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肥子之間數百裏,大多是新義軍下轄,安全倒是無虞;雷諾單人獨騎,坐騎上斜掛長槊,沒帶隨身護衛,隻身趕了過來。不知是因為走的匆忙還是什麽原因,他身上沒有著甲,而是裹了件青兗文員常用的儒士袍服。他身材甚是魁梧,單薄修長的儒士長袍穿在他身上,被渾圓鼓脹的肌肉一撐,沒有半點飄逸風度。
瞧見石青,雷諾早早下了戰馬,邁著大步奔過來,招呼道:“石帥急招,雷諾不敢耽擱,星夜兼程,隻不知是否遲了?”
話畢人到,雷諾躬身行禮。
石青微笑示意,目光在雷諾額頭細密密的汗珠上停了一停,隨即翻身下馬,扶起雷諾道:“長史一路辛苦,來得正好,一點不遲。”說到這裏,他聲音一抬,揚聲喊道:“何三娃。找一套皮甲,幫雷長史換上。”
雷諾略微有些驚奇,問道:“石帥這是。。。”
“雷諾!汝可願回到殺場之上。。。”
石青定睛視之,沉聲喝道:“汝該當知道,誌願兵陷陣營、鋒銳營、跳蕩營、親衛步兵營、義務兵遊擊營、預備營、樂陵營等兩萬將士正在清淵集結。此次集結針對的目標是冀州石琨,隻是,這兩萬將士暫時缺少一位督帥。雷諾!汝可願擔任此職,率領這支大軍橫掃冀州?”
雷諾雙目一張,臉刷地一下漲得通紅。
被石青任命為軍帥府長史之時,雷諾當時非常意外,無論論功績或是論和石青的感情,他和青兗許多老人相去甚遠,長史這等位高權重的職位怎麽也不該輪到他頭上才是。沒想到這次更離譜,石青竟然將兩萬人馬和方麵之責交到他手中。據他所知,除了義務兵統帶司揚,青兗尚無人能有此榮耀;石青多年的老兄弟王龕、丁析、萬牛子等,也將屈居在他之下。
這是一份怎樣的信任和看重啊!這是一個俘虜降將能夠得到的!
雷諾血脈賁張,心神俱搖,激動得一時竟說不出話。
“雷長史換上甲衣過來說話。”
何三娃拿了一套皮鎧過來,石青吩咐了一聲,便招呼郗超向一旁走去。於他而言,無論是拔擢雷諾為軍帥府長史或是擔任一方督帥,動機都很單純,那就是雷諾有這個能力勝任。
青兗缺人才,特別缺乏獨當一麵、能擔重責的人才。
石青暗自算計,青兗官吏和新義軍將領之中,能夠獨當一麵的也許隻有王猛、權翼、雷諾、劉征等寥寥幾人。其餘的如劉啟、劉複、丁析、萬牛子、崔宦。。。甚至包括司揚、孫霸、韓彭、荀羨。。。頂多是中人之資,為將尚可,能統帶一軍一營人馬衝陣廝殺,並不具備統領全局,運籌帷幄的能力。
這些人許多都是石青多年的袍澤兄弟,交情深厚,忠誠可靠。無奈之下,石青隻得把老兄弟安排為直接領兵的將校,這樣做得到一樁好處,可以用來製衡有異心的督帥。
帶著郗超遠遠離開部眾,石青忽然沒來由地說了一句:“景興。審訊王朗之前我們不是有個賭約嗎,分曉已現,是否應該兌現賭注了?”
郗超眼珠一轉,嬉笑道:“郗超清楚,若欠了石帥什麽,早晚是要還的,石帥請問吧?”
石青停住腳,身子微側向郗超,含笑問道:“景興。汝且說說,汝父一行北上之圖謀吧?”
郗超嬉笑之色倏地僵住了,他被這個問題驚呆了,口*唇微張,喃喃自語:“石帥。這。。。”
石青笑容依舊,帶著點惡意地打趣道:“怎麽啦,景興欲毀諾不成?”
郗超漸漸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他苦著臉瞥了石青一眼,怨艾道:“石帥笑得好難看呢。”
石青聞言越發猖狂,哈哈哈大笑了幾聲。
“郗超說就是了。”郗超苦笑一聲,無力地說道:“石帥真狠。你是在逼郗超公然背叛朝廷、當不肖子呢。”
郗超這種說法有些冤枉石青。他的性格本就很另類、很具叛逆性,真實曆史上,為了報答桓溫知遇之恩,他不惜背叛家族和大晉朝廷。此時怎能怨怪石青。石青沒有辯解,隻是默默地盯著郗超,等他開口。
“事情是這樣的。。。”一旦有了決定,郗超立馬幹脆起來,將荀羨向如何向殷浩獻計,殷浩如何密奏大晉朝廷,朝廷如何篩選江左忠貞之士北上,暗命這些人在青兗扶植親大晉勢力以備萬一等等,事無巨細一一道出。
郗超敘述之時,石青一直很平靜,直到敘述完畢,他才帶著些遺憾地歎了口氣,對郗超說道:“景興。你能夠說出這些,很好,真的很好!其實,你說的這些,石某已探知的差不多了。之所以仍有此一問,是想知道,景興是否是以誠待吾。”
敘述完畢,郗超仿佛完成了一個決定,整個人頓時輕鬆了許多,一聽石青如此說,他先是有些詫異,旋即釋然下來,嬉笑道:“那倒是。石帥既有此問,當有所了解才是。說實話,跟石帥身邊久了,郗超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無論荀羨、殷浩再怎麽算計,都不可能是石帥的對手。郗超隻好奇,石帥到底會怎麽應對?”
“應對?”
石青難以捉摸地一笑,偏身問道:“景興。石某打算遂了殷浩、令則的心思。舉中原以降晉。你說如何?”
“啊!”郗超聞言,如雷轟頂,忍不住驚叫出聲,石青給他的驚奇足夠多,今天給的尤其多,但沒有一個比這更能讓他驚奇的了。降晉!石青會降晉?可能嗎?自己剛決定留在北方,跟隨新義軍做一番事業,石青若是降晉,自己的決定又算怎麽回事?豈非太好笑了!
石青似乎不知道自己已傷害到郗超幼小的心靈,仍毫不留情地繼續傷害著。“石某以為,這件大功應歸景興所得,意欲遣景興為使,南下向朝廷說項。景興以為如何?”
郗超腦袋亂糟糟的,“降晉”“為使”“說項”各種字眼充斥其中,讓他失去了思考能力。懵懂了好一陣,他心中一暗,灰溜溜地說道:“冉閔在時,石帥甘願尊其為主;冉閔不在,又舉中原半壁以附晉,石帥如此豁達,毫無爭雄之心,郗超還能說什麽?這便替石帥走一趟江東;隻是。。。此事了結,郗超不會再度北上。”
“景興隻怕想左了。”石青探究地打量著郗超,解說道:“中原降晉實乃權宜之策,嚴格地說,並非是石某降晉,降晉另有其人。”
“哦!”郗超聞言,精神一陣,連聲追問道:“石帥這是何意?除了石帥還有誰能舉中原降晉?郗超這會兒腦袋亂了,什麽都想不明白。隻盼石帥實言相告。”
石青一笑,向四周掃了一眼,見何三娃陪著換裝完畢的雷諾正走過來,便附到郗超耳邊嘀咕了一陣。
郗超側耳傾聽,隨著石青的話語,他先是雙眼圓睜,一副吃驚的樣子,旋即嘴巴張開,有些恍然,最後眉開眼笑,一掃適才的失落喪氣,連連點頭。
“景興務必記住兩點。一是盡量為中原多爭取些實利,虛銜封號之類的不要在意。二是汝正式身份乃是鄴城使者,遇事多強調鄴城朝廷,盡量淡化、模糊石某個人傾向。”最後幾句,石青特別加重了語氣。
郗超抿嘴點頭,低沉著聲音回道:“石帥放心。郗超理會得,不敢壞了石帥大事。”
“石帥!屬下好了,前來領命。”雷諾精神抖擻地走過來,重新向石青行禮。
石青擺手示意免禮,口中問道:“雷將軍連著趕了這許久,累不累?是否需要休息?”
雷諾身子一挺,亢聲答道:“多謝石帥體恤,雷諾不累,屬下身子結實,無論跑多遠,隻要坐騎受得屬下就受得。”
石青嘉許地一笑。“既然如此,石某不客氣了,一會兒就要促請將軍登程上路。嗯,事情是這樣的。。。”說到這裏,他拿眼一掃,郗超、何三娃會意地退開,在附近監視警戒。
石青接著說道:“。。。襄國之戰結束,石趙雖然險勝,卻沒占到半點便宜,相反損耗極其嚴重,大有崩潰之勢。石祗、石琨心有不甘,效仿困獸之鬥,孤注一擲發兵鄴城,妄圖通過一兩場勝利挽回傾頹之勢。與石趙相似,襄國之戰中大魏朝廷損耗同樣驚人,皇上更在此役戰歿,鄴城因此人心慌慌,大有離散之勢。雷將軍知道,皇上遺命石青接掌鄴城,複興中原,既然受命,石青自當盡心竭力,是以,也有打幾場勝仗以振奮人心的打算。嗬嗬,石某心意和石祗、石琨倒是不謀而合。。。”
自我解嘲地笑了笑,石青聲音一變,凜然道:“雙方仇深似海,互不兩立,如今到了見分曉的關鍵時刻,是死是活就在這最後一搏。石某有信心擊敗劉顯,但這遠遠不夠,石某還要借大敗劉顯之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舉拿下冀州、襄國,蕩平石趙,徹底撥出這顆毒瘤。雷將軍需要做的就是,劉顯大敗的消息傳至冀州,趁人心離散之際,率兩萬新義軍突出清淵奔襲冀州,速戰速決,一個月內,掃平冀州全境。汝能否做到!”
雷諾身子一正,旋即躬身答道:“末將不敢懈怠,就算粉身碎骨,亦不敢有負石帥所托。”
石青凝視著雷諾,慎重地交代道:“記住!行事一是密,二是快!冀州與魯口的鄧恒、王午,清梁的鮮卑人距離太近,稍有遲緩就可能生變,如今的鄴城可沒有同這兩方勢力正麵對抗的資本。切切在意!”
“嗯!”雷諾重重地點點頭。
“令符拿來。”石青喊了一聲,何三娃跑過來,呈上一支短短的竹節,竹節上用紅漆描著一個大大的“令”字。這就是後世戲文中說得帶兵虎符了。
石青接過竹符,交給雷諾,說道:“自此刻起,汝便是新義軍征北都督,日後好生努力,不要讓石某失望。汝孤身前來,沒帶儀仗未免有些不妥。這樣吧,石某撥給汝兩百名親衛,到清淵亦可有些威儀。”
說到這裏,石青揚聲招呼何三娃、郗超。“三娃。汝挑兩百名兄弟歸到雷都督麾下效力;景興,汝先隨雷都督走一趟清淵,向各營各部傳達石某軍令,然後直接由清淵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