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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章第一次較量

北風嘯叫,枯草漫卷,南皮城外連天的營帳水波一樣起起伏伏,各軍軍旗,各將認旗密密麻麻豎立在水波中獵獵作響;為清冷的冬日增添了無數肅殺。

“嗚——”

“咚——咚——咚——”

蒼涼悠長的號角隨著風聲四處飄蕩,沉悶的鼓聲在中軍行轅次第擂響。鮮卑大軍營校尉以上級別的將官整裝披甲,流水一般從四麵八方匆匆匯聚到輔弼將軍慕容評的帳前。

慕容評剛過而立之年,正值年富力強之時;纏裹著金絲絛的簇新甲胄披掛在身,襯得整個人英氣勃勃,頗為好看。他一手拄槊,一手牽了馬韁,傲立於大帳之前,對陸續趕來報名行禮的將官看也不看一眼。

三通鼓罷。慕容評衝封裕點頭示意。隨即喝道:“封太守留下看護大營。其餘諸將士!隨某前去迎接輔國將軍。”

“諾!”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輔國將軍這個名號的刺激,鮮卑諸將這聲應諾格外地有力,聲音裏透著無法掩飾的興奮和期待。

“走!”慕容評惱怒地大喝一聲,一躍上馬,率先向後營行去。

輔國將軍、輔弼將軍同為三輔,品級一般無二;論起宗親輩分,他這個輔弼將軍更是輔國將軍的叔父;但是,慕容評明白,無論是在軍中,還是在燕王府的臣僚裏,輔國將軍的分量比輔弼將軍、輔義將軍加起來還要重的多。

想到這些,慕容評便有些妒忌。妒忌歸妒忌,慕容評從來不敢打輔國將軍的主意;他很清楚,自己不能也不配成為輔國將軍的敵手;否則,便是不自量力,便是自尋死路。

輔國將軍慕容恪——鮮卑慕容氏不世出的英傑。慕容俊收到慕容評請求援兵的書信後,將他派到渤海郡來了。

慕容評北行十裏,迎到了慕容恪。

慕容恪保留著慣常的簡樸,陳舊的皮甲很熨貼地披在身上,俊秀被路上的風塵掩蓋住了,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士卒。唯一能夠引人注目的是他胯下的戰馬,那是一匹身高腿長,毛發光亮如緞的青驄馬。任何一個騎士,挑選戰馬這個夥伴的時候,都不會有半點馬虎,慕容恪似乎也不例外。

“叔父。怎能勞動你的大駕?折殺慕容恪了。”

發現肅立等待的慕容評一行之後,慕容恪離得老遠就下了坐騎,疾步行了過來。來到近處,又向慕容評一揖道:“侄兒慕容恪見過叔父。”

慕容評嗬嗬笑道:“玄恭。你我之間何須如此客套。”上前一步,親熱地將慕容恪攙起來。

慕容評麾下諸將見機,上前亢聲喝道:“末將參見輔國將軍!”

慕容恪不動聲色地掙開慕容評的攙扶,微笑著走上前,一一將諸將攙起,和聲道:“諸位辛苦了。請起——”

“輔國將軍辛苦了。。。”諸位將官起身後,眾星捧月一般圍著慕容恪奉承。

慕容評無奈地搖搖頭,眼光一掃,發現慕容恪隨身所帶隻有三千騎左右。忍不住有些疑惑:難道玄恭另有良謀破敵,勿須增添人馬?

雙方人馬會合轉回南皮城外大營,當眾將摒退,大帳隻剩下慕容恪、封裕時,慕容評問出了自己的疑惑:“玄恭。你隻帶隨身護衛前來,是否是有了破敵之策?”

“沒有。”慕容恪否定了慕容評的想法,望見南皮兩位主將困惑的表情,他隨意一笑,道:“慕容恪此來,不是為了攻取南皮,實是為退兵而來。”

“退兵?!”慕容評和封裕齊聲驚呼,莫名所以。

“為何?”慕容評多問了一句。此次進兵渤海雖說遇到了一點麻煩,但是己方始終占據著絕對優勢,一直保持著攻擊態勢,雙方力量對比並未發生逆轉啊。

“因為這一戰勝也無益,敗則有損,毫無必要。。。”

慕容恪一邊說著,一邊踱到帥位上坐定,兩眼倏地向下一掃,冷然說道:“燕王回轉薊城前曾有交代,若非有機可趁,不要輕易進兵渤海。兩位忘了嗎?以至於行此兒戲之舉。”

短短一瞬間,那個謙和低調的慕容恪仿佛如錯覺一般,再不複見;能見到的隻有帥案後崢嶸畢露,威勢如山,淩厲是劍的大燕國輔國將軍。在這股威勢的重壓下,尊貴如慕容評這等鮮卑人中頂尖的人物也不由的心底一寒,封裕更是抵守不住,早早低下了頭。

“戰陣攻殺,如人揮拳;拳力盡展之時,便是再大再結實的拳頭,也不可能使出分毫力量。渤海郡就是我大燕軍力伸展的極限。大軍若再向南,側翼就完全暴露在魯口和冀州眼皮底下;稍有不慎,進關以來的形勢立即會出現逆轉。反觀新義軍在南皮的行動,有河南青兗腹心為支撐,有河北樂陵郡為依托,進退有餘,攻守自如;力量雖小,後道卻足。未戰之前,已立於不敗之地。二位看不出來麽。。。”

慕容恪一番話說得慕容評、封裕心驚肉跳,越發地惶恐不安了。

慕容恪瞧見兩人狼狽模樣,暗歎一聲,放緩了口氣。“。。。得聞枋頭蒲洪兵敗之時,我大燕國便將新義軍列為潛在的對手。此事兩位亦知。強如鄧恒、王午,尚未被大燕國列為對手,新義軍卻被看作對手,又豈是易於的?二位為何還是如此不慎?”

“是屬下心存僥幸,冒進了。請輔國將軍責罰。”封裕趁慕容恪態度緩和之際,開口認罪。

“什麽罪不罪的,幸虧沒有釀成大錯。燕王說了,看在二位一心為國進取的心意上,這次免了。”

慕容恪徹底放下燕王親使的架子,淳淳道:“叔父和封太守原不是冒進之人,之所以如此,以慕容恪算來,應該是上了新義軍的當。”

燕王沒有處罰怪罪,大帳裏的氣氛有鬆泛下來。慕容評砸吧了一下嘴巴,奇道:“上了新義軍的當?不應該這樣啊。。。”

“聽說是封太守的族兄督請封太守進兵渤海的。。。”慕容恪轉向封裕,問道:“這個主意不知這是令族兄自己想的,或是其他人幫他出的?”

聽到這個問題,封裕的臉忽地漲紅起來。他嗵地一下跪倒在地,伏地叩首道:“輔國將軍恕罪。這個主意確實不是族兄所想,乃是麾下一個姓蔣的幕僚提議的,此人前段時間突然失蹤,族兄還在為此納悶。今得輔國將軍點撥,封裕始知,此人出此主意隻怕另有用意。”

“這就對了。此事已經了結,封太守勿須在意。請起——”

慕容恪下了帥案,扶起封裕,感歎道:“新義軍不凡。能人不少啊——”

慕容評找到機會,湊性地插口問道:“玄恭。新義軍到底有何陰謀?你快快道出,免得憋得我難受。”

“叔父知道大魏冉閔厲兵秣馬,意欲攻打襄國之事嗎?”慕容恪話音一轉,問了一個不相幹的問題。

“當然知道。”

“新義軍此舉就是為了呼應冉閔。”

“此言何解?”慕容評覺得腦袋有點不夠用了。

慕容恪一笑,細細解說道:“大燕僻處塞外,受地域、人丁限製,即便修養生息數十年,與中原相比依舊顯得很弱小,就拿此次南下來說,大燕傾國之力,也不過聚兵二十餘萬;積起三月輜用糧草;中原呢,僅僅幽冀兩州,就有鄧恒、王午十餘萬幽州軍,石祗、石琨近二十萬後趙殘餘;冉閔二十餘萬鄴城禁軍。其他塢堡壁壘私兵不下二三十萬。這麽多人馬,若是合力與大燕為敵,大燕便是再多一倍人馬,再多一倍糧草,也無法戰勝。我大燕進關高樹大晉義幟,曲意安撫收納,便是為了不讓中原人以為大燕是外人,不讓他們抱團抵抗。”

慕容評點點頭,這些他是知道的。

慕容恪繼續道:“目前來看。我大燕國的策略頗為有效,中原各方沒有為了抵抗大燕而聯盟,仍然繼續著以前的爭執仇殺。即便如此,大燕若想把鄧恒、王午、石祗、石琨、冉閔一個個強行掃平,最終也不知會耗費多少兵馬錢糧,此舉實為不智。最佳之策莫過於坐山觀虎鬥,爭取漁翁之利。因此,春上我軍全取幽州之後,隨即回師薊城;此舉不僅是因為春耕秋收需要,更重要的是讓冉閔和石祗、石琨互相消耗。。。”

慕容評再次附和地點點頭。

“。。。想謀漁翁之利並非易事。取利之時機稍縱即逝,若不小心把握,不僅不能取利,反而容易使一方吞並另一方後趁機坐大,後患無窮。譬如眼下冉閔與石氏的形勢。冉閔挾邯鄲大勝、蒼亭大勝的威勢,進兵襄國,若沒有其他因素介入,大魏很可能一舉蕩平石氏進而實力大漲,並因此擋住我軍南下的步伐。是以,我大燕國絕不能讓冉閔此舉得逞。”

說到這裏,慕容恪用力握拳,狠狠揮了一下。經過一番梳理,慕容評隱隱猜到新義軍意圖為何了。慕容恪接下來的話證實了他的猜想。

“新義軍顯然看到了這一點,為了冉閔心無旁騖地征討襄國,為了阻止燕國介入,他們從渤海入手,試圖從側翼牽製我大燕。”

慕容評倒吸了一口涼氣。難怪新義軍能戰勝枋頭蒲洪,兼並灄頭姚弋仲,這等眼光果然不是等閑之輩。

說到這裏,慕容恪臉色沉肅下來,思索著說道:“對手若僅僅是眼光犀利還且罷了,他們的手段同樣不同凡響啊。先利用封放求功之心引叔父和封太守進攻,接著擺出頑強抵抗的態勢,將封太守阻在清涼江一線;等天寒結凍之時,又故作無可奈何地退卻,不知不覺地將戰場移到自己的家門口——南皮。這番表演,堪稱完美。叔父,封太守,二位可能以為自己掌握著攻擊主動,事實不然,對手一直牽著二位再走。他們不僅拖住了五萬大軍,還給了二位一個勝利的希望,因此才會向薊城求取援兵。我敢肯定,薊城若有援兵到來,他們一定會將戰場悄悄移到馬頰河一線,竭力將戰事陷入膠著,以此拖住我燕國主力。嗬嗬。。。如果不是因為襄國戰事,實在無法抽出兵力,如果不是我對新義軍一直懷有戒心,還當真發現不了對手的意圖呢。”

慕容評、封裕聽到這裏,又驚又佩。驚得是對手新義軍如此狡詐,佩的自然是慕容恪心思細密,眼光犀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