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姚襄漸趨絕望之時,意料不到的喜訊從天而降。孫霸急告姚襄:石帥命令天騎營、陸戰營立即參戰;請灄頭大軍再支持片刻,新義軍大部稍後便到。
姚襄不敢置信地望向淇河。河麵上,殘餘氐人撐著七八艘小船倉惶向北逃竄,餘下的大小船隻被新義軍快速收攏起來駛向對岸,而在對岸,數千新義軍整裝待發,已做好渡河準備。
絕處逢生的喜悅驟然湧上,姚襄眼前變得一片模糊,此時他卻顧不得儀態,雙臂高舉,仰首向天,哽咽高呼:“新義軍來了!兄弟們!新義軍來了。。。”
石青主意改變的很突然,他凝望河西的時候,看到的是下沉的靄靄暮色,以及搖搖欲墜的營壘;兩者相比,營壘崩潰的勢頭似乎會比暮色下沉的更快。
羌人還有上萬,一旦恢複過來,便是一支不小的力量,利用的好,可以給氐人帶來更多傷害;天將日暮,新義軍上去抵擋一陣,應該不會受到太大損失,畢竟氐人同樣鏖戰了整整一日,也該累了。
相通此點,石青立刻命令衡水營收攏船隻,接應中壘營、親衛營、跳蕩營過河;傳令孫霸率天騎營、陸戰營即刻參戰,以鼓舞羌人鬥誌。
石青作出救援河西營壘的時候,預料到了結果,卻沒預料到結果會如此之好。當魚遵敗走、新義軍開始渡河、天騎、陸戰兩營率先投入到營壘防禦戰、羌人再次振作之時,沒等石青渡過淇河,氐人大軍就撤了下去,在三裏外紮營休整。
蒲健將紮營事物交給梁欏處理,自率蒲雄、蒲箐等蒲氏子弟去向蒲洪請罪。
“我軍戰損幾何?敵軍戰損幾何?”蒲洪平和地問起戰損,出奇地沒有發怒。
蒲健伏地躬身答道:“河西一戰,灄頭損失約三萬餘人;我軍損失近萬。”
“隻是河西啊。。。”蒲雄長歎一聲,唏噓道:“河東呢?以某思之,雷弱兒那一萬人隻怕凶多吉少了。兩萬人就這麽沒了。。。”
旁邊麻秋目光一閃,溫言道:“氐王沒想過勸降?若能將姚弋仲納入氐王麾下,兩萬戰損也就不算什麽了。”
“姚弋仲!?”
聽到這個名字蒲洪長眉一揚,目光炯炯有神。思索半響,他緩緩說道:“此非輕易可降服之人。枋頭、灄頭一場大戰,雙方各自死傷數萬,仇恨已深,再難彌合!”
麻秋還想進言,眼珠轉了幾轉,卻又閉上嘴巴。
俄頃,蒲洪截然道:“明日汝等盡力去戰。休要輕視!勿須顧慮!不要留手!去吧。”
與蒲氏家人相聚時的肅然不同,河西渡口一艘大海船上,燈火通明,新義軍和灄頭大軍兩方主要人物齊聚一艙,笑語歡聲;姚襄、石青嬉笑嫣然,親熱的仿若久別重逢的至交好友。
姚襄溫和地目光暖融融地灑在石青臉上。“雲重既與大兄兄弟相稱,襄冒昧,也要稱雲重一聲賢弟了。”
“承蒙景國兄看重,那。。。小弟就高攀了。”石青感覺臉上被姚襄目光盯過得地方,麻酥*酥的,似乎起了一層小疙瘩,於是他笑得更燦爛了。
“哎!那個毒蠍,你講姚某五兄渡過淇河才是正經,其他的過河再敘不遲。”姚萇不和諧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
這是姚弋仲最出眾的兩個兒子啊。石青嗬嗬一笑。瞅瞅姚襄,再瞅瞅姚萇,道:“此事好說。景國兄若是願意,小弟這就安排渡河。”
姚襄笑容僵了一下,隨後慨然道:“灄頭兒郎猶在河西,襄豈能獨自過河!雲重賢弟莫非意欲笑話為兄不成?”
姚萇聽後一愣,隨即爭辯道:“五哥!河西太過危。。。”他話未說完,便被姚襄一口打斷:“汝休要多說。哥哥決計不會隻身渡河。”
姚萇雖然年輕,卻極聰慧;聽姚襄將“隻身”二字咬得特別重,忽然一悟:原來哥哥對新義軍不放心。
想了一想,姚萇大咧咧地說道:“哥哥既然不肯隻身過河,讓兒郎們一起撤到河東就是了。。。”說到這裏,他瞥見石青似笑非笑地眼光,馬上補充了一句:“弟弟願領三千死士拚死斷後。保哥哥安然渡往河東。”
姚襄聽後不置可否,微笑著看向石青。
“真好漢子!”石青撫掌大讚,笑眯眯地看著姚萇道:“有景茂兄弟斷後,至少有七八千兒郎可安然返回灄頭。哈哈哈——不錯!不錯!”
姚襄原本掛著三分微笑,聽石青說到七八千時,笑容猛然一僵,他的臉刷地變成了青白色,慘淡愁煞到了極處。
石青眼睛一咪,慢條慢理地繼續說道:“景茂兄弟可以去清點人馬安排阻擊追兵,景國兄可將灄頭大軍編為三隊,輪流渡河。石某這就安排船隻。。。”
“等等!”姚襄頭低垂下少許,讓人看不見表情,他揚起右手阻止石青繼續說下去。澀聲道:“雲重賢弟稍待,讓襄再想想。。。”
姚萇得到石青提醒,憶起五萬大軍隻能回返七千,臉色跟著陰沉下來,他不再勸諫姚襄,隻歪著頭想自己的心思。
石青目光掃過姚襄、姚萇,移到王亮、尹刺、薛瓚等人陰晦沉鬱臉上。這些灄頭重要人士不是一方大豪,就是出自名門望族,因緣際會,與姚弋仲部羌人緊緊纏在一起,休戚與共。灄頭大軍遭受慘重損失,等於砍斷了他們的爪牙、拔掉了他們的利齒。讓他們怎能不為之心痛、難受?
石青暗自冷笑一聲,起身一拱手,道:“各位慢慢商議,石某先去安排一二。”說完,揚長出了船艙。
下船登岸,站在渡口,石青讓人喚來諸葛攸,交代一番後,他和左敬亭等親衛上了一艘小船,渡過淇河,在河東渡口上岸,在夜色中摸索著趕往東枋城。
東枋城已經沉寂下來,不聞半點廝殺的聲音。石青達到後,在寨門守軍的引導下,來到麥場。王猛統帥的新義軍和羌人在此紮營休整。
這時已是午夜,王猛尚未睡覺,他蹲在地上,一手掌燭,一手持著一截箭簇在地麵上勾畫著什麽。因為過於入神,他絲毫沒感覺到有人接近,一個人蹙著眉頭喃喃自語。
石青向後擺擺手,示意左敬亭等人悄悄退出去,隨後他慢慢蹲下來,向地麵上的線條看去。線條畫的很簡明,中心是幾道縱橫交錯的直線穿過的長條方框,方框周圍星羅棋布著幾個小圓圈。
“他會從哪個方向突圍?”手中的箭簇在直線上輕輕敲打,王猛自顧地念叨著。
“雷弱兒麽?”石青來得路上問過引路的士卒,知道雷弱兒被王猛逼得很苦,無奈之下,率領兩三千殘部退上了東寨牆。擺出一副固守待援的架勢。
東寨牆雖有地勢之利,卻是絕路。王猛將寨牆兩端堵死,寨內布下重兵,寨外有輕騎營遊弋,在雷弱兒四周布下了天羅地網;這樣僵持下去,要不了三兩天,氐人餓也會被餓死。雷弱兒豈會坐以待斃,明日若是見不到援兵,他必定會另想對策。
石青估計,王猛正在對此未雨綢繆。
“石帥!”王猛霍然回神,他沒想到石青這麽晚回來,驚呼一聲,細細打量了一眼,發現石青臉色平和,當下鬆了口氣,笑道:“石帥連夜趕來,莫非有意和屬下聯床夜話?”
石青嗬嗬一笑道:“他日再說,今夜卻是不行。石青連夜趕來,卻是有件急事需要處理。。。景略兄,以君觀之,姚益是否可能從姚襄手中奪取兵權。”
王猛聞言,驚也未驚,一撫掌笑道:“原來石帥也想到這點了。屬下對此早有算計。”
“哦?”石青又驚又喜,急忙問道:“景略兄是如何算計的?”
“此事的關鍵不在姚益,而在於姚若。”
王猛輕輕一語,聽在石青耳中,卻如閃電一般,映得心頭亮堂堂的。
不錯!姚益一向聽從姚若的主意,姚若自小以姚益為尊;姚益作為姚弋仲長子,理所當然的世子即承認人,代替姚襄掌握兵權,無可非議。這些,姚益也許想不到,也許不會去爭,但是,作為他的得力兄弟,姚若卻會替他去想,替他去爭。
若在其他時候,姚若便是相爭,也不可能鬥得贏姚襄;此時不一樣,正逢姚襄大敗,威信受損之時,有新義軍在旁鼎立相助,此事必成。
姚若會放棄機會嗎?
石青想到姚若樸實麵孔上的三分狡猾,痛快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太好了。左敬亭,快去請姚三哥過來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