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一日黃昏,高陽城南方的原野上出現了一幕極為壯觀的景象,七萬多埋頭奔逃的燕軍和十萬追擊民軍以慕容恪布下的阻擊陣為起點,向東北、西北、正北三個方向擴散,勾勒出一個巨幅扇形畫麵,並且向高陽城一步步靠近。
民軍步騎分布在扇形兩條邊和扇心位置,像漏鬥一樣將好幾萬燕軍步卒兜在中間。漏鬥外沿圓弧部分是燕軍各部精騎,數量約莫近兩萬;這是一群幸運兒,其中既有得到鮮於亮救助的慕容俊,還有慕容評、陽鶩以及綁在戰馬上的慕容恪;因為戰馬的功勞,他們漸漸脫離了和追兵的接觸,率先來到高陽城下。
“來人——快去告訴王兄,不能進城——無論民軍是追進去還是堵住四門,進城都是死路一條。。。。。。”
慕容恪的臉色看起來很慘,身子完全依賴繩索和木架支撐,似乎隨時都會倒下的樣子,可他偏偏就是不倒,而且思維依舊敏捷,遠遠見到高陽城牆立時做出了反應。“。。。。。。告訴王兄,將精騎集結一處往西走,甩開追兵之後到清梁暫駐歇馬。”
左右親衛飛馬過去傳訊,慕容恪勉強抖了抖韁繩,偏轉馬頭向西而走,兩三千王室精騎隨之調向,跟著向西逃去。散亂的精騎隊列裏好幾處都響起了急促的號角聲,慕容俊顯然聽從了慕容恪的勸告,命令慕容評、陽鶩、鮮於亮等人吹號召集部眾。
向高陽城移動的巨幅扇形畫麵由此一變,近兩萬精騎組成的扇形外弧向左翼漂移,精騎身後的大隊燕軍不由自主地跟著轉向西逃,隻是沒過多久,奔跑的燕軍便紛紛停下腳步,望望近在咫尺的追兵和高陽城,再望望越去越遠的己方精騎,終於明白自己已經被‘拋棄’了。
“放下兵刃!抗命者死——”
魏憬部殘存的四千餘混編騎兜頭截了上來,弓騎兵箭矢搭上弓弦,長槍兵長槍放低平端,做好了廝殺的準備。更多的民軍步卒和混編騎從左右和後方三麵包夾過來,就在距離高陽城僅僅三四裏處,群龍無首的五萬餘燕軍被四麵包圍,喪失了所有退路。
咣當一聲響,有人摔下了手中兵刃,有了一個開始,接下來的一切都順其自然,咣當咣當。。。。。。方圓十餘裏的原野上,密集的投擲聲連綿不絕,五萬燕軍步卒放棄抵抗,開始繳械投降。與此同時,高陽城南門吱呀呀打開,守城主將眼見大勢已去,不等民軍圍城喊話,主動開關獻城了。
是役民軍以不到一萬人馬的損折,斬敵兩萬六千餘,俘獲五萬餘,繳獲戰馬八千多匹,糧草若幹,輜重無數,取得了成軍以來最大的一場勝事。
石青並不因此滿足。
慕容俊、慕容恪逃走時帶走了近兩萬騎,真定還有悅綰的兩萬步騎,盧奴還有慕輿根一萬餘騎以及若幹燕軍步卒,代郡還有慕容曄、慕容厲一萬多步騎;各部燕軍若安然逃回代郡,會合後將有六七萬大軍,其中擅長攻擊的精騎超過半數;進可以騷擾整個幽州和中山郡北部,退可以聯手並州北部的張平、依據代郡險惡山勢阻擋民軍攻擊,弄不好就是遺毒無窮的後患,委實不可小覷。
抵達高陽城下後,石青顧不得接見安撫高陽城守將,也顧不得召集降將訓示講話,和王猛略一商議便開始點將下令:
“李崇!石某命汝統率三千騎即刻出發,由容城渡過白溝河,與範陽郡李產、賈堅兩部人馬會合後,趕赴範陽郡西陲與代郡交界之地遒縣(今河北淶水縣)戒備,準備阻擊由中山郡逃亡代郡的慕容俊殘部。”
“王猛!汝統帶丁析、鹿勃早、王午、李績、孫方等三萬兵馬,明晨從高陽北上薊城,與東路的逢約、封奕部相呼應,請幽州本地士人襄助,盡快奪取昌黎、漁陽、廣寧、上穀等幽州郡國,撫平除代郡外幽州塞內全境,徹底根除慕容氏之影響。”
“孫威!王龕!汝二人屯駐高陽城善後,就地收編燕軍降兵,遣散被慕容氏強征之本地青壯,組織人手幫助冀州北部、幽州南部士民搶收秋播。”
“雷諾!某命汝統帶兩萬人馬次日出發西走盧奴,阻截慕輿根、悅綰兩部北退之路。盧奴的慕輿根可能會比慕容俊更早一步逃回代郡,攔截隻怕已晚,石某命汝無論如何一定要攔住真定的悅綰部,絕不能讓這兩萬燕軍安然離開。”
“何三娃,吹號傳令,命令魏憬、董超、小耗子等各部混編騎親衛騎即刻集結,準備出發。”連續下達了四道命令,石青依然沒打算進城歇息,反而命令何三娃吹響了集結出發的號角。
夜色蒼茫之中,悠長的號角吹響,一萬五千混編騎帶上五千匹備用戰馬離開高陽城,借著夜色向西北方的朔平(僅河北徐水縣)趕過去。
朔平位於太行山東麓,轄區西部丘陵起伏,東部一馬平川,西北與幽州代郡接壤,東北與幽州範陽郡接壤,乃是冀州北上之交通要道。
慕容俊殘部大多是騎兵,無法深入朔平西部山地,若想逃回代郡,最便捷的通道便是沿著朔平西部丘陵的東部邊緣平緩地帶,這樣的話,朔平西北的象山就是必經之咽喉,石青連夜急行軍打得就是搶在慕容俊之前趕到象山的主意。
高陽距離象山有一百二三十裏,晚間道路不明,戰馬不敢放開了跑,一萬五千騎趕了一夜加上清晨一個時辰的急行,終於在次日辰時抵達象山腳下。
象山說是山,其實也就是比較高點的丘陵,到達象山後,大軍在山背後休憩回複軍力馬力,石青向東、南兩個方向派出親衛遊騎兵打探慕容俊一行蹤跡。昨日慕容俊是向清梁方向逃去的,估計是舍不得丟下清梁、盧奴兩城的人馬以及輜重糧草,石青相信自己抄了捷徑能夠趕到燕軍前麵。
石青猜的不是很準確,但是錯的也不遠。
慕容俊、慕容恪之所以繞道清梁、盧奴,不僅是舍不得丟下兩城人馬輜重,更重要的是必須先找個地方暫駐以安撫士氣軍心;若是和石青這般連夜急趕,失去建製的燕軍精騎不知會有多少人趁夜色離開。對目前的燕國來說,每一名騎士每一匹戰馬都是極其寶貴的,容不得半點閃失,是以,明知西北捷徑更快,他們仍然不得不先到清梁暫駐整頓。
因為在清梁耽擱了大半夜,慕容俊一行抵達象山之時已是七月二十二日午後,民軍混編騎剛好休整過來,當一萬五千騎從山背後閃出來擋住東山腳下的北上之路時,燕軍隊列出現了一些騷亂,但是沒有見到大規模的恐慌氣氛。
慕容恪昨日精力透支過度,無法支撐下去了,此時隻能委頓在戰馬上,大軍交由慕容俊親自指揮統帶。
慕容俊遠遠瞥見石青的黑色大旄旗從山後亮出來,眼中閃過一絲驚慌,隻是一瞬間過後,驚慌便化為惱怒,他在戰馬上掉轉身形,環顧四周哈哈大笑道:“諸位將士!石青不過一得誌小人耳。小勝即驕,實不足以成大事。象山遠離民軍主力所在,背後就是代郡,這廝孤軍深入此地攔截,無疑自尋死路。哈哈哈——我軍雖然連番失利,但並非沒有一搏之力;若能在此擊殺石青,便可反敗為勝。諸位將士!可有人願意為我誅拿石青小賊!”
燕軍連戰連敗士氣早已低落,慕容俊這番話卻像一針興奮劑給軍中注入了不少振奮,許多正為前途惶惶不安的將士立時從眼前局麵中看到了希望。是啊,如果能一戰擊殺石青,失利的局麵就可以徹底扭轉過來,富貴前途也就不用擔心了。
“啟稟燕王,屬下不才願意。。。。。。。”
“燕王殿下,石青小賊就交給末將了。。。。。。。”
慕容評、陽鶩、鮮於亮等人躍馬上前,爭相請命要去對戰民軍誅拿石青。
“好!好!好!諸位如此勇猛忠貞,我大燕可以無憂矣。”
慕容俊精神也是一振,連讚了幾聲,隨後下令道:“揚威將軍。汝率三千精騎攻敵右翼;輔弼將軍。汝率六千精騎攻其中軍;輔義將軍。汝率五千精騎攻其左翼;本王率五千精騎為後應,一俟敵騎露出怯意,便揮軍掩殺上去。此戰非同小可,諸位將軍當奮勇爭先,爭取一擊破敵;另外,輔義將軍請留心,民軍若是戰敗定會向*圍逃走,輔義將軍到時務必盯上石青,萬萬不可任其逃脫。”
“燕王殿下放心。屬下省得。”慕容評意氣風發地輕斥一聲,和陽鶩、鮮於亮打馬回轉本部。
麵對占有明顯數量優勢的對手石青夷然不懼,挺槍大呼道:“漏網之魚、釜地遊魂焉敢與我勝利雄師相博!小耗子,汝率本部兩千騎擋住敵左翼鮮於亮部;董超,汝點三千混編騎擋住敵右翼慕容評部;魏憬,汝率六千混編騎對陣敵中路軍陽鶩部,汝與敵騎數量相等,半個時辰內若不能徹底擊敗對手,便提頭來見石某。”
“末將接令!”魏憬、小耗子、董超抱拳躬身,亢聲應答。
民軍、燕軍互不相讓,都有心誓死一搏,甫一相遇,便開始準備廝殺;象山東山腳下,號角鳴響,戰馬奔騰,雙方相距六裏擺開陣勢,在中間騰出諾達一塊空地用於廝殺。
燕軍先行出擊,慕容評、陽鶩、鮮於亮統帶一萬四千精騎分作三路向民軍殺過來;民軍不甘落後,董超、魏憬、小耗子統帶一萬一千混編騎分別一一迎上。
六裏寬的空間足夠戰馬提升至全速,隨著雙方越來越近,馬蹄聲越來越是密集,最後連在一片混成無止無休的悶雷,悶雷聲中,越來越響亮的呐喊聲浪恰是一道道連綿不絕的霹靂炸響。
“殺——”
相向狂衝的巨浪乍然相遇,迸濺出無數浪花泡沫,每一粒浪花,每一個泡沫都代表著一個鮮活生命的完結。
驚濤裂岸揚起千堆雪,飛雲驟散化作萬絲雨。
雙方對衝而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混雜在一處,還沒等徹底脫離,一個個便勒轉馬頭返身再戰。
慕容俊臉色鐵青,雙目眨也不眨地盯著戰場。相對敗軍之師來說,燕軍此時的表現已經很不錯了,但這遠遠不夠,因為民軍表現的更好,高揚的士氣和鬥誌將勝利之師的信心發揮的淋漓盡致,以少敵多不僅未落絲毫下風,中路上更占據了壓倒性優勢,打得中路的陽鶩苦不堪言,強自支撐,似乎隨時都有落敗的危險。
“李洪!汝率兩千騎上去支援中路的陽鶩。”交手不過幾合,慕容俊便不敢再看下去了,勒令內侍李洪上去助陣。
石青也全神貫注在戰場上,雙眼細眯試圖搜尋出一舉破敵的戰機,發現對方又有兩千精騎上場助陣後,他沒有立即做出反應,兩千騎並不能徹底扭轉戰局。事實和他所料一樣,李洪上陣後,燕軍精騎增加到一萬六千騎,但是由於連番敗績影響了士氣,一萬六千騎麵對一萬一千騎也隻勉強扳成平手,看不出一點優勢存在。
雙方酣戰了約莫一刻多鍾,石青發現場中燕軍開始露出疲態,遂命何三娃傳令全軍暗自戒備,準備突然掩殺上去一擊破敵。這時候燕軍又有了新的動作,慕容俊拋下兩三千從清梁回撤的步卒輜重隊列,親率三千餘騎向戰場東側移動,用意似乎是助陣側翼以尋求突破。
石青有些納悶,戰況並未向燕軍傾斜,己方尚有四千騎沒有參戰,慕容俊怎敢全軍投入不留一點預備隊?正在疑惑的時候,身邊親衛騎突然有人驚呼道:“咦!哪是怎麽回事?大將軍快看——”
石青循聲看去,但見身後七八裏外的一座山丘上青煙滾滾,三股狼煙直衝天際,被藍天白日映襯得格外醒目。
狼煙傳訊!
石青立即明白是怎麽回事了。不用說,慕容俊、慕容恪在撤退之初就準備好了後手,打算回撤途中在象山伏擊民軍追兵;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民軍提前下手重創了燕軍,以至於兩人的算計此時才發揮作用;明白這點,慕容俊向東包抄的舉動就不奇怪了,他的用意不是從側翼打破戰場態勢,而是為了攔住自己東逃之路。
“報——稟大將軍,慕輿根統帶一萬燕軍精騎從北邊山穀殺出,直奔我軍而來,此時距離我軍不到五裏。”一騎探馬飛馳來報。
其實不用探報,石青已經看到山穀裏轉出來的燕軍精騎身影了,隻是不了解虛實而已。待聽說是慕輿根統帶的一萬精騎,石青瞅著在東方布置攔截的慕容俊忍不住輕蔑一笑;“若是沒有經曆連番敗績,這等鼠輩倍於我軍之時,石某也許會選擇暫避;眼下麽。。。。。。哼!憑這些殘兵敗將也想讓石某逃走,真是癡心妄想!”
冷笑數聲之後,石青聲音一胎,大聲喝道:“何三娃!石某留一千親衛騎在此;慕容俊若是不動,汝直管喝令部眾擂鼓助威穩住本陣;慕容俊若是參戰,汝便率部殺上去助陣。石某先去斬了慕輿根,徹底斷了慕容俊的念想再說!”
何三娃一驚,勸諫道:“且慢,慕輿根搓而小輩,何勞大將軍親自動手。不如由何三娃去取了他的首級,大將軍在此觀陣就是!”
石青嗤地一聲冷笑。“三娃子汝且寬心,慕輿根這等敗軍之將若能傷得了石某可真是天大的笑話。”說罷,他再不猶豫,勒馬回身,長槍一舉大呼道:“眾兒郎!隨石某去取了慕輿根的首級。”
“取了慕輿根首級——”
三千混編騎揚聲歡呼,調轉馬頭迎著慕輿根部殺去。
慕輿根來得甚急,石青迎戰的更急。黑雪四蹄剛剛放開,雙方已經近在咫尺了。石青瞅準對方主將帥旗,再次一嗑馬腹,厲聲喝道;“慕輿根!汝焉敢再來送死——”蠍尾槍一挺,當先殺了過去。
“擂鼓!擂鼓——吹號!吹號——”
何三娃連珠價催促,上百名鼓手號手鼓住了力氣,拚命地擂鼓助威。
咚咚咚——
嗚嗚嗚——
鼓聲震天,號角深沉。在數量倍於己方的敵軍麵前,在受到前後夾擊的困境下,民軍混編騎怒聲疾呼喊,喊殺聲不僅沒有一點衰弱,氣勢反而更加足了。
驚天動地的喊殺聲驚醒了慕容恪,他抬起頭向沙場迷茫了看了一陣,隨後無力地問道:“王兄,這是怎麽回事?慕輿根還沒來嗎?”
“四弟放心。慕輿根已經來了——在那邊和石青廝殺呢。”慕容俊欣喜地指著慕容恪側後方回答。
親衛善解人意地幫慕容恪調轉馬頭,慕容恪向西北方廝殺的戰場呆呆看了一陣,隨後突然歎了口氣道:“王兄。此戰難勝,我軍還是退往代郡吧,盡量保存些實力。”
“退走?這怎麽可以?好不容易逮住石青,怎能輕易罷手!”慕容俊愕然一愣,斷然否定了慕容恪的提議。“無論如何,為兄都要試上一試。否則,絕難甘心。”
慕容恪強撐著坐直身子,苦笑道:“王兄。當初撤離之時,我等原想由慕輿根部在此伏擊追兵,悅綰部從盧奴截擊潰兵,以此重創民軍,為我軍休養複原、奪回幽州爭取時間。這個計劃雖好,但若想完成需要我軍沒有經曆兩次敗績,士氣軍心能用方可。另外,慕輿根突然殺出,民軍若是因此動搖了軍心,我軍也可奮勇一戰。可惜的是。。。。。。王兄應該能夠看清目前戰局,我軍倍於敵卻不占絲毫上風,久戰下去,我軍士氣必先於民軍衰退,到那時便有心退隻怕也難了。。。。。。”
慕容俊望了望沙場,有些躊躇,猶豫了一陣他終究還是不甘心地說道:“不試上一試,為兄絕難甘心。眼下已到這般境地了,多敗一陣少敗一陣沒什麽區別,不如拚死搏這一次。”說到這裏,他深吸了口氣,決絕道:“勝敗在此一舉!四弟勿須多說,為兄要親自上陣廝殺以激勵士氣——”
慕容恪心有所感,身子一挺,揚聲說道:“好!既然王兄意欲誓死一搏,小弟就應該舍命相陪。慕容氏結果如何就在此一舉!來人——給某拿支木槍來!”他四肢乏力拿不動原有的兵刃鐵槍,隻好用木槍代替了。
“好!我的好四弟!”慕容俊雙目泛紅,淳淳注視慕容恪,喊了一聲後,再也多說不出一句話。
兄弟兩人同心戮力,正欲拚死一搏之時,一旁的親衛突然驚呼道:“糟糕!敗了——慕輿根將軍敗下去了。。。。。。”
慕容俊、慕容恪聞言臉色俱是一白,慕輿根若是敗下去了,他們再怎麽拚命也沒一點作用。驚駭之下,兩人刷地轉頭像西北看去,但見西北沙場上慕輿根帥旗傾斜,一溜向代郡方向快速移動,石青的大旄旗迎風招展,在後緊追不舍,與此同時,正北方煙塵彌漫,旌旗飛揚,一彪騎兵疾馳而來,這支人馬雖然還沒殺到,來勢卻很清楚,恰恰和石青形成呼應之勢,夾擊中間的慕輿根部。
慕容俊、慕容恪對視一眼,彼此眼中看到了除了無盡的失望就是深沉的悲哀。難怪石青有恃無恐,原來他每一步都有算計,在此之前就在北邊範陽郡布置下接應人馬了。己方所有的圖謀到頭來都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空而已。
“該突圍了。。。。。。來人。。。。。。。吹號傳令。。。。。。各部勿須纏戰,即刻向代郡突圍。。。。。。。”慕容俊喃喃自語,聲音小的傳令親衛差點聽不清命令是什麽。
慕容恪雙目突然爆出兩道精光,他身子又挺了挺,似乎想盡力坐直一些,隨後拎起木槍對慕容俊說道:“我軍士氣低落,稍有風吹草動就可能出現奔潰局麵,此時必須有人組織斷後。王兄請先走一步,收攏步卒等善後之事交給小弟了。”
“四弟你。。。。。。”慕容俊稍稍恢複了一些生氣。
“王兄放心,小弟撐得住——”慕容恪點點頭道:“王兄是為燕國之主,一舉一動無不是將士們希望所係。請王兄無論何時都要振作,萬萬不可有絲毫氣餒之舉。”
慕容俊雙目一紅,重重地一點頭,忽兒一振環刀,大呼道:“禁衛精騎,隨本王向代郡突圍。殺——”
燕軍的突圍開始了。。。。。。。
三千禁衛精騎簇擁著慕容俊向西北衝去,何三娃招呼一聲,一千親衛騎迎頭攔上。
慕容評、鮮於亮、陽鶩聽到突圍的號角時心中就開始發慌,待見到慕輿根敗退、慕容俊率先逃走,更是慌了手腳,亂戰之中,三人顧不得聚攏麾下部眾,隻對身邊親衛騎招呼一聲便向西北闖去。隻是沒衝出多遠,慕容恪在數十親衛騎的護衛下攔截過來,揚聲喝道:“三位將軍,我等若不能帶上麾下將士,就算逃回代郡也隻能坐以待斃。民軍數量不多,請三位招攏了部眾,大家合兵一處一道突圍,他們未必攔得住。”
慕容評恍若未聞,戰馬一帶,從慕容恪身邊衝了過去;鮮於亮身子頓了頓,原本有些意動,待見到慕容評的動作,旋即改變主意一嗑馬腹也衝了過去,隻有陽鶩勒住了戰馬,盯著慕容恪看了一陣,無奈地搖搖頭,道;“罷了,左右結果都差不多,羊某就聽輔國將軍一次,圖個心安吧。”說著,勒住馬頭,帶著親衛騎衝入沙場,收攏部眾去了。
從範陽郡方向趕來的援軍是李崇和三千混編騎,他奉石青將領昨日連夜進入範陽,會合李產、賈堅兩部人馬後於今日午後趕到遒縣拒馬河與白溝河交匯處駐紮,沒想到甫一抵達目的地探馬就探到河這邊有戰事發生,於是便趕過來支援。
慕輿根久敗成精,李崇部剛一露麵,他就發現情況不對,當即放棄和石青纏戰,率部倉惶回撤代郡。
白溝河發源於代郡山地,沒在遒縣與拒馬河合流之前,西邊的白溝河水勢很小,河床也窄,對騎兵沒有多大阻礙。
石青、李崇兩部銜尾追殺出十餘裏,盡管擒殺了兩三千敵騎,卻還是沒能追上善觀風色的慕輿根。兩人追至白溝河南岸之時,慕輿根率領四五千騎已經涉過河道,登上北岸並開始沿岸布置防禦了。
石青正猶豫是否應該乘勝攻上對岸時,東邊一陣大嘩,慕容俊突破了何三娃的攔截,在一兩千禁衛精騎的護衛下趕到了白溝河,拒馬河與白溝河交匯以西有將近十裏的平原地段可以隨便渡河。慕容俊像是早有準備,選擇的渡河之地距離石青有五六裏遠,顯然是在盡量回避黑色的大旄旗。
石青一下急了。“快!弓騎兵追上去,給我瞄準了慕容俊射!李崇!汝率部沿線布防,槍騎兵阻敵逃脫,弓騎兵布於河岸射殺渡河之敵——”
匆匆交代了一聲,石青顧不得理會對岸的慕輿根,一拍黑雪就向慕容俊所在殺過去。
李崇剛剛開始沿線布防攔截,慕容評、鮮於亮等人都趕了過來。因為需要防禦的麵積太寬,六千混編騎組成的防禦麵很薄弱。兩人看準這一點,商量了一下,隨即各帶數百親衛騎分頭而走,冒著民軍弓騎兵箭矢的威脅,不顧一切地撲進河床,向著對岸狂奔。
慕容評好運,在五六十親衛死士的遮護下順利逃上對岸;鮮於亮運氣不濟,選擇的突圍口距離慕容俊渡河的位置不遠,他剛剛率部突圍就遇上了失意而過的石青,石青因慕容俊逃脫而生出的怒氣一下有了發泄的目標,在鮮於亮剛剛撲下河床時,黑雪跟著撲進了河床,蠍尾槍跟著洞穿了鮮於亮的咽喉。
鮮於亮剛剛落水,白溝河南岸萬馬奔騰,慕容恪、陽鶩組織的燕軍突圍主力向這邊移動過來,攔截追殺的民軍混編騎主力跟著移了過來;與此同時,白溝河下遊一條黑線也在向這邊靠近,賈堅和李產兩人率五千步卒趕過來助陣了。
“輔弼將軍!傳令全軍散開——分頭突圍渡河——”慕容恪木槍連指,精神抖擻,看不出一點重傷的模樣。
“好!保住一個是一個。眾將士!衝啊——”陽鶩大聲呼喊,在親衛的擁簇下當先向河床撲去。萬餘燕軍精騎扯出六七裏寬的一條橫線,不管不顧地向前衝擊。
“弓騎兵——射!射!快射——”李崇、董超、小耗子指揮弓騎兵立於南岸,像射擊靶子一樣瘋狂地射殺撲進河床的燕軍精騎。
“殺——”石青、魏憬、何三娃帶著槍騎兵在奔逃的燕軍景氣背後左衝右突,將一個個敵軍挑落馬下。
廝殺之中,石青突然心有所感,當他循著感覺看過去,但見一裏多外有一個筆直如槍的身影在一眾死士精騎的護衛下,正慢慢向河床靠近。
“慕容恪!!!”
好似蟄伏已久的獵人發現了獵物,石青雙目一亮,身不由己地磕碰了馬腹,駕馭黑雪閃電般撲了過去。
慕容恪有傷在身,無論身子挺得再直,他都不能像其他騎士一般直接驅馬縱入河床,否則就是一頭栽下馬的命運。不過,因為平素的威名和恩義還在,許多燕軍精騎願意冒死為他遮護,是以,他突圍的速度雖然不快,卻很穩定,一步步向前推進,並趕在石青之前乘馬下了河床。
慕容恪身邊的護衛太多,就算攆下河床也殺不了他。望著二十步外慕容恪的背影,石青又急又惱,氣怒之下,他雙臂一揚,蠍尾槍衝天而起,直奔慕容恪後心而去。
眼見蠍尾槍疾速趕上距離目標越來越近,可是到慕容恪身後丈餘時卻忽地一沉,撲通一聲掉落水中。原來蠍尾槍是熟鐵所製,太過沉重無法及遠。
“快給我對準慕容恪射——”石青一邊招呼靠過來的弓騎兵,一邊飛身下馬,從左右搶過兩支木槍。隨即右臂連揮,連環擲出兩支長槍。
慕容恪身邊的死士並非等閑,岸上剛剛有點動靜,一大群人已經擁簇到慕容恪身後,準備為他遮擋箭矢。弓騎兵弓弦繃響,四五個死士應聲落馬,隻是不等新一輪箭矢襲到,補上空隙。
石青手持雙槍,深深吸氣,竭力靜下心來,當弓騎兵一輪箭矢又射倒一批死士之時,不等對方有人補上,他右臂奮力一揚,擲出長槍,緊跟著抓起第二支長搶,再次奮力擲出。兩根長槍首尾相接,連環刺向慕容恪後背。
“輔國將軍小心!”燕軍死士有人看出不對,其中一人顧不得驅馬過來遮掩,一邊驚呼報訊,一邊從戰馬上飛身而起,向慕容恪背後撲去。
“噗哧——”第一支長槍襲到,輕易刺入死士胸口,長槍餘勢未盡,串著死士身子繼續向前,狠狠撞在慕容恪背後的支架上,然後順著支架向下滑落。
慕容恪經此一撞,身子一顫,眼看就要歪倒下去,隻是不等他跌落馬下,第二支長槍搶先趕到,噗地一聲從後背摜入,穿過胸腔,在前麵露出一截血紅的尖刃。
望著慕容恪背後微微顫動的木柄,石青微微一笑,對自己的技藝非常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