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誓之後,儀式還有一個重要內容,就是為假籍人取名——漢人的姓名。
侗圖和雷弱兒這兩個名字是連讀的音節,之前他們隻有名沒有姓。宣誓之後,石青將侗圖改為姓童,名圖,將雷弱兒改為姓雷,名諾。
姚若、姚益生等姚氏兄弟用得原本是漢姓,因此不再更改,依舊沿襲原來的稱呼。
整個儀式全部完成,已到子時末了。不管如何亢奮激動,飯還是要吃的。意猶未盡的觀禮民眾在肚子的催促下,紛紛散去。三十名假籍人排成隊列,開往軍帥府。軍帥府特地準備了一頓喜宴,以資慶賀。
喜宴之上,石青突然宣布了一項任命,任命雷諾為軍帥府長史。這個任命石青曾經斟酌了許久,可謂深思熟慮的結果。
宣誓之後,雷諾雖然還處於假籍期,但嚴格地說,他已經算是漢人了,如此就應唯才是舉,大膽任用;軍帥府長史空缺,雷諾之才足以勝任這一職務。若不提拔,不僅不公而且可惜。另外,為了假籍製度的順利推廣,石青需要豎一個樣板,給桀驁難馴或者三心二意的胡人一點誘惑。從這點考慮,大力拔擢雷諾無疑是個很不錯的主意。
果然不出石青所料,這個任命一出,喜宴上的氣氛頓時歡騰了許多。雷諾不用說了,看過來的眼神灼熱得令石青有了落荒而逃的衝動;另外二十九個假籍人似乎比雷諾更興奮,因為他們從中切實感受到了希望,原有的一點患得患失之心不翼而飛。
因為心中有事牽掛,連著好幾天石青都沒能睡好。喝了些酒後,他感到困意上湧,便辭別眾人,離席而去,打算回後宅睡一會兒。
揮手打發走何三娃,石青一個人向後宅走去。轉過偏廳拐角,眼前一花,前麵現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看到這個身影,石青一下子呆住了,那是祖鳳,是這段時間他似有意似無意一直回避著的祖鳳。
祖鳳沒有發現身後的石青,她抱著一摞文卷,從主簿室踽踽走向監察處。那一摞文卷似乎很沉,以至於祖鳳有些不甚重負,單薄地雙肩塌陷下去,越發顯得瘦削。隻是她的腰身依舊挺得筆直,如鳳尾槍一般。
她知道了,她什麽都知道了。。。石青心頭一沉,望著祖鳳瘦削挺直的背影,仿佛看到那倔強堅強的背影下隱藏的傷心和脆弱。
驀地,那個瘦削的身影頓住了,似乎感應到什麽,祖鳳緩緩轉過身,星眸閃爍著幽光,靜靜地望著石青。
“鳳兒。。。”石青疾步過去,來到祖鳳麵前歉疚地低聲呼喚。
祖鳳俏臉上沒有顯露出任何表情,雙眸寧靜地望著石青回應道:“石青哥哥。”
“鳳兒。我。。。”對方反應的越是平靜,石青越是感到愧疚,遲疑了一陣,他訥訥道:“鳳兒。對不住。有些事情不是我能決定的。。。”
說著說著,似乎感受到自己話語的蒼白無力,石青臉上一熱,有些慚愧,這時他驀地惱怒起來,斷然說道:“鳳兒放心。石青絕不會負你,給我時間,我定會想出辦法,定不會委屈了鳳兒。。。。。。”
祖鳳靜靜地瞅著石青,無聲地笑了。笑容仿佛雪後陽坡上綻開的新嫩雛菊,淡雅之中帶著些許的寂寞,些許的倔強。
“石青哥哥。你不用解釋,有些事情我懂。。。”
祖鳳聲音輕柔,款款細語,反過來安慰石青。稍傾,她抿了抿薄薄的嘴唇,絕然說道:“一年多來,鳳兒學會了很多,我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哪一個人能夠改變的,我需要學會承受,即使不甘不願,也必須承受。”
祖鳳越是堅強,石青越發的難受。她若是像普通女子那般傷心哀怨,甚或大罵一通,石青反而會好受一些。望著祖鳳稚嫩而又挺直的雙肩,石青心痛如絞,忍不住喝道:“鳳兒。請你相信我!我絕不會讓你傷心,絕不會讓你失望。”
石青焦灼懇切的話語仿佛導火索一般,一下點燃了億萬顆星辰,祖鳳雙眸猛然一亮,隻是沒多久,祖鳳似乎想到了什麽,眼中華光黯淡,很快歸於沉寂。她一手抱了文卷,一手鋝了鋝鬢邊散亂的青絲,嫻靜地對石青說:“石青哥哥。鳳兒想出去帶兵,不想待在軍帥府了。”
“怎麽啦?”陰霾突然襲上心頭,難道是麻秋姑爺的身份確認後,軍帥府有人給祖鳳難堪?或者幹脆是麻姑。。。。。。。
石青不敢想下去了。
“鳳兒不喜歡在監察部做事,每日裏聽得看得都是肮髒之事,惡心死了。不如帶兵衝陣來得幹淨直接。”
祖鳳不滿意地嘟著小嘴,石青心頭卻驀地一鬆,點頭附和道:“鳳兒說得是。監察部確實不是女孩子呆得地方。此前我曾有意調魏憬到軍帥府來,隻是一直沒有合適的職位安排,這下倒可一舉兩得。”
“魏憬?是不是有點。。。”祖鳳蹙起秀眉,對這個任命有些困惑。
“為了安撫魏統大哥,隻能如此了。否則,怎好將五千精騎收歸新義軍麾下?”石青無奈地攤了攤手。
“石青哥哥的意思是鳳兒不回輕騎營,要去接管魏憬的精騎?”祖鳳若有所悟。
“鳳兒回騎兵那是一定的,不過不是去輕騎營,也不是去精騎營,原來的輕騎營、精騎營即將成為曆史。鳳兒有所不知,經過這段時間的摸索,我和權翼、童圖一致認為,弓騎兵與槍騎兵混編比較好,混編之後,兩種騎兵相互配合,無論遠近攻擊或者是阻敵騷擾都比單一騎兵發揮的效用更大。。。。。。”
提到軍務,石青立時來了精神,興致勃勃地著說道:“因此。從明天開始,新義軍所有騎兵將會打散重新編組。一萬兩百騎一分為五,其中親衛騎六百,另外九千六百騎分成四個營,每營兩千四百騎,由一千二弓騎兵和一千二槍騎兵混編而成;營號就為輕騎混編甲(乙、丙、丁)營。四營校尉就由鳳兒你和權翼、童圖、李崇四人擔任。”
“啊——”
祖鳳掩住小嘴驚呼一聲,新義軍發展的太快了,她脫離軍中不過半年,原本由一兩千天騎營騎士撐起的新義軍騎兵竟然達到萬餘,而且即將整合完畢。呆滯了片刻,祖鳳想到一個問題,接著問道:“左敬亭呢?他怎麽。。。”
“老左穩重勇猛,原也不差,隻是反應稍微慢了一些,不適合統帶騎兵。”
石青詳細解說道:“這人武藝也高,步戰尤其了得,擔任步兵將校更合適。正好關中屠軍有兩千多人回到枋頭,我打算以這些人為基礎,從親衛營抽幾百名骨幹,組建一個枋頭營,讓左敬亭到枋頭營任校尉,專事枋頭武備防衛,如此,鋒銳營、陷陣營就可抽身而出。”
聽到這裏,祖鳳慢慢理出了一些頭緒,她詫異地問道:“石青哥哥。新義軍不停地整編擴充,是不是再為戰事做準備?”
“不錯。明春——新義軍將會投入一場決定命運的大戰。”石青轉頭仰望北方,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陰霾厚重的雲層,在千裏之外的襄國上空俯視,在連天的營帳中逡巡,他似乎看見數十萬人纏在一處、拚命地呐喊廝殺。。。。。。
襄國城東。
冉閔下意識地向天空瞥了一眼,隨即自失一笑,天上怎麽可能會有人窺視?
笑容未展即收,冉閔再次鎖緊雙眉,目光落到三裏外襄國高聳如故的城頭之上。
因為大雪的緣故,大魏軍連著三天沒再發起攻城戰了。這場大雪將大魏軍二十六天的辛苦付出毀之殆盡。三天時間,足夠襄國將破損的城門、垛口修補一新。兩萬餘士卒戰歿換來的一點進展因此退回到原地。
“皇上,不能再這樣打了,大魏新立未久,國力薄弱,禁受不起這等消耗啊。”
身後尚書令徐機的話語讓冉閔的眉頭鎖得更加地緊了。不能這樣打了?哪應該怎樣打?
北上整整一個月了,大魏軍不是沒有取得戰果,王泰、孫威東行北上,先後取了苑鄉、渚陽等周邊之地,隻是無論如何也啃不下襄國。
襄國難啃的原因冉閔也知道一些。年前殺胡令出,幽冀五胡六夷人心惶惶,從四麵八方匯聚到襄國,祈求石祗的保護。此番大魏軍北上,南和、渚陽、苑鄉等緊跟石祗的世家豪族擔心受到報複,提前逃進了襄國。這兩路人的到來,使得原本就很繁盛的襄國更加熱鬧,早就人滿為患,根本不愁沒有守城青壯;同時,這兩路人與大魏朝廷仇恨深種,中間絕無緩和的餘地,他們因此做好了死戰的準備,致使大魏攻打襄國之戰變得異常艱難棘手。
“皇上。圍城吧!城內這麽多人,有多少糧食也架不了多久。沒有夏收的補充,餓也餓死他們。”張艾再次提議圍城。
事實上,攻城受阻之後,不少人都進言提議圍城。冉閔當時沒有同意。之所以如此,固然有他開始低估襄城實力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則是他希望能夠速戰速決。
襄國石祗並非是孤立的,東北邊有冀州的石琨為援,北邊的趙郡(今河北趙縣一帶)、常山郡(今河北正定一帶)等郡國盡皆尊奉石祗朝廷。石祗朝廷的勢力範圍不比鄴城差半點,大魏軍深入對手腹心之地,久拖下去絕非好事。另外,冉閔最擔心的還是鮮卑慕容,數萬大燕軍在五百裏外虎視眈眈,隨時有可能揮軍南下。
襄國之戰拖不得啊。。。。。。
事到如今,拖不得也要拖了,否則,軍力一旦損耗嚴重,一切都無從說起了。從未有過的挫敗感襲上心頭,冉閔一帶戰馬,轉身回營。
“傳諭邯鄲,詔令後軍即刻移駐滏陽河,胡睦部北上補充襄國戰損。傳諭鄴城,詔令劉群在鄴城周邊盡快征集二十萬石糧草,運往襄國。”
連續向尚書左仆射劉琦下了兩道皇諭之後,冉閔驀然回首,盯著襄國城頭狠聲道:“圍城!此番襄國不滅,寡人誓不南歸!”
皇上終於決定圍城了。相隨的大魏文武官吏暗暗鬆了一口氣,無論是步行的還是騎乘的,腳下頓時都輕快了許多。
大魏中軍大營紮在襄國城東六裏外。
石祗的勢力主要在襄國的東北方和北方一帶,孫威取渚陽、大魏主力駐紮城東,目的都是為了隔斷石祗與東北石琨的聯係,並威脅襄國正北方向的趙郡、常山等地。
冉閔回到大帳,立即擂鼓聚將,商議圍城事宜。
圍困襄國並非一件容易的事。
兵書有雲,十則圍之。大魏軍與襄國守軍比例隻有二比一,若是算上仆傭青壯,雙方人數相差無幾。這種情況下,若是分兵四麵圍困襄國,很容易被對方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擊破。
此外圍城還有一個難處,那就是襄國太大了。
襄國本是曆史名城。商周之際邢國在此設國建都,春秋戰國時期,趙成侯在此高築檀台,以會諸侯。這個時候的襄國四麵城牆隻有十三裏長,隻是一個普通城池。
到了後趙時期,石勒先是在此稱王,後來在此稱帝並定都襄國,在他的精心打理下,襄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石勒將原來的襄國改為內城,也就是宮城;沿內城四周新築起一座大城,稱為建平大城。
這個建平大城建築的非常離譜。它有東、西、南、北四門,每一門卻有三重城門,每一重城門又有兩個甕城。因為這個緣故,建平大城也被稱之為牛頭城。建平大城有兩道護城河衛護,每道護城河都有五六丈寬。建平大城的城牆高達五丈,是天下最高的城牆之一。建平大城四麵城牆合計長有三十多裏,與洛陽、長安這等千年古都相差無幾。不到十萬人想用鐵桶合圍這等策略,在這些城池麵前根本行不通。
既然不能完全合圍,那就隻能重點阻截了。
“西邊不用管。那時以山地沼澤居多,人丁耕地不多,不能為城內提供多少助力。南邊通往邯鄲,乃我大魏下轄,也不用理會,有後軍巡守滏陽河足矣。”
右手食中兩指緩緩在輿圖上劃過,在襄國之東、之北來回移動,冉閔道:“東、北是阻截重點。應該在這兩地布下重兵,堵住城門,不許一輛車馬由此進城,阻止襄國派軍出城就糧。”
“皇上英明。”諸將附和頌讚。
冉閔哼了一聲,繼續道:“中軍移駐東北渚陽,居中呼應城東、城北兩路,以防有變。西邊也不能太過放任,北路人馬當遣一支精騎,隨時巡防。東路人馬要與滏陽河的後軍密切聯係,互相呼應。”
“是!”諸將轟然稱諾。
圍城方略定下來之後,分遣人馬便即簡單許多。
冉閔命令冉胤和胡睦的兩萬後軍駐防城南滏陽河對岸,依河而守,防止對方繞道南方,獲取輜重補給。
命令王泰率宿衛軍駐守城北,在北門三裏外挖壕築壘,阻死襄國北方出路。
作為伐趙先鋒,王泰的三萬宿衛軍在前段時間受到的損耗很大,如今不足兩萬人,駐守城北麵臨的壓力卻著實不小,鑒於此,冉閔從中軍抽調五千精騎,由尚書左仆射劉琦統帶,歸入王泰麾下,平時巡防襄國西部,城北若有戰事,便即支援宿衛軍。
冉閔命令孫威率兩萬五千戍衛軍駐守城東,依舊是在東門外三裏處挖壕建壘,阻擋襄國東部出路。
冉閔率中軍在東北方襄國和渚陽之間駐紮,居中呼應各方,兼且阻擊冀州石琨可能遣來的援軍。
大晉永和六年十二月初十。新義軍在肥子舉行假籍儀式的那一天,冉閔調整了襄國之戰的策略,變強攻為圍困。兩天後,大魏軍各部人馬紛紛開拔,轉往預定地點駐紮。近九萬人馬分成四個點,依次為南、東、東北、北,彼此間隔距離依次為三十裏、二十裏、十五裏。呈半圓的形態堵住了襄國三麵去路。
中軍移師渚陽方向之時,冉閔有感於兵力的困窘,隨即傳令鄴城,調遣兩萬士卒北上以補充戰損。
十二月十四。當冉閔的中軍在襄城與渚陽之間紮下大營之後,其他三個方向紛紛傳來消息,各方按照指令已抵達目標位置,挖壕築壘進展順利,襄國守軍未敢出城攻擊騷擾。
聽完三方信使回報,冉閔又一一分別交待了一番,這才將他們打發走。沒一會兒,張艾進來通傳,左仆射劉琦派遣信使前來向皇上稟報軍情。
聽到這個消息,冉閔有些愕然。劉琦和五千精騎雖不屬於宿衛軍係統,卻也暫歸王泰麾下,王泰已遣來信使回稟軍情,劉琦怎麽另外遣人前來呢?
“怎麽回事?來人說過什麽沒?”冉閔有些不悅,他打算讓張艾問問,對方若沒有重要軍情回稟,就直接打發走了事,並以此警誡劉琦。
張艾回道:“皇上。劉仆射派人來說,今日他率部巡防城西,與一股羯胡相遇打了一仗,抓獲俘虜千餘,繳獲商貨二十餘車。此外,另有機密之事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