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莫邪都離開丹陽,南下以來,抄略財物頗多,自黃巢之亂後,藩鎮混戰,無論關東關西,河南河北這些昔日富饒區域,皆十分殘破,倒是相對於新開發的浙江東西二道海整完的很。呂方出兵時便留了心,將搶來的民船整理齊備,不像其他潤州軍一般隨用隨搶,用完便燒毀丟棄,而是分門別類,加以整理。對於熟識操船之計的民夫,雖然也是如同其他軍隊一般直接強拉來,但別立一營,從他們中間抽出人作為首領,也發給足夠的口糧,甚至還有每月還有三尺絹布,半石米的薪給,雖然少的很,但比起其他軍隊連飯都不給吃飽,算的上是天堂了。淮南軍南下,鎮海軍又和董昌激戰,浙江東西兩岸近千裏地,竟無一處太平之地,比較起來,莫邪都中倒還算一個安生之處,所以這幾個月累計起來,加上那日江上被呂方俘獲的鎮海軍巡檢船隊,莫耶都還有了一支小水軍,為掩人耳目,呂方便以補給船隊稱呼,這些日子來,宣潤二州軍隊都因為四處劫掠而富裕,雖然大頭都在將領手中,但中下級軍官和士卒們手頭也有許多值錢玩意,呂方便打上了這個主意,他讓高奉天在軍營外開辦市場,出售酒肉、開辦傀儡戲等各種緊缺之物,收購士卒手中各種財物,緊缺的便從丹陽用自己的船隊運來,獲利極豐,短短不到十餘天來,粗略一算竟進賬五萬餘貫,連呂方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其他營內的將領也有些眼紅,隻是他們沒有自己所屬船隊,便是知道哪些東西緊缺也無法運來。那日在浙江上被俘的鎮海巡檢船隊頭目周安國打仗不行,幹起水運來倒是一把好手,百餘條大小不一的船隻,近兩千船員民夫讓他整理的井井有條,呂方便讓他在莫邪都中掛了個虞侯的職務,專幹這水運的事情。眼看莫邪都要出兵移營,呂方和高奉天商量後便決定先將現有公私財物全部運回丹陽,免去後顧之憂,這獲利甚豐的軍中市場生意能做一天便做一天,便讓那周安國在船隊中選上三十個精明可靠的留在營中擔當此事,同時讓那徐二帶領二十名親兵留在潤州軍中做留守監視周安國。莫邪都中士卒對於上交財物統一運回丹陽也有經驗了,知道是大戰在即,上次托付運回財物的士卒,在丹陽有親眷好友的,都已經來信證明收到托付財物,也已經安心,即使如此,等把一切安排停當,也已經是兩天以後。
看著最後一條滿載著財帛的船隊離開碼頭,開回丹陽,呂方和手下個個將佐也都已經是筋疲力盡,比打一場打仗還累。眾人正往回走,左廂指揮使龍十二歎道:“我今日才知道,當將軍的這般麻煩,還要管士卒們每個人有多少財物,要交給誰,還要一個個登記成冊,還好我在家裏時還讀過點書,否則哪裏能成。”
陳五也是連連點頭,他的右廂大半是後來從丹陽招募的本地士卒,不像龍十二手下基本都是交給留在丹陽的袍澤或者新納的妻子,親屬眾多,登記起來更為麻煩,也跟著抱怨道:“我可是跟了將軍後才學過點書寫計數,這些天可把我給折騰慘了,不過我從十五歲當兵,跟過的刺史、鎮將不下七八個,怎麽從沒聽說過處理士卒財產還這麽麻煩的?”
旁邊將佐聽了都連連點頭,隻有呂方倒是聽出了好奇心,便問陳五原先他們將領如何處理這般情況。他一開始便是在七家莊這種土豪軍隊中呆著,手下的與其說是士兵,不如說是拿起武器的武裝農民,每次出擊都要由長老會任命將領,根據親族關係劃分行伍,隊正、夥長等低級軍官也是士卒們推選出來的,一旦戰事結束,軍隊頭領的身份便不再有效,和普通士卒無二。呂方出身不過是個普通莊客,若不是娶了莊中大族呂家的嫡女為妻,得到呂家的支持,縱然李、白複生,也難以當上軍中頭領,更不要說執政了。這樣的軍隊分享戰利品是士卒理所當然的權利。後來七家莊軍勢強盛,四周並無對手,獲取戰利品甚至成了士兵出戰的主要動力。直到攻下壽州,呂方南下丹陽,脫離了七家莊的影響,才建立了對自己手下軍隊的絕對控製,若是留在徐城七家莊中,就算他在軍中的威望再高,隻要長老會一聲令下,他手下的士卒十有八九會倒戈相向,原因無他,軍隊的組織成分使然。
陳五皺著眉頭答道:“昔日軍中士卒很少能有這麽多財物的,大多都是除了衣服盔甲兵器,別無長物。畢竟大頭都讓將領們拿走了,便是落在士卒們的那點,也會被隊正、都頭們以代為保管為由,索要走,那些有財物在頭領保管的,往往會被故意弄死,好吞沒不還。若是團結兵(唐代的地方兵製。一般隻用來對付流寇的自衛軍隊,主要由當地豪強自己組織)還好些,就在家邊上,頭領也都是鄉裏,不會太過分,得了財物還可以留給家中,若是其他的往往十餘年都回不得以此家,家中情況早已不知,手頭有了財物也趕緊吃喝花掉,免得給自己惹禍,所以集市中往往有人拿一套銀器隻換來幾身衣服,幾頓酒肉,便是這個原因,我當了十五年的兵也沒碰到一次這種事情。”
“聽說古時名將若是碰到士卒私藏財物妨礙進軍的,直接下令讓他們交出來,全部燒掉便是,若有不從的,一律按照不尊軍令處斬便是。”旁邊的龍十二讀了些書,趕緊補充道。
“一套銀器隻換了些衣服和酒肉?奉天,這可是真事。”呂方嚇了一跳,轉過頭詢問主持集市的高奉天。
“是有這種事情,不過那也是偶爾,大部分還是平價買賣,我等做生意一向是公平交易,童叟無欺。”
“公平交易,童叟無欺。”呂方看著高奉天那滿臉誠懇的笑容,內心隻有一個感想:“真黑呀。我說十來天就能賺五萬多貫,當年在善德寺明搶財物也就到手一萬多貫,感情宣潤二州士卒們搶來的大半都來了我這裏”
“將帥貪婪,侵奪士卒私財,為害大焉。許多藩鎮兵變便是起源於此。我軍這般作為,士卒皆有恒產,有恒產者有恒心,自然也不易發生兵變。”說話的正是莫邪都的親兵隊長王佛兒,呂方聽了暗自點頭,這王佛兒在進入自己手下時不過是個流民頭目,其後苦讀兵書,這一年多來,倒是氣質大變,一個親兵隊長看來倒是委屈他了,待到有了合適的人選替代,便可將其外放除去獨領一軍,
眾人正說著,突然親兵來報,泗州防禦使王茂章已經快到營門,呂方聽了,趕緊帶眾將趕到營門,隻見營門口一隊人馬,為首的便是王茂章。呂方趕緊上前兩步,笑道:“王使君為何不先遣人來報,也好讓末將準備一下也好迎接,這下倉促間隻怕怠慢了使君。”
王茂章卻並不領情:“不必了,我已被任命為前營都統,你喚我王軍頭便是,不必扯這些虛文,我帶的兩千援兵已到,歇息一日,明日便要進軍,這次來也就看看你準備的如何。”
說話間,王茂章已經走到指揮使營帳前,他立刻用一個久經考驗的老兵的眼光開始觀看莫邪都的營寨,很快他眼神裏便滿是讚賞的眼神,對呂方說話的口氣也溫和了少許;“先前聽犬子說呂將軍營寨部署得法,今日得見,果然不凡,不過這營寨好像和我朝軍中法度頗有不同,卻不是呂將軍是從哪裏學來的?”
眾將頓時眼光都聚焦到了呂方的臉上,唐時修築營壘之法大半出自《李衛公問對》,講求的是防禦借助地勢,便於引水放牧的地址。而呂方的營壘完全是按照他在現代看到的古羅馬營寨資料,整個營壘選址都是在平地,四周先是壕溝,然後便是土壘,土壘上還有木柵欄,營門口都有望樓和箭樓,如果住的時間長,在土壘後麵一段距離一般都有一個箭樓,在土壘內壁和住宿區之間還有一段空地,以免被營壘外的敵軍箭矢射中,從處於高地的指揮使大帳看下去,整個莫邪都的士兵營帳如同棋盤一般,各個部分的軍隊各居其位,一目了然,便是遭到突襲,士兵們也絕不會出現找不到軍官,失去秩序的情況。王茂章是內行人,不住的讚歎:“便是那周亞夫的細柳營也不過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