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永和七年二月二十七。
大魏朝廷為戰歿的北征將士舉行的公祭依然在繼續,鄴城西苑仍舊是異常的喧囂,石青難得地離開了公祭現場,早早地,他就率五千新義軍混編騎出了鄴城西門,與太子東宮的五千騎馬鐙新軍會合在一處。
按照早前的約定,這一天,新義軍混編騎將與鄴城馬鐙新軍舉行聯合操演。
聯合操演既有取長補短,相互熟悉,方便配合的打算,更有暗中較勁,比拚考校之意。騎兵與步兵不同,步兵比拚考校最好的辦法就是鬥陣,騎兵不能鬥陣,直接鬥陣可能會帶來很大的傷亡。因此,騎兵之間的相互考校往往選擇幾種操演科目,比較哪一支完成的更好。
新義軍與馬鐙新軍事先約定的操演科目有三項。
其一為戰時狀態下快速急進。相對步兵,騎兵最大的優勢是機動力,第一項考校的就是這種能力。當然,有“戰時”為前綴,這一項操演比試的就不僅僅是速度,還需要留意在快速突進中編製的完整。
其二為戰場狀態下應變的靈活與快捷。這一項考校的既有單兵騎術還包括騎士與騎士的相互配合,這是每一支騎兵隊伍的基礎科目。
其三為戰術動作展示,戰術動作可以為攻擊,也可以為防守、掩護等。這是今日的重頭戲。兩支隊伍都在摸索新戰法,不同的戰鬥經曆,不同的思路會催生出不同的戰法;雙方都需要開闊眼界,取對方之長,補自家之短。
魏武曹操為使漳水為鄴城所用,在石瀆砌石壘土,築壩圍堰,隨後並排挖掘出南、北兩條渠溝,引水向東,澆灌鄴西平原之餘,並為鄴城提供充足了的水源。
兩支騎兵來到北渠左右分開,新義軍在渠溝北部集結整頓,馬鐙新軍則留在渠溝南部。
“鎮南將軍。以號響為準,號停便即開始,新義軍千萬不要藏私啊。哈哈哈——”蔣幹隔著北渠衝石青大聲吆喝。
兩軍將要開始的是第一項操演——戰時狀態下的快速急進,一萬名騎士衣甲完備,旗杖齊全,各帶有戰士以及坐騎三天的糧秣,目的地則為五十裏餘外的石瀆。考校要求是趕到石瀆後能成建製地投入戰鬥。如此以來,這一項考量的就不僅是行進速度,對行軍秩序或者抵達後緊急整編的能力都有嚴格的要求。
石青沒有直接回答,騎乘黑雪著來到渠邊,隔渠溝衝蔣幹問道:“左將軍,石某聽說,鄴城大約還有一萬五千騎馬軍,為何除了新軍其他各部沒有裝備馬鐙呢?馬鐙既不費工,也不費料,可是很容易裝備的。”
與石青而言,操演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讓新義軍和鄴城禁軍相互融合熟悉。所以,他以身作則,在蔣幹興致勃勃難以按捺之際,跑過來敘話攀交情。
“個中緣由石帥不知道麽?嗬嗬,石帥若想考校蔣某,先贏了操演再說。”蔣幹嗬嗬笑著,不動聲色地將這個問題支吾過去。
大魏朝廷原本規劃,先組建五千馬鐙新軍摸索新戰術,一俟稍有成果,便會在禁軍騎兵中大規模普及應用。可惜的是,這件規劃隨著襄國戰敗、冉閔不幸、大舉公祭而中斷;執掌朝政的大將軍董閏一心盯住石青和西苑,哪還有精力顧及其他?
這其中的彎彎道道,鄴城有心之士大多有所覺察,蔣幹不相信,始作俑者石青會不明白?以他猜想,石青明知故問,所為不過是試探自己的心意。想到這裏,他對這次聯合操演有些後悔,實在不該攪進這股混水裏。
石青嗬嗬一笑,沒有半點被人揭穿後的尷尬,不在意地說道:“好吧,就依左將軍的,操演結束後咱們一邊喝酒一邊敘話。”頓了一頓,他聲音一抬,問道:“左將軍。禁軍可曾整編妥當?”
“開始吧——吹號!”蔣幹亢聲大喝。
“吹號!”石青跟著揚起蠍尾槍。
嗚嗚嗚——
北渠兩岸號角同時響起,原本有些嘈雜的騎兵隊伍肅然一靜,盡皆進入戰時狀態。各方大旗高高豎起,騎士們拱起腰,帶住馬韁,開始做著衝刺的準備。
新義軍五千人由祖鳳、童圖麾下的兩個輕騎混編營和石青的兩百親衛組成。號角甫一停下,祖鳳揚聲輕斥:“出發——”隨即一帶馬韁,白夜率先衝了出去,五千騎士緊跟著滾滾向前。與此同時,渠南的馬鐙新軍不甘落後,毫不猶豫地向西突進。
對任何一直部隊來說,動、靜兩種狀態轉換之時,都需小心謹慎,稍不注意,就可能引發騷亂。剛起步的時候,為了保持編製的完整,雙方步伐都邁得很小,戰馬踏著碎步,隻使出三四分力,以便及時協調隊伍節奏;隊伍前列行出兩三裏後,隊伍末尾的騎士終於開始動了,隊伍前後一致漸漸化作一個連綿運轉的整體,這時候才到真正的起跑時刻,隊伍可以加速了。
“吹號——加速至五成馬力——”
蔣幹老成穩重,倚著循序漸進的路子調動隊伍。與他相比,祖鳳明顯激進得多,也許是倚仗新義軍騎兵經曆過實戰考驗,使用馬鐙的時間相對較長,她直接下令道:“傳令——全軍加速至七成馬力前進——”
號令聲中,兩軍同時加速。一個稍慢,秩序更為井然;一個快多了,行進的秩序出現了一些扭曲和扯斷,不過整體態勢還能勉強保持住。
北渠兩岸齊頭並進的隊伍開始拉開距離,新義軍超越馬鐙新軍,快速向西急進。
“兩年過去了,這丫頭還是這般好勝!”望著祖鳳挺直的背影,石青搖搖頭,微笑著驅馬追趕。
石青沒有親自擔任新義軍操演統帶,而是像旁觀者一般和郗超落在最後。之所以如此,來自於韋伯陽前一段時間的進言。韋伯陽說,若想讓鄴城人臣服,石帥一定要自重身份;唯有自重,他人才會敬畏;然後稍微放些身段,便會讓他人有親和之感。這話與“威信乃先威後信”有異曲同工之妙,石青欣然聽從。
另外,韋伯陽還建議,石帥應該將有身份的下屬展示在鄴城人麵前,讓他們明白,石帥並非狂傲,而是有讓人臣服的實力。石青有鑒於此,遂把劉征、魏統、麻姑、諸葛尚、劉準、逢約等麾下方麵大員緊急調到鄴城;任命祖鳳為操演統帶也是出於這種考慮,讓祖鳳與蔣幹對等的同時,石青隱隱將自己拔高到超然的位置上。
石青的心思蔣幹還未悟到,他這時也顧不得去悟。甫一開始,新義軍就展現出不凡的實力,讓他倍感壓力。
“吹號——加速至七成馬力——”雖然有些緊張,蔣幹還是謹慎應對,繼續緩緩提速。
馬鐙新軍的速度提了起來,與新義軍的間距拉至三裏便不再擴大,但以七成馬力應對七成馬力,想縮短間距卻也難能。蔣幹穩住心神,細細打量前方的新義軍,但見新義軍在保持速度的同時,正一點點地修補隊形,看起來不用多久,就能將驟然提速帶動的些許騷亂修補完好。
蔣幹在道旁勒住戰馬,仔細打量自家的隊伍,隊伍剛剛完成提速,隻是還沒完全進入適應期。等一等——還早著呢。。。蔣幹不住地在內心提醒自己。
預定的操演行程大約有五十裏,兩支人馬趕到當年張遇豫州軍駐守的農莊時,便算進入中後程。這時再不發力便很難追趕上了。再次端詳了一陣自家隊伍,確認全軍盡皆適應七成馬力行軍之後,蔣幹果斷地下令:“吹號——全軍加速至八成馬力——”
“嗚嗚嗚——”
“嗚嗚嗚——”
兩支號角同時響起,新義軍調整好隊形,與馬鐙騎兵不約而同地加速了。
“轟隆隆——”
馬蹄震天鳴響,塵土噗噗噗地四散飛濺,兩支隊伍如兩支灰色巨龍,瘋狂地向西席卷過去,雙方互不不讓,而北方的灰龍始終保持著起始優勢。保持建製之下,八成馬力已是戰馬的極限速度,隻要不出意外,第一項操演必將是新義軍勝出。
這個道理,石青明白,祖鳳明白,蔣幹也明白。正常情況下,若想勝出,蔣幹隻能希翼對方出現錯誤,但他不敢把希望放在這上麵,雖然隻有幾次短短的接觸,但新義軍給他留下的印象卻著實不容小覷。希望這樣一支隊伍犯錯,無疑很愚蠢。
“傳令全軍——勿須顧及隊列,全速向西,到石瀆之後立即整編歸建。”蔣幹決心孤注一擲,將希望寄托在禁軍良好的單兵素質上,先求超過對手,趕到石瀆,在對手抵達前完成整編歸建。
嗚嗚嗚——
號角聲再次響起,馬鐙新軍猛然一炸,滾滾突進的灰龍嘩然崩散,化作一團蠕動的灰霧,向西急速狂飆。馬鐙新軍俱是從鄴城禁衛騎兵中千挑萬選出來的好手,無論是身為禁軍的驕傲,還是身為新軍的驕傲,他們都不允許自己輸給一支私兵。得到全速前進的命令後,五千馬鐙新軍瘋狂地催打著坐騎,不要命地向前狂奔,沒多久就攆上保持建製的對手,旋即又將對手拋在腦後。
“嗬嗬。景興。左將軍有點急了。。。”石青嗬嗬一笑,招呼郗超道:“走!我們也趕快一點,不要落得太遠。”說著,一磕馬腹,催馬向前。
郗超抿嘴咬牙,沉默地盯著馬鐙騎兵,心中卻是翻江倒海。來到中原快半年了,這段日子他見識過新義軍的威猛無畏,見識過鮮卑鐵騎的滔天氣勢,也見識過襄國之戰滏陽河對岸的血腥慘烈,現在又見識到馬鐙新軍的瘋狂凶悍。每見識一次,他就為之震撼一次,北方中原有太多太多剽悍雄壯之師,這樣的隊伍,大晉抵得過嗎?大晉有嗎?
也許,隻有遠離江東的荊州軍差堪比擬吧。。。。。。
郗超吐出一口濁氣,揚聲叫道:“石帥。等等我——”催馬攆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