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閏一顆心冰涼徹骨,仿佛沉入到森寒九淵之底。通過公祭,石青已經和鄴城士民建立起密切的聯係;若再通過眼下一戰的勝利,整合了大魏禁軍;太子和自己還有什麽與之對抗的資本?
茫然之間,董閏看見王泰邁步出了城樓,臨走之際似乎向自己使了個眼色。他不由自主地跟上去,穿過甲士層層護衛,隨對方來到一處偏僻的垛口。
“大將軍。朝廷危矣!”
王泰開口第一句話,就把董閏炸得一驚,隨即元神回竅清醒過來,忍不住脫口問道:“衛將軍。這可如何是好?”
王泰身子前湊,靠近董閏低語道:“唯今之計,隻有督請太子即刻登基為帝,先行占據名分大義。”
董閏聞言,精神一振,旋即憂慮道:“隻是眼下戰事未了,況且,禁軍主力操在孫威、張溫之手,他們若是從中阻撓,隻怕此事難成。”
“哼!區區鼠輩,何足為懼。”
王泰冷哼一聲,斷然道:“大將軍。劉顯敗局已定,襄國石祗再無威脅,此後朝廷真正的對手將是石青。為防石青羽翼豐滿,尾大難調,朝廷當前之計莫過於先行剪出其黨羽,拿下孫威、張溫之輩,將禁軍步卒收歸朝廷。”
“啊!拿下孫威、張溫?這個是不是太。。。”董閏一驚,正自遲疑,掃眼間卻見王泰目中帶著明顯的失望,當即改口道:“。。。以衛將軍之見,如何才能拿下孫威督帥之職,將華林苑人馬收歸朝廷?”
王泰雙目一亮,迫不及待地說道:“石青率騎兵已然北上,現今不在華林苑,孫威、張溫乃是平庸之輩,況且兩人麾下多是朝廷禁軍,未必真心背叛朝廷。隻要太子、大將軍給王某一道詔命,泰願匹馬前往,借朝廷之威拿下孫威、張溫,為大將軍收回禁軍士卒。”
聽到最後,董閏怦然心動。鄴城內隻有三萬兵馬,其中蔣幹的一萬五千人還不知是否靠得住。這種情況下,華林苑的兩三萬禁軍就是一股決定性的力量,如果能夠收回,朝廷將因此多出不少倚仗。
隻是,若用這種強硬的手段奪回兵權,等於和石青徹底撕破臉,鄴城很可能會因此陷入混亂,這個後果朝廷能夠承受嗎?
考慮到這些,董閏有些猶豫。這時候,王泰湊上去說了一句話,這句話堅定了董閏的信心。
王泰說道:“大將軍。昨夜有快馬來報,豫州牧冉遇親率一萬五大軍星夜北上,意欲趕赴鄴城擁戴太子登基為敵。大將軍有此臂助,又何懼石青。”
董閏猛一點頭,沉聲道:“好!衛將軍這便隨某進宮,求得太子詔令後,即刻趕往明光宮接管兵權。”
王泰大喜,轟然應諾,跟在董閏身後急急忙忙下了城頭。兩人心中各有所係,都沒能注意到,鄴城北門早已打開,此刻正有兩匹快馬向明光宮方向飛馳而去。
討到太子詔令的時候已是辰末時分。王泰先招來十幾名親信家將,隨後又從董閏處借了三百騎兵親衛隨扈,這才急匆匆出了鄴城趕往明光宮。“單身匹馬”那是說說的言語,卻是當不得真的。
明光宮北,魏、趙兩軍還在僵持。
雙方相距裏許之地,兩萬五千餘魏軍步卒沒有發起進攻,遙遙監視著對方。童圖部五千騎兵分作兩支,在趙軍東北和西北方向遊弋,恰和己方步卒構成一個三角,將中間的趙軍夾得死死的。
趙軍大約還有四萬餘,數量上占有絕對的優勢,處境卻是無比的艱難。大營被燒、騎兵潰逃的消息傳來,劉顯放棄了突圍的打算。在對方騎兵的監視下,突圍隻能被讓對手分兒殲之。至於進攻,更加不可能,不說對方有騎兵牽製,不說對方有明光宮依托,憑現今的士氣也不可能戰勝對手。
突圍不能,進攻不能,能做的隻有防守了。四萬餘人不是個小數目,結成密集戰陣防守,不是眼前的魏軍能夠輕易吞下來的。唯一的問題是,趙軍沒有資用補給,隨身挾帶的幹糧飲水一旦用盡,便會不攻自破。不過,劉顯對這是個問題顯然早有考慮。
“曹伏駒。勒令兄弟們好生打起精神,堅持到晚上就有出路了。”劉顯大聲呼喝,把聲音特意放得柔和輕鬆了一些。
曹伏駒有樣學樣,高喊著:“兄弟們。大將軍說了,堅持到晚上,俺們就可以回襄國了。他*奶*奶*的,就憑這點魏軍,奈何的俺們嗎精神,不要擔心。。。”
曹伏駒在陣中穿梭來去,大聲喊叫,喊了一陣,他嫌嗓子有些嘶啞,便停下來摘下腰間水囊,咕嘟咕嘟往口裏灌。飲水的時候,忽然有人壓低聲音附在他耳邊說道:“族叔。你當真以為到了晚上就有出路?隻怕未必吧。。。。。。”
曹伏駒偏頭看去,說話的是跟在身邊做親衛的一個族侄。他橫了族侄一眼,低聲嗬斥道:“少廢話。換作別人說這等擾亂軍心的言語,腦袋早就掉了。”
頓了一頓,他又低聲解釋道:“晚上魏軍騎兵無法追擊,到時我軍向北突圍,至少可保大半人馬。懂嗎,大將軍就是這個用意。”
曹伏駒族侄不服氣地駁斥道:“族叔隻怕一廂情願了。襄國距離鄴城至少一百五十裏,中間還有滏陽河阻擋,豈是一夜之間可以逃回的?夜間突圍大軍易散,魏軍騎兵明日可以輕鬆地四處圍剿追擊。真能逃回襄國的不知會有幾人?”
曹伏駒一愣,感覺自己族侄說得很有道理。他那族侄覷了一眼,繼續說道:“另外,既然是突圍,肯定要留下一部人馬斷後阻擊。王司馬不在,族叔以為,大將軍會不會命族叔率部斷後?”
曹伏駒一凜,斷後阻擊那是要命的活,這點可大意不得。思忖了半響,曹伏駒殷切地望著自家族侄,問道:“你小子倒機靈,說得很有些道理。依你說,為叔該當如何是好?”
他那族侄打量了一眼四周,將聲音又壓低了三分,附耳說道:“族叔,不是鮮卑人出馬,大趙早就完了。挨到現在,不過是晚死兩天罷了。這時候,族叔該為我們曹家重新找個出路了。”
曹伏駒心髒猛地一跳,飛快地向四周打量一眼。耳中聽他族侄說道:“族叔,大魏殺胡複漢,和石祗、劉顯那是天生的對頭,俺們是漢人,可不是大魏的對頭,若是立點功勞,大魏還有不封賞的嗎?”
曹伏駒緩緩點頭,望了一眼密集的戰陣,苦惱地說道:“眼下軍中建製完好,從中取事太過冒險,弄得不好功勞未立先被大將軍砍了。。。。。。”
“這個族叔倒不用擔心。”
進言得到曹伏駒采納,他那族侄喜得眉開眼笑,高興地說道:“以侄兒判斷,魏軍必定不會一直僵持下去,任由我軍天黑後突圍。也許要不了多久,就會有所動作,以便給我軍施加壓力。族叔可先行聯絡嫡係心腹,稍後見機行事就是了。”
曹伏駒重重地拍了族侄一掌。“你小子不錯。日後多給為叔出些主意。”
曹伏駒的族侄判斷的不錯,孫威、張溫早就打算發動襲擾行攻擊,給趙軍施加壓力了。
石青交待過,在盡量減少士卒損折的前提下,最好於申正時分擊潰趙軍,天黑前將結束戰事;否則,等挨到晚上,幾萬潰兵四下裏一炸,再想收攏可就艱難多了。
兩人之所以遲遲未發起攻擊,原因是王泰來了。王泰以太子詔令使的身份進了明光宮,然後命人傳話,請孫威、張溫即刻進宮接受太子詔令,有要事相商。
王泰不知道,他來得很不是時候。
淩晨城樓裏發生的一切被蔣幹當作向石青輸誠的見麵禮,已快馬報到了明光宮,並且提醒石青、孫威等人,在王泰的幫助下大將軍可能有所動作。明光宮收到消息後,孫威、張溫一邊派人通知石青,一邊小心防備著。
“不要理會!這等時候哪有閑工夫回宮接受詔令。”
張溫斷然拒絕,對太子詔令和王泰的說辭渾不在意。孫威卻有些遲疑,不看僧麵看佛麵,畢竟石青還沒上位,鄴城仍以太子為尊,他不忍心卻了太子的顏麵。另外,他擔心鄴城真出了什麽事,要不詔令怎麽會在這個關鍵時刻到?王泰久經沙場,並非不知輕重啊。
“要不,驃騎將軍在此督陣,孫某過去看看鄴城是否有變,稍後就回?”孫威商量著問。
張溫不耐煩地一擺手,道:“去個鳥!若真有啥了不得的大事,劉仆射、左將軍早有消息送來,用得著王泰來說?再說了,你沒見王泰四平八穩地待在明光宮嗎?真有急事,他幹嗎不過來傳達詔令,非得讓我等回去?這不是瞎扯蛋嗎!”
對哦,真有急事,王泰就該直接到陣前傳達詔命,等得及遣人來回通傳?孫威一悟,轉對通傳護衛道:“汝回去轉告衛將軍。戰事重大,孫某與驃騎將軍不可稍離。請他來陣前傳達太子詔令吧。”
說罷,孫威不再理會,轉對張溫道:“驃騎將軍。開始吧——”
“擂鼓!進攻——”張溫揚聲下令。
戰鼓咚咚咚擂響,幾百名刀盾手舉著盾牌衝出本陣,來到趙軍軍陣七八十步外立住大盾。隨即張口喊了起來:“趙軍將士聽真——汝等已陷入我軍十麵埋伏之中,快快投降,還可保住一條性命,若等我軍殺到,腦袋沒了,後悔可就晚了。。。。。。”
魏軍向趙軍發起第一輪“攻擊”的時候,王泰接到了親衛的回報。聽罷孫威的答複,他有點急了。
這不是開玩笑嗎?他打得是以接受太子詔令的名義將兩人誘進明光宮再行擒拿的主意。怎能到戰陣上去宣讀?戰陣之上,孫威、張溫兩人麾下有幾萬士卒,去那用太子詔令奪取軍權?
成功的可能性實在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