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敵!”朱龍奔騰,戟矛飛舞,冉閔揚聲長嘯,徑直奔向悅綰。
“殺敵——”重鎧鐵騎大戟狂掃,緊隨其後。
“殺敵——”五千禁衛精騎不甘落後,挺槍拍馬怒聲狂吼。
“殺敵——”三千悍民軍舞刀執盾,毫不畏懼地向鮮卑鐵騎衝去。張艾見狀急得大叫,步卒與騎兵對撞,勇氣可嘉,損傷卻重。
“隨某來——殺敵!”大喝聲中,張艾身子一折,衝向右翼的冀州軍步卒。悍民軍士卒無奈地跟著調整衝擊方向,隨他一道衝向冀州軍。
在噩耗不斷,戰事失利的困境中,唯有冉閔,也隻能是冉閔才能以個人的極大威信激起魏軍的士氣,承擔起斷後的重任。
魏軍的反擊大大出乎悅綰的意料,望著氣勢洶洶殺來的冉閔,他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那殺神一樣的身姿,心底咯噔一下,悅綰放慢了坐騎,任親衛騎兵超前上去抵擋。
四名親衛騎超過悅綰迎上去。冉閔連鉤戟掃,三支長槍斷裂;雙刃矛急刺,另一名敵軍咽喉洞穿,翻身落馬。三名失去兵刃的親衛騎正欲摘取備用槍支,三四杆大戟倏地襲來,不分人、馬,一通掃砸,頃刻間,三人或作肉泥。
朱龍不停,冉閔盯上悅綰,奮力殺來。
悅綰魂飛魄散。以前他曾聽說過冉閔勇武之名,當時他認為冉閔之勇大概與慕容霸等同,是以並不特別顧忌;直到適才一戰,他才明白自己錯了,冉閔勇武遠遠不是慕容霸所能比擬的,也不是他認識的任何戰將所能比擬的。
若一定要找一個差堪比擬之人,悅綰以為,唯有楚漢爭霸之時的楚霸王。冉閔置身戰陣,那種傲視天下,睥睨一切的霸氣,隻有楚霸王和冉閔身上有,其他人——包括漢末呂奉先都不可能有!
這樣的一個人,這樣的一個猛將向悅綰殺來,悅綰怎會不驚慌,怎會不害怕。隻是,盡管非常驚慌害怕,悅綰卻沒有轉身逃跑。他很清楚,若是轉身逃走,其他士卒一定會跟著逃走,這場追擊戰就算徹底失敗了。
“殺!活捉冉閔!”悅綰舉槍振臂,大聲高呼,喊出了一個自己都不會相信的口號,他隻需要用這個口號表達對冉閔的蔑視並以此激勵士卒奮勇向前,當然,他是不會向前的。
“殺!活捉冉閔——”鮮卑騎兵主力相繼殺到,他們越過悅綰,密密麻麻地圍上了冉閔。
“找死!”略帶遺憾地瞥了眼七八步外的悅綰,冉閔暴吼一聲,將滿腔怒火全部發泄到鮮卑騎兵身上。
連鉤戟起處,三名鮮卑騎兵飛上半空,雙刃矛電閃,兩名鮮卑騎兵撲地栽倒。什麽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什麽一步一名,一步一殺,在連鉤戟和雙刃矛下都是菜,朱龍騰躍之間,冉閔已連殺五人。
“殺!活捉冉閔!別讓冉閔跑了——”悅綰驚恐地睜大著眼睛,口中不由自主地連聲喊叫。他不敢與冉閔對陣,唯一能做的就是激勵士氣,打擊敵軍。
悅綰的作用沒有白費,在勝利預期的激勵下,五六萬鮮卑騎兵、冀州軍不顧死活,死死纏了上來。在冉閔的帶領下,八千魏軍馬步將士雖然搏命拚殺,卻一直不能衝退對手。
聯軍就像席卷一切的狂濤巨浪,單薄的魏軍最多隻能築起一道堤壩暫時擋住對手,卻不能將對手擊退;在狂濤巨浪的持續衝刷下,這道堤壩越來越單薄,越來越危險。特別是三千悍民軍步卒,他們麵對數量是己方十餘倍的冀州軍,在沒有任何倚仗的情況下,纏戰不久就變得岌岌可危了。張艾想盡辦法也無濟於事,戰事發展到現在,已是綜合實力硬碰硬地交鋒,並非憑借勇氣和無畏就能逆轉。
就在張艾心急如焚之際,一聲大喝傳來:“張艾。領著兄弟們撤下去,寡人斷後掩護——”冉閔率領一二十大戟士和兩三千禁衛精騎殺過來會合。
張艾瞥見冉閔身後人馬數目,不由瞿然一驚,騎兵損折如此之大,怎能能擋住數萬敵軍?
“快帶兄弟們走!不要誤了軍機——”冉閔焦灼地催促,隨即連鉤戟一揮,喝道:“大魏男兒!可有人敢隨寡人再衝一陣!”
“願隨皇上衝陣——”
“衝陣!衝陣!衝陣——”
大魏騎兵奮聲呐喊,張艾聽得血脈賁張,他一舞環刀,正欲追隨冉閔,一個悍民軍老卒拉住他,手指南方說道:“校尉大人。敵軍從後麵上來了,皇上擔心悍民軍被合圍,是以讓我們先走。。。”
張艾展目看去,隻見南方翻翻滾滾騰起三股煙塵,靠得最近的是向滏陽河運動意圖從東南撤走的己方主力。另外兩團是西南方向的敵軍一分為二形成的,其中一團敵軍徑直向東,試圖截住主力退路;另外一團繼續北上,意欲配合聯軍前後包抄己方斷後人馬。
“走!快撤——”望著飛速抵近的敵軍,張艾知道自己莽撞了,再耽擱下去,悍民軍步卒肯定會成為冉閔的累贅。
在冉閔的遮擋下,張艾帶悍民軍脫離接觸,隨即邁開大步向東南方向撤離。冀州軍窮追不舍,繞過大魏騎兵的阻截,緊跟著追下來。這時候,冉閔身邊隻還有兩千騎,大戟重鎧騎隻剩八騎,並且個個汗透衣甲,疲憊不堪。
“撤!”冉閔喝了一聲,卻不先走,一戟一矛舞得密不透風,護在隊伍最後。
“殺!不要走了冉閔!活捉冉閔——”魏軍斷後人馬的撤退讓聯軍越發囂張,狂呼大喊著追上來緊緊纏住。
悅綰徹底放下心來,這一仗勝敗已成定局,對聯軍來說,唯一的區別就是勝果的大小。“追!”他精神一振,駕馭已經駐足了許久的戰馬,向前奔去。
“將軍——”悅綰剛剛追出幾步,一個親衛追上來,低聲稟報道:“將軍,石琨跑了。他帶著充作預備隊的一萬冀州軍向渚陽去了,看樣子是打算渡過浮橋逃回冀州。”
“石琨跑了?難道他聽說了什麽。。。”想到撐筏從渚水過來的襄國人,悅綰一個愣怔,停了下來。
“將軍。是否應分出一支騎兵追趕石琨?”親衛問道。
“分兵?”
悅綰稍一沉想,眼前忽地浮現出冉閔威猛無鑄的衝殺雄姿。“不!石琨不足為慮,勿須理會。冉閔卻非同小可,此次無論如何不能放他走脫,否則,以後再不可能殺死此人!”
石琨的離去沒有引起任何波瀾,衝殺在前的兩三萬冀州軍毫不知情,渾渾噩噩地跟著鮮卑鐵騎繼續追殺。在數萬敵軍的追擊下,撤退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無論冉閔如何驍勇,大魏騎士還是在急速減少,並且退走速度越來越慢,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無論是大燕騎兵還是冀州步卒,一直沒有真正阻擋住魏軍前進的步伐。
雙方翻翻滾滾,廝殺著向東南方移東,未等走出兩三裏,西南方人喊馬嘶,一支精銳騎兵忽然殺出,兜頭攔住魏軍的去路。
這支騎兵人不過萬,戰馬卻有近兩萬。騎士有的配槍,有的拈羽張弓,有的鐵甲耀眼,兵種竟是十分的齊全。
在這支雄師之中,一個頭帶鬼麵,身子筆直的騎士如鶴立雞群,格外引人注目,事實上,除了猙獰的鬼麵,他並沒有其他出奇的地方,但是,大燕騎士無論是是驍勇還是魁偉,似乎都壓不住他的風采,隻能當作綠葉陪襯。之所以如此,原因隻有一個,因為他是大燕國的軍神——輔國將軍慕容恪。
“傳令。重鎧鐵騎衝鋒,將敵軍給某撞散——”慕容恪平靜地下令。盡管魏軍騎兵看上去驍勇強悍,他仍然迅速地覷見其中的弱點——對方沒有重裝甲兵,攻擊強度不夠。
伴隨著轟隆隆的巨響,三千大燕重鎧鐵騎向最後的千餘名魏軍發起了突擊。慕容恪安詳地打量著魏軍,卻見原本在隊伍末尾斷後的冉閔飛快地衝到本陣前方,挺戟迎戰重鎧甲兵。
果然是員猛將!不過,也就是員猛將而已。。。。。。
慕容恪思忖之間,一行快馬飛奔過來,當先一人在戰馬上拱手作揖道:“末將悅綰參見輔國將軍。”
“禦難將軍果然不負王兄所托,幹得不錯!”慕容恪轉過頭衝悅綰頜首示意,鬼麵後的目光溫淳綿和,笑意殷然。
悅綰心中一暖,謙辭道:“多謝輔國將軍讚譽。”
頓了一頓,悅綰又興致勃勃地問道:“輔國將軍既然有暇來此,想來襄國已料理妥當了?”
慕容恪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禦難將軍。石琨呢?”
“石琨似乎得到什麽消息,帶了一萬冀州軍突然跑了。末將以為,眼前重中之重乃是冉閔和魏軍,是以沒顧得理會。。。。。。”
“石琨跑了?!”慕容恪驚呼一聲,驚訝中帶著深深的失望。襄國石祗對大燕的戒心非同尋常,慕容恪對計取襄國已不抱希望,是以有心從石琨著手,側麵瓦解趙國結構,沒想到石琨竟然跑了。
“呸!這就是大燕最威武的鐵甲士?將大燕勇士的臉麵都丟盡了!”
隨侍在一側的北平太守孫興的咒罵引起了慕容恪的注意,他循著孫興的目光看去,忍不住皺起了雙眉。
三千重鎧鐵騎對陣不到一千魏軍精騎,戰事竟是出人意料地艱難,不僅落到下風,而且有些畏縮退避的跡象。特別在與冉閔對陣之時,無堅不摧、所向披靡的重鎧鐵騎徹底吃癟,像是砧板上的鐵塊,被鐵錘一樣的大戟反複敲打。
慕容恪清楚地看見,冉閔大戟所到之處,無論多厚的鎧甲都會凹陷下去,鐵甲士如被雷擊,顫抖著栽倒。與大戟相互輝映的,還有冉閔左手的長矛,若非親眼所見,沒有人會相信,這杆兩端帶刃的長矛會有如此光彩,會有如此大的殺傷力。它的每一次刺殺,都能避過對手的麵甲,準確刺進鐵甲士的眼眶。
在紛亂的戰場之上,在一手揮舞大戟之時,怎麽才能做到這等精準的刺殺!這是人所能的嗎!
又一名鐵甲士捂著眼睛慘呼倒下之時,慕容恪心髒一縮,身子不受控製地抖了兩下。
當然,僅憑冉閔一人,任他再是武勇也不可能抵擋住三千鐵甲士。鐵甲士之所以畏縮躲避的,還因為幾百名大魏騎兵凶悍無畏。
冉閔的大戟士親衛已所剩無幾,剩餘的大魏騎兵俱是輕騎,憑借手中的長槍原本對鐵甲士構不成多少威脅;但是,不知是誰帶頭開始的,大魏騎兵紛紛采用了與敵皆亡的戰法。
魏軍放棄徒勞無益的進攻,用長槍撥開長槊,靠近鐵甲士,然後迅速地躍離戰馬,用身體去撞,用雙手摟抱撕扯,想進一切辦法將對手帶離戰馬。
這樣做的結果就是:無論意圖是否能得逞,躍離戰馬的魏軍已必死無疑。但是他們毫不畏懼,前赴後繼,抵近鐵甲士依靠身體肉搏。也許臨死一搏能夠激發出人類最大的潛力,他們的成功率非常高,不斷地有鐵甲士被拖下戰馬,隨後倒斃在無數馬蹄踐踏之下。
選撥鐵甲士首要依據是力大魁梧,以便負起重鎧衝鋒,凶悍敢死並非首選,事實上,重鎧甲士因為防護周全,戰時傷亡很小,所以對敢死的要求遠不如充當盾牌的具裝皮鎧騎士。因此,遇到魏軍這種玉石俱焚的戰法,大燕重鎧甲士有些承受不住了。
凝目看了一陣,慕容恪忽然對悅綰說道:“禦難將軍做得非常好。趙國名存實亡,不足為懼,石琨就由他去吧,大燕當前大敵是冉閔和魏軍,隻要能重創魏軍,此番南下已是不虛;若能擒殺冉閔,更是意外之喜。。。。。。”
頓了一頓,慕容恪又道:“禦難將軍。汝率本部人馬會同冀州軍繼續南下,追擊魏軍主力,給予其最大殺傷,冉閔交由慕容恪應付就是。”
悅綰慨然應諾,隨即告別慕容恪,調集聯軍繞過戰場,向東南追去。
悅綰離開後,慕容恪對孫興道:“鐵甲士並非膽怯怕死之輩,他們不愧為大燕勇士;隻是,當有些人、有些事超出人的想象之時,他們免不了會驚慌失措;世人大抵如此,與是否勇敢是否凶悍無關。”
“輔國將軍說的是,孫某受教了。”孫興歉意地一揖手。“孫某日後再不會輕易妄言。”
慕容恪點點頭,隨即猛然提聲喝道:“孫太守。命你立時組織人手,調集五千匹馱馬,蒙上麵擋,卸下負重,某有大用。”
孫興慨然應諾,離去之時,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輔國將軍打算。。。”
“世人有思想有感情所以會害怕會恐懼,畜牲沒有這些,是以有時候比世人更加無畏。”慕容恪頭也沒回,他的目光已經被戰場牢牢吸引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