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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章可怕的謠言

慕容恪冷笑道:“石青此舉乃虛張聲勢,試圖表明民軍有心進取,絕不會退縮;既如此,我軍就該做些表示,以示‘明白’,讓他安心施展後著才是。”

“後著?難道決戰的時候到了?”慕容評雙目一亮,熱切地盯住慕容恪。

“叔父料得不錯!”

慕容恪嘴角掛著一絲笑意,俊秀的臉龐卻比堅冰還要寒冷。“恪可以斷定,民軍這兩日必有動作。最可能的是不顧一切呼應安國、無極兩城守軍突圍;若再不成,石青會果斷放棄魯口、南皮、真定,放棄無極、安國的數萬人馬,退縮到冀州城、襄國城重築防線,以等待時機。哼——魯口豈是想走就走,想來就來之地?他來了就別想走了——”

封奕、鮮於亮聽得血脈賁張,向慕容恪重重一禮,轉身下去點兵迎戰。

慕容恪環顧左右,斷然下令道:“傳令三寨,從此時起,全軍各部人馬枕戈以待,時刻準備追擊民軍;清涼河小寨密切注意南皮動向,騎兵遊騎全部撒出去,將魯口四周大小動靜一一探查清楚,不得給民軍留下任何退走空隙。”

“遵命!”燕軍將士齊聲應答。

“殺——”

寨門大開,六千馬步燕軍在封奕、鮮於亮統帶下魚貫殺出。

對麵民軍弓箭手見狀,呼哨一聲,撒腿跑回陣中。民軍本陣麵對燕軍,士卒卻倒退著向後緩緩移動,似乎要騰出廝殺場地一般。

燕軍大為放心,一列列按序出營,在距離寨柵五十步外整理陣形。民軍沒有趁隙攻擊,繼續倒退,距離燕軍百十步時才停了下來,靜靜地等待燕軍完成陣形。

慕容恪暗歎一聲,轉身離開營柵,向自己的帥帳走去;他不忍看下去了,這樣的陣戰,考驗的是雙方將士的作戰素養,結果很明顯,即便采取守勢,燕軍的傷亡也會超過民軍;留下來觀看除了徒添傷心,並無自己使力之處。

“殺!”

身後殺聲震天響起,兩軍開始交手。慕容恪疾步進入帥帳,傳命親衛點燃燭火,然後猛然扯下簾幕,將喊殺聲遮在外麵。

來到帥案前坐定,慕容恪攤開幽冀一帶的輿圖,目光在南皮、魯口、安國、無極、真定之間來回逡巡,將自己視作石青,腦中翻來覆去倒騰,思索援救無極、安國兩城守軍和突入幽州南部搶糧、毀糧的辦法;隻是無論如何設想,他都找不出妥善解決之道,別說是妥善之道,就算冒險一逞或者兩敗俱傷的辦法他都想不出來。

“民軍已經陷入絕境,石青不可能逆轉形勢!不可能的!”

慕容恪一次次這樣想,他認為石青確實了不起,但並不認為石青比自己強多少,自己不能解決的難題,石青也不可能解決。盡管如此,他還是不放心,在輿圖上一遍遍地推算各種可能。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親衛又一次進來更換燭火的時候,慕容恪才發現外麵哦天色已經黑下來了,帥案旁還放著一份早就沒冒熱氣的飯菜。

“今日陣戰結果如何?”慕容恪推開輿圖,移過飯菜,一邊隨口問著。

“我軍損折三百八十多,對方損折近兩百。”親衛回了一句,換過燭火,看見慕容恪正在用冷飯,急道:“將軍稍等,屬下進來,原本有打算把飯菜熱熱的。”

“不錯啊,封太守果然有才,應對的很得當。”

慕容恪對損傷數目滿意,接著拿著筷箸的手在空中揮了揮,玩笑似地教訓親衛道:“行軍打仗哪來恁多講究?天剛入秋,還沒冷下來,算得了什麽,想當年在塞外征討宇文部和扶餘國,不管餓了還是渴了,總歸是一把雪塞到嘴裏解決問題,奇的是還沒人出事。人大凡就是這樣,越講究越金貴越受不得辛苦,越不講究反而越結實越耐得。”

親衛露出頗有同感的神情,口中卻道:“今日不同往日,將軍原本就是金貴之體,還該體恤才是。”

慕容恪隨意地搖搖頭,知道這是對方的本份,便不再多說,埋頭用飯。

就在這時,簾幕呼啦一聲被人猛地扯開,一個親衛風風火火地闖進來,不及行禮,就開口稟道:“將軍!民軍有動靜了!”

“啊!什麽動靜!快說——”啪地一聲筷箸被慕容恪重重拍在帥案上,他身子一挺,霍地站起,撐案前俯,雙眼一眨不眨地逼視著稟報親衛。

“據探報,適才約有萬餘民軍騎兵趁夜悄悄出了後營,逆滹沱河而上,似乎向西邊安平而去。”

“騎兵?安平?”

慕容恪呼啦一下推開帥案上的飯菜,一把扯過輿圖,手指點在魯口之上,指尖沿著滹沱河漸漸向西推,推到安平和渡口水寨相間地帶之時,稍稍停頓了一下,然後再次向前推,最後在安國對麵的滹沱河南岸停了下來。

仔細端詳了一陣,他嘿嘿笑了起來,聲音甚是愉悅。“石青,你果然舍不得安國、無極的幾萬兵馬,不惜讓騎兵傾巢而出,也想努力將其救出來。嘿嘿——好的很,你越是這般貪婪,我越是喜歡。”

自得其樂了一陣,慕容恪盯著輿圖吩咐道:“來人!傳令武邑守將李產,命其這幾日嚴加戒備,但若見民軍從武邑潰逃,即刻出兵攔截,配合我追擊之主力。”

“來人!傳令渡口水寨守將孫興,這幾日小心戒備,若是得到民軍騎兵接應,安國、無極守軍必定會從渡口浮橋突圍;若真如此,命其死守水寨,等待蠡縣援兵,萬勿放敵軍逃脫。”

“來人!傳令封放連夜前往蠡縣麵見王兄,將魯口情形予以詳細稟報,請王兄注意渡口水寨和安國、無極方麵的動向,若有異動,隨時出兵接應。”

三隊親衛領命而去,慕容恪問道:“安國、無極方麵可有消息回報?”

親衛答道:“每個時辰都有快騎返回,隻說城內十分安靜,沒見敵軍異動。”

“嗯,安靜不一定是好事,敵軍不動則已,一動必有大事。傳令下去,無極、安國以及魯口各軍嚴加戒備,不得稍有懈怠;傳令封奕、鮮於亮,明早主動出擊,繼續和民軍對戰,纏死他們。。。。。。”

慕容恪說一句,親衛應一聲,交代了一陣之後,他想了想,自覺再無紕漏,便道:“本將軍要好生睡上一覺,以應付明日之事;但是若有動靜,便需立即叫醒本將軍,不可有誤。”

親衛答應著退了下去,慕容恪倒在帥案後的席塌上再不想其餘,合上眼酣然大睡。他這一覺睡得極其香甜,其間沒有任何消息傳來,沒有任何人打擾。

一覺睡到自然醒,慕容恪抬起上身瞄了眼,但見出口簾幕被光亮映的通紅通紅,知道天已不早了,便揚聲喊道:“來人啊——”

沒多久,兩名親衛掀簾而入,一個捧著絞過的濕敷子,一個端著早點。

慕容恪接過濕敷子抹了抹臉,問道:“什麽時辰了?可有什麽消息?”

侍候的親衛答道:“現在差不多是辰末了。各方探馬還沒異常消息傳來,隻是鮮於亮將軍和封奕將軍帶兵出營了,民軍也有六千馬步出營應戰;這時雙方該開始接戰了。”

慕容恪遞過敷子,席地坐下拿起一個窩盔,一邊啃一邊含糊不清地咀嚼道:“民軍應戰的很爽快?今天看來不會有事,也許是晚上,不過不能大意,傳令下去,各部不得懈怠,保持建製,隨時準備應對意外。”

親衛答應著下去傳令去了,慕容恪吃了三個窩盔,喝了一碗麥粥,隨即感覺渾身上下神清氣爽,精氣神十足,便扯過輿圖,從新推算起來。這一推算又是大半天過去了,直到天將黃昏時慕容評、封奕、鮮於亮等一幹將領到來才將他的思緒從輿圖上拉出來。

慕容評、鮮於亮、封放等一幹將領的臉色很難看,慕容恪瞅了一眼,笑道:“怎麽啦?今天損折的厲害?損折多少人手?”

鮮於亮搶先回答:“回將軍話,我軍今日損折近五百人,民軍損折約莫兩百左右。”

“不錯,損折幾百人就將敵軍拖住一天,很劃算的,應該給二位將軍積功,加上昨日,該記兩場小勝之功。”慕容恪笑著安慰眾將。

慕容評插話進來道:“玄恭。損折些許士卒倒沒什麽,主要是今日廝殺時,民軍士卒肆無忌憚地嘲笑我軍,說薊城、漁陽已經被民軍突襲奪下,世子和我等家人盡皆落入民軍之手;說我等馬上就是無家可歸之人,覆亡在即,尚不自知,實在可憐,又說北平太守孫興和範陽太守李產已經歸降鄴城,兩人此時已經回返範陽郡和北平郡,召集本土豪雄相應民軍。。。。。。”

慕容評每說一句,慕容恪的心就收縮一下;從他口中出來的消息太驚人了,隻要有一個是真的,對眼下燕軍來說就是一場災難,如果全是真的,隻要消息傳出去,數十萬大軍不等民軍來攻,隻怕就立馬星散。

心驚是心驚,但是慕容恪臉色卻是很正常,甚至還掛著一點笑。待慕容評說罷,他更是噗哧一下笑出聲來。“嗬——石青真是到了山窮水盡的絕路了,這樣的謠言也能編的出來,叔父,你相信嗎?”

“不相信!石青編造的這些太過荒謬了。”慕容評沒有猶豫地給出了回答,隻是稍一遲疑,他又躊躇道:“隻是,明知這樣的謠言不會有人相信,石青為何還要散布呢?玄恭,不知道為什麽,我明知這是假的,聽說之後還是忍不住心驚肉跳。”

慕容評不僅說出了慕容恪的感覺,也說出了帳中大多數人的感覺,眾將一起點頭附和。石青創造的奇跡太多了,就算再不可能的事他也可能做到。

慕容恪掛著笑環顧四周,竭力給眾將安慰和信賴的同時,趁隙穩定自己的心神。過了好一陣,他輕笑一聲,徐徐說道:“諸位,這是石青最後的手段了,此等謠言不值一駁;冀州距離薊城幾百裏,民軍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突襲攻打?就算長了翅膀飛過去,天空上留下的影子也會被我軍發覺。何況前幾日孫興將軍尚從水寨前往蠡縣,向王兄稟報軍情,怎可能回轉北平呼應民軍?本將軍料得若是不差,無極、安國守軍必定在今夜突圍,魯口民軍十之八九會遣出一支偏師趕往渡口水寨予以接應。若是突圍失敗,民軍各部將會全線向南撤退;石青於此時出此驚人之言,就是為了亂我軍心,以便民軍行事順利。此計若破,他將再無其他伎倆。”

封奕點頭道:“還是輔國將軍分析的透徹,屬下亦感到其中有詐,隻是不敢肯定對方用意。”

慕容評、鮮於亮等人籲了口氣,臉色漸漸緩和下來。

慕容恪聲音一揚,截然道:“諸位,決戰在即,勝負馬上就見分曉,此時我軍容不得半點失誤。士卒愚鈍,容易受謠言所惑,請諸位即刻回轉營中,向麾下將士剖析其中荒謬之處,揭穿敵軍謠言,並嚴加戒備,很可能今晚就要出擊追敵了。”

“遵命——”眾將齊聲應道,躬身退了出去。

空曠的大帳一時再度安靜下來。慕容恪卻在沒有心思盯著輿圖推算了,負手在帥帳裏來回疾步。民軍散布過來的謠言像荒草一樣在他心底瘋長,如果這些是真的,石青的布局早就跳出了博陵郡,再看輿圖還有何用?

不是真的!怎麽可能!

慕容恪一遍遍地告訴自己這不是真,但是他依然沒辦法靜下來。這時候他非常希望哪裏能有一條異常消息傳過來,以此證實自己的判斷,安定自己的心。然而,派出去的無數遊騎卻沒一條異常消息傳來,昨晚西進的民軍騎兵從安平城下溜過去後再沒了蹤影,甚至對麵的民軍大營也是靜悄悄的,看不出有去渡口水寨接應無極、安國守軍突圍的跡象。

這一夜慕容恪再不能像昨晚般酣暢入睡了,隻能在不安中等待著,到半夜子時,帳外響起嘰嘰咕咕低聲的交談,他忍不住問道:“怎麽回事?是誰回來了?”

帳外值守親衛答道:“將軍,沒什麽事,是昨晚奉命到渡口水寨傳令的兄弟回來了。”

“渡口水寨!!!”

慕容恪猛一激靈,急忙道:“快進來!本將軍有話要問——”

帳幕掀開,一個中年親衛昂首走了進來,躬身行禮道:“屬下見過將軍。”

慕容恪疾步上前,湊近對方,急迫地問道:“昨夜是汝去的渡口水寨?本將將令可曾向孫太守傳到?”

親衛回稟道:“是屬下去的渡口水寨,將軍軍令已經傳到,隻是接令的乃是孫太守長子孫方,孫方說,孫太守出寨巡查軍情去了,需要大半日辰光才會回來;孫太守臨走時,命其打理營中諸事。。。。。。”

“沒見到孫興。。。。。。”慕容恪倒吸口涼氣,腦中嗡嗡做響,盡是有關孫興、李產召集北平、範陽兩郡豪雄響應民軍的謠言;親衛後麵的話早已進不到他耳中了。

過了好一陣,慕容恪勉強鎮定心神,喚來親衛吩咐道:“派人即刻前往蠡縣,請燕王查實孫興下落;如果找不到孫興本人,請燕王即刻解除孫方等孫氏舊部兵權,予以羈押,並更換渡口水寨兵丁守將。另外,去武邑傳令的人若是回轉,即刻帶來見我。”

親衛接令後一一退了出去,大帳裏再度恢複了安靜;慕容恪感覺渾身無力,不由自主地癱坐在席塌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帳幔掀開,兩名親衛走進大帳,其中一人指著身邊人道:“回稟將軍,去武邑傳令的兄弟回來了。”

慕容恪身子一動,緩緩抬起頭來,在傳令親衛臉上打量了一陣,這才問道:“武邑接令之人是誰?汝可曾見到李產太守?”

親衛躬身稟道:“接令之人是李產太守之子李績,據李績說,李產太守往冀州城親自打探敵情去了,一天後才能返回。是以屬下未曾見到。”

“啊呀——”慕容恪慘呼一聲,一陣昏眩湧來,隨即眼前一黑,身子栽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