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方看的有些心不在焉,翻過一頁來,猛然看到一行文字:“聞君偶遇一沈姓佳人,彼女子不但國色無雙,且文武兼資,出身世家,實是難得機緣,若君有意,何不納之為妾?妾身侍奉夫君多年,然不過得一女。古人雲,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夫世間庸碌常人,亦三妻四妾,況夫君官居五品,麾下數千精兵,前途無可限量。妾身並非尋常妒婦,夫君莫以吾為念,多留子嗣,方為首要之事。”呂方看到這裏,眼中已然模糊,後麵的文字都看不清楚了。呂淑嫻在自己還不過是呂家莊客的時候,便慧眼識英雄,委身下嫁,七八年來,輔助自己從一個小土豪一點點成長,自己出兵征戰,她便留守家中,整治家計,實在是自己的賢內助。此時,呂方便有了決斷,隨手將那書信放入懷中,對旁邊忐忑不安的呂雄問道:“沈小娘子的事是你告訴淑嫻的吧?”
呂雄聽了這話,臉色蒼白,跪在地上,但還是昂首答道:“我也知道這麽做不對,但這事我若知道,便是明知是死也要告訴小姐,要打要殺,任憑將軍發落,可若是再碰到一百次,我還是要這麽做。”
呂方歎了口氣,苦笑道:“你起來吧,我也沒有怪你的意思,不過為何你不事先直接勸說我,卻要寫信告訴淑嫻,莫非在你眼裏我就這般聽不進忠言。”
呂雄聽了這話,也不開口解釋,隻是磕頭不止。旁邊的王佛兒不知是什麽情況,也走過來要為呂雄求情,呂方苦笑著擺了擺手,示意王佛兒不必如此,上前扶住呂雄雙肩,將他攙扶起來,苦笑道:“當年你我一起在呂家當莊客,一起種莊稼,追兔子,如同親兄弟一般,何時竟變成了這般摸樣?再說這件事情上本來你就沒錯,淑嫻是你家小姐,你這是對他的忠心。錯的是我,”說到這裏,呂方指天發誓道:“貧賤之交不可移,糟粕之妻不下堂。我呂方若有違此話,他日必死於萬刀之下。”
發完誓後,呂方走到沈麗娘身後,低聲道:“呂某出身貧賤,窮無立錐之地,淑嫻與微時相識,一身功業,皆拜其所賜,小娘子蘭心蕙質,吾若能有這樣一個妹子,倒是前生修來的福氣。”
沈麗娘身形一震,仿佛剛剛收到很大的衝擊,過了半響方才苦澀的答道:“能有你這樣一個哥哥,我也覺得歡喜的緊。”說到這裏,單薄的肩頭微微顫抖,正在無聲的哭泣。
呂方見到沈麗娘這般摸樣,右手不自覺的伸出想要按在沈麗娘的肩頭,想要安慰她幾句,手伸出一半又覺得不合適,隻得收了回來,內心裏一股苦澀的味道彌漫開來,仿佛剛剛咽下一顆苦膽一般。口中低聲道:“這人世間,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豈能事事如意,你我能夠相逢便是有緣,豈能貪心,還是隨緣惜福的好。”
沈麗娘聽了呂方的話,整個人仿佛呆住了,機械的重複說著:“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這句話本是西晉大將羊估的話,她本出身世家,博覽群書,這句話的出處自然了然於心,想起書中羊估的無奈,聯想其自己家破人亡,好不容易碰到一個中意的人,卻又偏偏為世情所阻,自憐自苦之情彌漫於胸,兩行清淚不自覺便流了下來。
情形正尷尬間,營寨外突然跑來一隊人馬,原來是安仁義大營派來的信使,說有極緊要的事情相商,要招呂司馬馬上趕到大營去。呂方隨口應了,回頭看到沈麗娘這般摸樣,心中也擔心她心神不屬,出了什麽意外,便要讓他抱憾終身了。營中諸人陳五和龍十二乃是派出的執掌一部的將領,做這些私人事情不太合適,而且抽不出身來,呂雄身份尷尬,隻有王佛兒和她接觸較多,比較合適。便回頭對侍立一旁的王佛兒吩咐道:“這次去安都統寨中,你便不要去了,讓呂雄陪我去。”說到這裏,呂方湊近王佛兒耳旁低聲道:“沈小娘子方才受了點刺激,我怕她出了什麽事情,你留在營中,寸步莫離,別讓她出什麽意外。”
王佛兒聽了,臉上一僵,他平日以莊重自持,最不喜歡沾染這些事情,但這些日子他和沈麗娘接觸頗多,實在不忍心看到她落到這般下場,隻得答道:“將軍放心。”
呂方知道王佛兒這人極重然諾,這才放下心來,便跳上坐騎,讓信使先行,叫上呂雄,前往安仁義營寨去了。
一路無話,趕到安仁義寨中,進得大帳,隻見安仁義和田覠兩人坐在上首,兩旁坐著六七人,都是兩人的心腹,能參與機要的。呂方心中不禁一陣得意,想不到自己也算進入宣潤二州的最高層權力圈子的人了,不再是任人驅策的炮灰,對於淮南戰事也算有了一點自己的影響力,但又想起自己的家務事,心情又是一陣煩亂。
安仁義見到呂方進來,起身走到呂方麵前,一把抓住正在行禮的呂方的胳膊,急促的說:“任之還行這勞什子的禮作甚,鎮海軍錢繆的信使就在寨外等候,該如何應付,就等你過來參詳一番,任之,你上輩子定是狐狸,還是那種修煉數百年的那種,否則怎能猜的到錢繆要派使節來?”
呂方雖然有練武藝,但比起安仁義那等猛將還差得遠,立刻被他扯得站立不穩,一下子便被拉到安仁義右側的第一個位子,被按在位置上,安仁義便盯著呂方的眼睛,看來是要唯呂方之命是從一般。呂方心中不禁一陣得意,安仁義在資治通鑒上也是留了名的人物,可也這般對待自己,雖然沒法和其他穿越前輩收某某當小弟,美女滿後宮相比,也算的上是‘王八之氣’有小成了。正想買個關子,可眼睛餘光看到旁邊的那六七個人眼中滿是豔羨的顏色,仔細看隻怕還有不少怨毒。呂方內心立刻警醒起來,這些都是安仁義和田覠的心腹,自己順利時也就罷了,若是自己遇到逆境,隻怕他們落井下石的居多,雪中送炭的不少,那安仁義和田覠可都不是什麽善男信女,用的著自己的時候,叫自己親哥哥也無妨,一旦覺得自己可疑,恐怕下手除掉的概率比較大。這時候自己還是趕緊表表忠心為上。
想到這裏,呂方趕緊先恭恭敬敬的行禮如儀,正容答道:“安都統有所不知,這君臣之道莫大於禮,禮節之道莫大於分,軍中最重上下之分,如禮節混亂,如何能由上指下,如心腹指爪牙。是以這禮節萬萬不可偏廢。”說到這裏,呂方起身坐到平日裏自己的位次坐下。
安仁義聽了這話宛如耳邊風一般,隻是不斷催促呂方快些說出對策來。旁邊的田覠卻暗自點頭。
呂方想了會,說道:“如今不知錢繆使者來用意具體為何,我也拿不出什麽主意來,不如讓他們上來,待他們說出來意再做打算。”
安仁義點點頭:“也隻好如此了。”
過了會兒,錢繆使臣進得帳來,卻是個儒生,雖然麵目醜陋,但雙目有神,氣度儼然,顯然是個精明角色。那使臣卻既不行禮也不不說話,自顧一個個細細打量環坐著的宣潤二軍將佐,便如同看到珍惜之物一般。
安仁義本是一個武人,看那使臣旁若無人的自顧四處查看,卻將坐在上首的自己全然當做不存在,胸口一股無名火便竄了上來,口中罵道:“哪裏來的狂生,這般無禮,莫非潤州軍中沒有殺人之刀嗎?”下首侍立的衛士隨之同聲怒喝,數十名勇士的聲音回蕩在帥帳中,動人心魄。
那儒生倒鎮定的很,向安仁義得方向斂衽行禮道:“上首坐的可是潤州團練使安將軍?”
安仁義也不答話,隻是盯著那使臣看他的下文,那儒生繼續說道:“在下方才進營來,安將軍營壘森嚴,士卒皆是百戰餘生的猛士,帳中將佐也是一時翹楚,安將軍果然是天下英豪,隻可惜這班基業倒是錯給了主人。”
安仁義聽到這裏心頭更是怒了三分,說話的口氣反而平靜了下來,隻是語意透出一股冷意,若是熟識他性情的手下便明白這是他起了殺意的先兆:“我安仁義出身不過是代北一牧馬兒,今日執掌方麵,麾下精兵數萬,已是富貴之極,你卻這般說,是何意思。”
那儒生倒好像不知道安仁義已經有了殺心一般,笑道:“若是太平年間,安將軍這般也就快到了人臣的盡頭,好男兒不過出將入相,封妻蔭子罷了。可今日有這般景象,正是好男兒進取的時候,便是封疆裂土,流傳後世子孫也不過是一步之遙而已,將軍若隻是想持盈保泰那豈不是可惜了這番基業嗎?”說到這裏,那儒生向坐在安仁義身旁的田覠又行了一禮問道:“坐在安將軍身旁的想必便是寧國節度使田覠田使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