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舉確實準備走了。
這裏離鄴城太近,新義軍的吼聲讓張舉感覺不安全,見張賀度一時拿不下新義軍,他觀戰的興趣也沒了,糾集了幾千張氏新軍隨身護衛,張舉轉而向西。不過,臨走之前,他下了一道命令給張季、石寧、石嶽三人:“你們帶人殺上去,盡斬追兵,然後速速返回石瀆。”
張季三人剛把來自十幾方麵的七千多人劃拉成三大堆,尚未來得及建製同屬;聽聞命令後,相互一愣。這樣的隊伍怎麽衝殺?除了一哄而上,依靠數量壓死對方外,還有其他辦法?
沒有真正帶過兵的張舉這道‘想當然’的命令給了新義軍一個活路。
石青懷疑張舉手下不止從鄴城帶出的近萬人馬,可能還有接應人手;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什麽都顧不得了。
鋒銳營推進的很慢。他們以屯為單位蝟集,前排方盾筆立,後麵長槍斜架,弓箭手一手環刀,一手小圓盾,護在兩翼;十幾件刀槍盾紮成一個枝椏猙獰的小刺蝟;一百個這樣的小刺蝟組成一道長長的鋼鐵荊棘,緩緩地向前推進。
黑夜之中,鋒銳營無聲無息、緩慢而又堅定地向前推進,江安感受到其中隱藏的巨大壓力,倉惶之下,急忙下令:“立盾!架槍!”
若是一個沙場老手,此時定然不會防守,而會組織幾個攻擊鋒頭,將對手薄薄的陣線撕成粉碎,將對手切割開,以優勢兵力圍剿之。
第一次上陣的江安不行,麵對對手迫人之極的壓力,他想做的隻是堅守。一千五百人畏縮成一團承受一千人從三麵發起的攻擊,這種堅守貌似很厚實,很妥當。
速度再慢也有到達的時候,鋒銳營越來越近。。。雙方距離十五步的時候,居於鋼鐵荊棘中部的丁析爆出一聲短促的吼聲:“殺!”
一千鋒銳營士卒跟著齊喝:“殺!”
一千個短促的音爆在江安部耳中轟然鳴響,直震得這些新軍士卒頭暈眼花,心喪膽寒。
殺聲之中,鋒銳營再次邁進五步,丁析再喝:“殺!”
“殺!”一千將士隨之應和。雙方相距不到十步,近在咫尺,互相麵目可見;一方橫眉怒目,大聲呼喝,一方身外眼斜,不知所措。江安縮在陣中,慌亂地叫道:“迎戰!準備迎戰。。。”
鋒銳營依舊不急不緩,唯持著完整的陣形逼上去;當距離對手還有三步,雙方的長槍即將觸及時,丁析大喝:“殺!”
“殺!”一千將士立時大喝。
喝聲中,刀盾手一肩頭頂著方盾,環刀護住身形,向對方陣中狠狠擠去,長槍手長槍伸縮,隻管向前攢刺。。。
江安部新軍人更多,刀槍架設得更為密集,看起來更為鋒利,更為猙獰。兩道棱刺叢生的鋼鐵荊棘在鋒銳營的吼聲中撞在一起。
這種集團式的撞擊,不關乎個人武勇,這是整體實力的對撞,不存在任何僥幸。長槍互相攢刺、大盾抵著大盾,鋼刀迎向鋼刀,麵對麵,死亡對死亡。。。。。。
有人說,當死亡來臨時,隻有勇敢地直麵死亡,才有可能戰勝它,活下來。鋒銳營的將士們不懂這些道理,他們隻是依從本能、按照經驗行事,他們大睜著眼,直麵刀槍的鋒刃,用最小的幅度躲避,以最快的速度攻擊,在對手刀槍臨體之前,搶先殺死對手。
鋼鐵的鋼鐵的相撞,一瞬間便分出勝負。
鋒銳營瞠目怒吼,擠上去劈刺;在悍不畏死的對手麵前,江安部新軍畏縮了,刺出的槍歪斜,立起的盾搖晃,揮起的刀無力。
一個會合,一次衝撞,江安部前排新軍密匝匝倒下一排;第二排、第三排。。。心驚膽戰之餘,不用招呼,嘩地一聲,不約而同地向後潰逃。他們隻能向後潰逃,因為鋒銳營是從三麵合圍上來的。
江安部逃進溝渠,鋒銳營殺進溝渠;江安部逃進張賀度本部,鋒銳營跟著殺進。鋒銳營像驅趕羊群一般,和江安部一前一後,攪進廝殺的戰場;兩支軍隊所過之處,戰局立時變得混亂起來。
與新義軍纏鬥的小股新軍還好,沒受到太大幹擾;成建製圍攻的新軍大部卻不好受,被自己人從背後一衝,陣腳大亂,再也顧不得圍殺新義軍了。
“幹的漂亮!”石青握拳暗讚,他在一邊看得血脈賁張,幾次忍不住想衝上去廝殺;隻因憂慮對方人多勢眾,可能隱有暗著,新義軍孤軍至此,吉凶莫測。這才強製忍耐著性子,認真觀察四周動向。
被鋒銳營一衝,張賀度新軍大勢已去,再不可能對新義軍造成威脅;石青命令丁析纏住張賀度,隨後打馬來到韓彭身邊,謹慎地說道:“遜之。我估計馬上還有苦戰,你和王龕立即收攏人手,重建編製,結陣迎。。。。。。”
“殺啊——”
石青話音未落,西南方殺聲大起,無數敵軍從黑暗中冒了出來。來敵打扮各異,兵刃各異,蜂窩一般,亂哄哄衝進戰場;這樣的對手原本並不可怕;但是蟻多咬死象,好漢架不住人多;對手實在太多了,石青驚愕之間,竟估不出有多少人。
張賀度伏擊新義軍時,提前在附近堆放了無數幹柴草料,激戰一起,柴草被點燃,上百堆大火將這一帶的戰場照得通明光亮,襯得戰場四周更加黑暗。
張季、石嶽、石寧率軍突然從黑暗中殺出,不僅石青吃驚,正在率軍衝殺的丁析更是大吃一驚,猝不及防下,顯得有些慌亂。好在鋒銳營一直保持著建製,稍一愣怔,丁析回過神來,揚聲下令:“停止攻擊,結偃月陣,就地防守。”
戰場變陣,原是極為艱難之事;對手的廝纏,往往使士卒難以就位;好在張賀度的新軍反應遲鈍,即使在援軍到來後,仍舊惶惶然不知所措,張季等人剛入戰場,與鋒銳營還有一段距離,也無法使以幹擾。
短短的空隙間,拖曳成鋒矢攻擊狀的鋒銳營完成變陣,畏縮成一道厚實的圓弧。
偃月陣剛剛結成,七千多雜兵殺到了,這些雜兵雖然沒有建製,但是單兵戰力遠遠不是張賀度的新軍可以比的;他們親朋結夥,兄弟成群,三三兩兩湊在一起,惡狠狠地向鋒銳營撲去,麵對如林刀槍,毫無懼色。
“是他們!”看過來敵的兵甲服飾,石青立刻斷定,這是張舉從鄴城帶走的私兵和親信禁軍。
張季等人殺到後,張賀度將新軍糾合起來,再度返身殺回;短短一瞬,雙方形勢再變;新義軍三千殘軍麵對三四倍敵軍。
局勢惡劣無比,石青反而鬆了口氣,放心了許多。除了張遇這個變數,尚未解決外,張舉的虛實似乎全部暴露了;眼前敵軍確實不少,會對新義軍造成極大傷害;但是,反過來想,隻要拖住他們,張舉就跑不了多遠。為了這個結果,新義軍付出些代價是值得的。
張季三人麾下都是經驗豐富的老兵,雖然散亂,發起的攻擊依然凶猛,而且十分迅速。一炷香不到,他們已將鋒銳營團團圍住,從四麵八方湧上,直欲將鋒銳營淹沒。
丁析無奈之下,偃月陣合圍,化為圓陣拚死抵擋,再也顧不得衛護新義軍大部。張季和其他三人商量了一下,隨後張季、石寧率部圍攻鋒銳營,石嶽、張賀度率部殺向正在集結整頓的新義軍大部。
“韓彭負責收攏士卒,結陣堅守。王龕率部在前衛護,陣勢未成以前,不得讓對方衝擊了本陣。”
望著蟻群一般的敵軍,石青篡緊了蠍尾槍;隻需陣勢結成,新義軍足以拖延對方一兩個時辰;鄴城反應再慢,到時也該殺到了。
想到這裏,石青對戰局充滿了信心,當下亢聲下令道:“吹號!傳令!親騎衛。隨我出擊,挫挫敵軍銳氣。”
嗚——
蒼涼的號角響起,殘存的一百二十多名輕騎衛匯聚過來,默默地擁簇在石青周圍;石青挺槍大喝一聲。“斷腕!”縱馬迎著敵軍殺去。
“斷腕!”輕騎衛長槍遙指,齊聲吆喝,緊隨石青衝上去。
馬蹄飛快,長槍犀利。
敵軍過於散亂,對輕騎衛的衝擊產生不了半點阻力;石青率先紮進敵群,蠍尾槍刁鑽地閃了幾閃,衝在最前的三名敵軍咽喉正中各自出現一個血洞。
“殺!”輕騎衛一擁而上,將這股突前的敵軍攪散。
石青一帶馬僵,黑雪稍稍一偏;在對方衝擊截麵上斜掠奔馳,馬蹄踢踏聲中,敵軍的攻擊鋒頭一一折斷。
斷腕——自毒蠍創出這個戰術動作後,斷的都是敵軍攻擊最勁的腕。
衝陣、急掠,一個斷腕動作完成後;石青提僵勒馬,準備回身再殺一次;身後金鑼鳴響;原來韓彭擔心石青安危,草草結就陣勢後,立即鳴金催他回陣。
聽到鑼音,石青沒再繼續廝殺,兜馬一轉,他沒有回轉本陣,帶著八九十輕騎衛離開戰場,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
他感覺到,置身暗處觀看燈火通明的戰場,看得更清晰,判斷的最準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