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八百多騎比四五千人更難承載。衡水營十三艘大海船和繳獲的二十多隻小船全部用上了,戰馬先安置進船艙,輜重隨後塞進馬腹下的空間,騎士最後上船,密密麻麻擠地船板上。忙碌了一兩個時辰,才將所有的戰馬和騎士裝運上船。
狹義上,枋頭指的是東枋城、西枋城左近一帶的水網渡口;廣義上,枋頭包括朝歌縣、共縣、汲縣三縣所屬區域。特別是枋頭氐人勢力膨脹後,這三縣已成為枋頭勢力的核心區域。
依照石青的計劃,輕騎營沿淇河而上,在雞公山附近上岸回合權翼部;從朝歌縣北部出發,一路向西南行去,對沿途軍屯地破壞騷擾,驅趕軍屯民戶;到共縣羌人軍屯點後,接應雷弱兒部羌人,再折向東南,殺入汲縣。行進路線是一道轉折極大的弧形線路,一共費時四天。
行動若如預計般的順利,輕騎營會在汲縣停留幾日,盡量破壞當地秩序;若是不順,出現了意外,輕騎營和雷弱兒部羌人直接趕到淇河入河口,衡水營將在那裏接應,將他們渡到淇河之東、衛河之北的安全地帶。
一艘艘船隻劃破柔水,無聲地向北而去。石青站在渡口,目光在侗圖、祖鳳、李崇三人身上來回逡巡,他似乎不放心,反複叮嚀著輕騎營三員將領。
“權翼有勇有謀,是為人傑;須得待之以禮,遇事和他商議,日常多作請益;但是,指揮之責一定要控製在新義軍手中,不可旁落。”
“此行的目的是攪亂枋頭,殺傷其次。定要讓恐慌的氣氛通過屯耕民互相傳播,讓枋頭原本秩序混亂起來。為達此目的,你們可便宜行事,勿須顧惜,不惜代價。”
“為了讓枋頭徹底動亂起來,為了鼓動其他各族人等反抗氐人的殘暴統治,雷弱兒深明大義與蒲洪分道揚鑣的事跡一定要大力宣揚。同時,為了彰顯新義軍的誠意,策應南安部羌人安全逃走,就顯得尤為重要。你們定要小心處理,不得失誤。”
“據雷弱兒部降兵交待,屠軍軍帥,征西大都督麻秋被蒲洪俘獲,麻軍殘部駐守於汲縣縣城,麻秋則被蒲洪帶在身邊,隨時谘問。你們此行若有機會遇到麻秋,定要想法告訴他一件事,就說:他女兒已經嫁給石某了,他若顧念女兒女婿,就派人來新義軍一趟。”
說到女兒女婿的時候,石青心中一虛,偷覷一眼祖鳳,但見祖鳳星眸凝定、麵容沉靜,一副專注聆聽交代,沒有其他心思的模樣。
石青噓了口氣,一揚手道:“諸位!出發吧,石某靜候諸位大捷歸來。”
三人躬身行禮,登上最後幾艘渡船。
早已張滿帆的船隻起錨北上,離開渡口,漸漸湮沒到夜色之中,沒多久,河麵上恢複了平靜,空蕩蕩的再見不到一點帆影。
直到這時,石青才發現一個問題:所有的船隻都被征用,他沒法回轉河西了。
“石帥稍安勿躁,兩個時辰後,渡船就會返回,想來不會誤事。”王猛瞧見石青窘相,微笑著寬慰他。
“也罷。石某原本有意向皇上稟奏此間戰事,趁此時機,正好借用景略兄大才幫忙潤色。”石青無奈苦笑,與王猛一道回返東枋城。
在帳中坐定,王猛送上筆墨紙硯,石青拈筆在手,遲疑了一下,又還給王猛,說道:“有高才在此,石某還是藏拙,勞煩景略兄代筆吧。”
石青倒是認識繁體字,隻是書寫有些拿不出手。王猛似乎有所預料,也不客氣,說了聲:“王猛願盡微薄之力。”便接過筆,目注石青,等他示下。
石青負手沉吟,思索著說道:“景略兄,你這樣寫,一,將這幾日戰事作一簡略介紹,附加說明各方傷損數目;二,將我方後續應對策略如實稟報,並對戰局作出預估;三,提醒皇上注意北方慕容鮮卑的動向,請求皇上善待乞活,以穩定大局。”
石青說得第三條的時候,王猛手中毛筆一頓,僵在半空。他嘴唇動了動,想諫勸些什麽,被石青擺手阻止了。
歎了口氣,石青無奈地說道:“盡人事,聽天命罷了。景略兄寫上這一條吧,不然,石某心中難安。”
聽石青這般說辭,王猛心中一寬,當下筆走龍蛇,一篇洋洋灑灑的疏奏一揮而就。寫罷擱筆,王猛捧起疏奏,吹了吹墨跡,然後遞給石青。
石青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確認沒有疏漏後,喚來左敬亭道:“敬亭!石某有意讓你去趟鄴城,一是向皇上稟告近期戰事;二是打探一下朝中動向;此事非同小可,隻有你去,石某才會放心。”
左敬亭應聲稱是,石青叮囑道:“此行你多帶些人手,一路之上,多加小心。見過皇上後,不要急於回來,去見見李總帥以及孫威、劉群、郎闓等與某相熟的將軍、大人,他們說了什麽,你需記牢,回來說給石某知道。”
左敬亭用心記下石青的交代,隨後叫上十名親衛陪伴,啟程北上。
軍中戰馬緊張,兼且左敬亭的騎術是沒有馬鐙就不敢放馬馳騁的那一類,因此,此次北上,他們一行沒有備馬,隻靠一雙大腳丫子急趕。
鄴城距離東枋城不遠,不過兩百來裏,左敬亭緊趕慢趕,趕在第二天關城門前抵達鄴城。這種時辰,想求見李閔那是千難萬難。
左敬亭早有主意,他知道鄴城之中,與石青關係最好的就是衛戍將軍孫威,當下徑直轉向城防軍大營,一來是請孫威幫忙請見李閔,二來也是去那找個暫時的安身之地。
見到孫威後,孫威告訴左敬亭:皇上不在鄴城。皇上禦駕親征,和李總帥的乞活軍一道征伐滏口去了。
石瀆距離鄴城不過五六十裏,張賀度的兩三萬新軍像釘子一般紮在鄴城腹心。李閔、李農早有心拿下,隻是石瀆三堡連環,易守難攻,很難迅速攻取;兩人籌思良久,意欲以圍代攻,派遣禁軍四麵合圍,困死張賀度;令兩人為難的是,石瀆西北不遠的滏口,另有張氏宗親張沈的一支大軍,虎視眈眈,與張賀度聯合呼應。在這種態勢下,一旦圍困石瀆的禁軍稍有懈怠,別說攻取石瀆,說不定反被張賀度、張沈所乘,內外夾擊大敗虧損呢。
鑒於此,李閔、李農決定,先撥出滏口的張沈對付石瀆的張賀度。
永和五年閏一月二十一,得知氐、羌淇河大戰,鄴城暫無後顧之憂後,李閔會同乞活軍,集兵五萬,親征滏口。李閔長子李智坐鎮鄴城,大小事物由韋膄、劉群協助署理。
閏一月二十四,李閔披鎧上陣,沐箭瀝矢,親率精銳殺進滏口。張沈抵擋不住,大敗而歸,退縮至太行山中的壺關,再不敢出。李閔、李農整軍而回,連夜將石瀆連環三堡團團圍困。
同一日,左敬亭抵達鄴城,此時,滏口戰局結果尚未傳報鄴城。左敬亭得到石青吩咐,倒也不急,第二日,前去求見劉群。
劉群問了些枋頭戰事,又和左敬亭聊了些青、兗境況,最後道:“徐州扼守大魏南部邊陲,與青兗交接,一旦出事,不但影響大魏朝政,新義軍根基所在更是首當其衝。聽說,徐州周刺史與石帥相交甚好,敬亭回轉後,請轉告石帥,平日與周刺史多加聯係,萬萬不可輕忽。”
左敬亭用心記下後告辭而去。
隨即,滏口大捷的消息傳到鄴城,左敬亭辭別孫威,轉而前往石瀆求見李閔。
見到李閔後,左敬亭呈上石青書信,然後小心地退到一旁,垂頭等待李閔示下。誰知等了許久,也未聽見李閔有何指示,左敬亭有些詫異,大著膽子,稍稍抬了抬頭,偷偷向上瞧去。隻見李閔左手端著石青的書信,麵容沉靜地看著,隻那一雙眸子閃閃爍爍,似乎是在看書信,似乎是透過書信的紙張,看在其他地方。
左敬亭不知道書信內容,心中當下一凜,趕緊把頭垂了下來。
過了良久,李閔隨和地說道:“不錯嗎。新義軍做得很好。汝回去告訴雲重,寡人很高興,冀望他再接再厲,纏住羌、氐不放,對於老蒲洪,不要留手,打得越恨越好。嗯,至於他提醒的事情,寡人心中有算,讓他勿須掛心,隻管安心對付羌、氐就是。。。”
“謹遵陛下之令!小將告退。”
左敬亭從李閔那裏出來,徑直去了李農的大帳,以石青的名義求見李農後,撿著好聽的話說了一通;李農還是那副深沉的模樣,隻是嗬嗬笑著,也不言語。
左敬亭坐了一陣,便即告辭,李農點點頭,不經意地說道:“新義軍兵力吃緊嗎?若是吃緊,讓他向皇上求援,乞活軍願撥出一萬士卒襄助。”
左敬亭大喜,再次拜謝後,才告辭而去。
左敬亭在石瀆又待了一日,以石青的名義先後拜訪了郎闓、蔣幹、張艾。這幾人向他問了些枋頭戰事,倒沒有其他另外的言語。
閏一月二十七。
左敬亭黃昏前趕回鄴城,到孫威軍營歇宿,準備第二天再回返東枋城。
當天晚上,孫威告訴左敬亭,皇上對新義軍的表現非常滿意,新義軍為了大魏,傾巢而出,浴血奮戰,活活拖住枋頭氐人和灄頭羌人,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皇上已有旨意,命尚書台為新義軍將士論功敘爵;作為軍帥,石青眼看就要大用了。
左敬亭聞聽後,更是欣喜,第二天一早,他美滋滋地出了鄴城,一路小跑,隻想盡快將鄴城喜訊傳給石青知道。
左敬亭不知道,此時枋頭的戰事,已經全麵展開,進入到最激烈的時候,雙方拚命攻殺,大有不死不休之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