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祭灶節一般是在臘月二十三這一天,也就是後來的小年。和後來的小年有所區別的是,此時的祭灶節不屬於除夕範疇內的節日,而是《禮記。祭法》規定的一年七祀中的一祀。
這時候的祭祀遠比後來的節日更莊重。這種莊重體現的不是物質層麵,而是精神層麵。無論富庶、高低,大家、小戶,對上蒼仙神拜祭許願,祈求未來平安幸福,都是一樣的虔誠。
新義軍大營的各個灶台上都擺上了香案。香案上供奉的很簡單,正中用碗碟或盆盞,盛了沙土,插上幾支線香,就是供奉灶神之物了。線香兩側,又有一碗清水、一束幹草、一碗黑豆。這是供奉灶神坐騎的。
石青正個上午都在軍營內走動,到各隊灶台上拜三拜,和士卒隨意家常。待六七十個灶台轉下來,半天過去了。
“宰羊!開酒!每位兄弟一斤肉、半斤酒,今兒大夥好生樂一樂。來日準備上陣拚殺。”
石青一聲令下,大營裏頓時響起一陣咩咩咩的聲音,一隻隻羊慘叫著被新義軍士卒放倒,柴草架了起來,鐵鍋冒出濃濃的白汽。。。節日的氣氛籠罩在每一個人的臉上。
“石帥。軍帥府通聯小隊來了。嗬!這倒是巧了,肉香味剛飄出來,他們就聞著來了。。。”韓彭吆喝著帶了一行人過來。為首之人乃是劉複。
石青一見劉複,當即奇道:“咦?今次怎地勞動劉國相大駕?”劉複由劉啟向鄴城朝廷保薦,如今名義上的身份乃是東平國國相。
“石帥安好。”劉複仍是那副不急不躁的樣子,先向石青行了一禮,待石青還了一禮後道:“泰山軍帥府有些事情需要向石帥回稟請示,家父和劉刺史認為,由複走一趟較妥。所以。。。”
莫非發生了什麽事?石青一閃念,肅手請劉複單獨進了大帳。
“石帥勿須憂慮,泰山一切都好,各地民眾漸已安置妥當,地方上的治理、辦學越來越像樣子了。”
見石青臉色沉重,劉複先寬慰了一句,然後道:“劉複此來,是向石帥稟報南邊傳來的一些消息,另有一件事,也需要石帥拿個章程。。。”
劉複此來,告訴了石青兩個消息,一是受新義軍連累,褚衰已辭職歸隱。新義軍因此和大晉斷絕了聯係。二是揚州殷浩接替褚衰,主掌大晉北方諸般事宜。殷浩一到任,便遣密使到了泰山,以打聽荀羨近況為由,實是想試探新義軍對大晉真實的態度。
以劉啟、劉征的意思,大趙亂成這般模樣,遲早必亡,新義軍若能投身大晉,是為上佳。隻是,這二人也拿不準石青的打算,是以遣劉複前來鄴城,意欲勸說石青南投。
沒等劉複說完,石青已陷入沉思之中。
換作以前,他對大晉自然是不屑一顧,之所以和大晉保持聯係,存的心思就是能騙一點是一點,一錘子買賣。現今在鄴城幾經挫磨,石青深深地意識到,很多事情不是他能輕易改變的;如果,張舉逃出鄴城,李農、石閔注定因分裂而失敗,最終枋頭氐人攻取關中,鮮卑慕容席卷中原。。。
如果這些成真,新義軍將怎麽辦?大晉再是荒唐無稽,畢竟與新義軍上下人等同族同種,也許到時就是新義軍唯一的依靠。
沉吟良久,石青緩緩說道:“劉國相。你回去告訴兩位刺史,先與殷浩保持著聯係,我們邊走邊看,不急於成事。”
劉複鬆了口氣,石青這般處理,也是應有之意。隻有他不拒絕,就勿須自己費力勸說了。
請劉複下去休息後,石青命人喊來荀羨。
“令則。來。坐。來到北方有段日子了,令則可曾想家?”石青端了一杯熱水,遞給荀羨,親熱地招呼著。“令則家裏可是有位千嬌百媚的公主哦。”
石青這種態度,令荀羨很不習慣,他接過熱水,坐下之即,臉皮扯動了一下,問道:“石帥。招屬下過來有事?”
石青嗬嗬笑了兩聲,道:“也沒什麽大事,隨便拉拉家常嗎。。。哦,對了,告訴你個消息。殷浩殷淵源使持節,接替褚衰監徐、揚、兗三州軍事。”
“啊!真的?”荀羨剛坐下,又忽地站了起來,眼中閃過一陣興奮的光芒。“太好了!淵源從此盡展所長,必定一飛衝天。”
石青徹底無語了。這個殷浩確實是第一名士,可出了一個‘名’字,幾乎一無是處,沒想到荀羨這麽瞧得起他。他努力著,在臉上擠出一堆笑,附和著說道:“殷淵源確實不凡,甫一上任,便知新義軍被人誤解,遣人前來安撫。。。”
“哦?”荀羨疑惑地看向石青,他敏感地感覺到,石青喚他來,必定和好友監三州軍事之事有關。
“令則。對肥子城杖責諸位一事,你是怎麽看的?”石青肅手請荀羨就座,然後坐在他對麵,拉開長談的架勢。
荀羨思索了一陣,斟酌著說道:“實話說吧,當時我覺得不可思議,直以為天地顛倒了一般,那兩天渾渾噩噩,不知怎麽過來的。後來樂陵倉外一場廝殺,親眼看著同伴一個個死去,我才知道,與死亡相比,責打算不了什麽;來到鄴城,再次見到大趙一個個顯貴大吏,說被砍死就被砍死,這讓我更加明白。人,真的不要把自己太當回事,這世間少了誰都沒什麽,一切照舊。如果,肥子城外的杖責再來一次,我想,我會認為很正常。。。”
這個人算是真正成熟了。石青一笑。
“。。。來到北方有一段時間了,以我看來,北方、南方就像兩個世界,行得是兩套規矩。。。”
荀羨若有所思地說著。“。。。有些事在南方很正常,到了北方就顯得奇怪了;有的事,在北方很正常,南方人卻禁受不得。也許,問題就出在這裏。”
“很好!”石青撫掌大讚,笑吟吟地對荀羨說道:“令則能如此想,石某就放心了。我欲讓令則回返南方,溝通新義軍和大晉朝廷之間的聯係,不知令則意下如何。。。”
荀羨還未回答,左敬亭掀開帳簾,風風火火地闖進來,稟道:“石帥。有些不對。鄴城之內似乎有廝殺的聲音。”
“嗯。廝殺?!”石青忽地站起,疾步向外走去,走到帳口,他又轉頭交代一聲:“適才石某所說之事,令則好生考慮,閑暇時稟告與我。”說完,他急匆匆出了大帳。
新義軍營地正對的就是一道城門,這道城門專供西苑禁軍進出,平時並不開啟。石青從冰麵上越過清漳水,就開始聽到風中夾帶著隱隱的喊殺聲。
“斥候親衛可曾派出?”石青一邊向鄴城靠近,一邊問左敬亭。
“已經派出。稍後就有回報。”
石青臨近鄴城的時候,城內喊殺聲突然大了起來,不知是靠近的緣故,還是因為廝殺更加激烈了。
會不會是孫伏都的那場伏擊?難道大變已經開始了?石青腳步一頓,臉色陰晴不定。
據史料記載,鄴城最大的一場動亂,是由孫伏都伏擊石閔、李農開始的。由於史料殘缺,這次動亂的發生隻記載了一個大致時間,也就是元日(春節)前幾天,沒有準確說明是哪一天。石青原打算痛痛快快過個祭灶節,明日開始戰備,誰知今日城內就鬧出這麽大動靜。
“怎麽啦?石帥。”左敬亭疑惑地望著突然止步的石青。
“不用看了,城內有變,而且是大變。傳我將令。。。”石青轉身返回大營,一邊走一邊下達命令。
“命令諸葛羽率本部守護大營,就地待命。”
“命令中壘營於西苑城門外集結待命,隨時準備進入西苑作戰,支援武德王、李總帥。”
“命令跳蕩營立即集結,隨本將一起開赴北門,準備進城作戰。”
“命令鋒銳營,放棄巡防明光宮,全營移駐清漳水浮橋,嚴守浮橋及清漳水一線。”
石青每下達一條命令,立即就有一位傳令親衛,飛馬前往各營傳令。
駐守明光宮的鋒銳營最遠,校尉丁析接到命令後已到了午後,當時他就急了,鋒銳營大部人馬尚且在外巡視,未曾歸營;離天黑不到兩個時辰,他需要收攏士卒,需要收拾拔營,還要徒步十好幾裏路。這麽多事,時間哪夠啊?
“吹號!快吹集結號。。。傳令,集結一部開拔一部,全營天黑之前趕至浮橋後再行集結,”他慌得連聲大喊,匆忙安排開拔事宜。
“校尉。昨天抓的兩個人怎麽辦?”一個親衛匆匆詢問。全營開拔,關押的人怎麽處理得有個章程。
“嗯?”丁析忙的焦頭亂額,哪顧得再去審問那兩個難民,沒好氣地一揮手,怒道:“便宜他們了,放了吧。把他們給我亂棍打出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