輕騎營分成三個百騎隊。三支騎兵小隊圍著對方大軍來回打轉,隻要對方稍有懈怠,便會射出一陣箭矢。

禁軍為了保持陣形穩定,小心防護,緩緩推進,半個時辰,還沒推進五裏。

新義軍贏得了喘息之機,等來了諸葛攸和他的兩千五雜兵,還有近千輛牛車。

看到一幫雜兵驅趕著長長車隊,匆匆奔來。石青雙眼一亮,真想大誇特誇諸葛攸一通。諸葛攸做事莽撞,喜歡擅作主張,卻總會帶來驚喜。問題是,這家夥不能誇,否則,定會更加莽撞,更愛自作主張了。指不定就會惹出禍事來。

諸葛攸不知道石青的心思,他看到戰事慘烈,心中不免揣揣:自己丟下大隊先跑以至耽擱了軍機,石帥會不會生氣?

“快!布車陣!”敵軍越來越近,輕騎營的活動空間越來越小,已經很難遲滯敵軍了。石青感覺已來不及布下車陣。一口氣下了四道命令:“諸葛攸,你立即布置車陣,率部防禦。。。傳令輕騎營配合諸葛攸防禦。。。牛子哥哥。陷陣營準備衝鋒。。。左敬亭,率兄弟們和我一起上。。。”

“他們怎麽辦?”臨戰之際,左敬亭還沒忘記石青安排給他的另一件‘任務’,指著不知所措的世家子弟問道。

石青在世家子弟臉上一掃,冷冷道:“戰場!屬於真正的男人。你們個個老大不小,該當個男人了。。。”

石青話音未落,一幫子弟已經可憐巴巴地望向諸葛攸。這些人大多和他熟識,荀羨、何鬆還是經常取笑他的損友,諸葛羽更是他本家族侄。

“哧——”諸葛攸輕蔑一笑。“諸位真沒長大?恁地幼稚。這是軍中,新義軍軍令比大趙禁軍還嚴厲,你們以為這是晉軍?講究人情麵子。。。可笑!”他一搖頭,徑直去布置車陣防禦。

“敢拿刀上陣者,新義軍當袍澤衛護。不敢拿刀上陣者,立即滾開,新義軍不要這樣的盟友,不收留這樣的廢物。”石青冷喝一聲,回身就走,他帶這些人前來,原是想調教一番,讓他們知道什麽是戰場,什麽是血性,如今卻沒時間和他們糾纏。

“殺——”敵軍已到兩百步外,六七千人一起呼喝,發動全麵衝鋒,試圖依靠數量徹底擊潰新義軍。

“新義軍必勝!”石青大喝,策馬衝出。

“新義軍必勝!”左敬亭率領所有的親衛衝出。

“新義軍必勝!”萬牛子和陷陣營衝出。

“新義軍。。。必勝!”遲疑聲中,荀羨、諸葛羽等七八名士子衝了出去。

“新義軍必勝!”諸葛攸大喝,畏畏縮縮的東萊私兵和青、兗郡守兵幹活利落了許多。

新義軍包括石青、包括八名士子在內,合計三百零五人,迎著六千多敵軍衝上去。兩軍相交,沒有劇烈的碰撞,沒有大麵積的震蕩;三百零五人在六千多敵軍組成的大陣上蕩起了一道漣漪。可這道漣漪絕不微弱,後勁綿綿,越擴越大,不一會兒,影響就擴及大半敵陣。

“牛子哥哥!可敢與我比試一番。我們分頭闖陣,看誰先攪亂敵陣!”石青奮力殺敵,還不忘高喊叫嚷;手中蠍尾槍一蕩,掃開幾支長槍,斜刺闖進敵軍陣中。

“好咧!”萬牛子痛快地大叫:“陷陣士!可敢與某奉陪石帥。”一揮金瓜錘,從另一個方向衝進敵陣。

“願奉陪石帥!”兩百多陷陣士齊聲嚎叫,衝進敵陣。

“殺!”石青在馬上,蠍尾槍使開,刺挑槊撥,擋者披靡。左敬亭在馬下,手持石青為他設計的鬼頭大刀,潑風般劈砍出去,不比蠍尾槍遜色多少。五十多名親衛四周跟隨護佑,在敵陣中左闖右突。

“呀——”荀羨尖聲長叫,一刀從敵軍肋下捅進去,敵軍軟軟倒下,他興奮地大叫:“我殺死了一。。。”叫聲中,他一抽刀,一股血箭噴出,濺了一頭一臉,腥臭的味道熏得他直欲嘔吐,後麵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荀羨抹了把臉,一睜眼,霍然發現四周全是敵軍,刀槍映著寒光,擠擠攢攢劈刺而來。“哎喲。。。我命休矣。”他一閉眼,意欲受死。

霍地,耳邊響起一聲爆喝。“蠢貨!”跟著傳來一陣兵器激烈碰撞之聲。如山的刀槍卻未加身。他疑惑地睜開雙眼,隻見左敬亭一身是血,在身邊左衝右突。“蠢貨!戰場上哪有閉眼等死的!他奶奶的,真漢子臨死也要撈個墊背的。”

荀羨被罵得一愣一愣的,卻沒開口反駁。戰場上該當如何,他一無所知;即便看了無數兵書,對他而言,這仍是一個陌生的天地。

“還楞著幹嗎!走。。。”左敬亭一刀掃出,拖著他靠攏大隊。

“注意!闖陣不能落單。除非你有石帥那身武藝!”左敬亭將他推入大隊中,交代罷,便即厲喝一聲,衝到大隊前方,和石青一起向敵陣深處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