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騎兵看到對方這般舉動,為首的一聲呼哨,便分作兩隊,好似兩支手臂一般,向車陣兩側繞了過來,一邊向車陣內射箭,那些漢子紛紛躲在車後,有弓矢的還開弓還擊。可惜人數相差懸殊,很快便被壓得頭都抬不起來,城壕那邊的守兵們看的清楚,隻要那些騎兵衝進車陣,任那些漢子怎麽反抗,也逃不過將被砍成碎片的結局了。
那胡姓校尉當機立斷,命令士卒推開拒馬,讓那些漢子逃過壕溝來,那幫漢子見拒馬被推開了,紛紛向壕溝這邊湧來,那為首的倒是條漢子,揮舞著橫刀斷後,掩護同伴們一個個通過壕溝,有幾個人居然連驢車都拉了兩輛過來。那些騎兵估計是顧忌城頭的強弩,不敢離得太近了,隻是在不遠處的叫罵著什麽。
眼看這幫人狼狽不堪的過了壕溝,卻沒幾個死傷,卻還拖著那兩輛驢車,守兵們一個個不禁覺得好笑,一個老兵操著一口淮上口音笑罵道:“你這漢子,當真是豬油蒙了心了,這時候還拖著驢車不放,舍命不舍財呀?”那老兵話音未落,那兩輛車上的驢子突然一聲慘叫,便發了瘋般向前衝了過來,車上堆放的雜物也突然燒了起來,那些漢子猛地從懷中取出短刃跟在驢車後麵殺了過來,守軍頓時一片大亂,城頭士卒待要放箭,卻發現下麵已經混作一團,卻怕誤傷了自己人。加上守關的胡校尉也陷在人群中,唐時軍律,若是一隊士卒隊正戰死,士卒逃回,則全隊皆斬,謂之“拔隊斬”。是以關上士卒也不敢關上城門,將胡校尉堵在城外,隻得衝下城頭來死戰,他們盔甲俱全,人數眾多,不一會兒便扳回了局麵,想來最多半盞茶功夫便可將那些使詐的漢子趕到壕溝裏,全部被被竹簽戳死。
那胡校尉此時左臂上一陣陣的抽疼,方才那少年第一個從壕溝缺口處衝過來,他也不在意,以為不過是被追兵嚇破了膽而已,心中還以為那少年時甚麽緊要人物,否則這等騎兵在南方可是稀罕物,怎會為了幾個逃兵跑這麽遠。便讓兩名手下將其帶過來,想要問個究竟,誰知那少年臉上倒是人畜無害的模樣,可剛靠過來,突然一矮,那兩名兵士便一聲慘叫,捂著腿腳倒了下去,卻是被割斷了腳筋。接著隻看見那少年一躍便已經到了麵前,匹練般一道刀光劈過來,自己下意識的伸出左臂一擋,便是一陣劇痛,那少年一擊不中,立刻後退,不知怎麽左一扭,右一轉便退入了那幫人叢中。那胡校尉往傷口一看,傷口頗深,若不是身上披了重甲,那少年又不過使得是兩柄短刀,隻怕連整個左手都給卸下來了。想到這裏,胡校尉更是一陣陣怒氣直往上衝,不住催促士卒猛攻,定要將那小賊擒住剝皮處死,眼見前麵的敵人突然讓開一條路來,正以為對手抵擋不住了,卻猛地聽到嗖的一聲,肩上便是一痛,整個人倒了下去。
原來那隊追騎見同伴狡計得逞,立刻衝了上來,那壕溝缺口處已經被清理幹淨,騎兵提速後不過呼吸間便衝過壕溝,為首那人尤為悍勇,彎弓射殺兩人後,提著鐵骨朵,便衝入人群中,便如虎入羊群一般,頓時便將對手衝得四分五裂。關上的守軍用弩機也射到了六七騎,可大半人都已經到下麵去救那胡校尉去了,哪裏架不住對手一股腦兒衝進了人群中混戰,還從馬背上取出一個個黑球,在驢車上點著了便扔到關上來,那黑球落到關上,便冒出一股股黑煙來,中人欲嘔,關上士卒立刻淚流滿麵,雙目紅腫,莫說開弓射箭,便是看清楚關下的情況也是不能。
騎士中為首的那人卻是呂方麾下的騎將劉滿福,宣潤軍下江南時,他卻留在丹陽,雖然在鎮壓豪族叛亂時立下殊功,呂方也以驃騎都尉之職委任,可一來整個莫邪都中騎兵也不過八十騎,二來他自己也覺得打本地土豪遠遠比不上對付正規軍。是以隨同呂方到了宣州後便憋著一口氣要立功。他當先衝入敵陣,手中揮舞著鐵骨朵,策馬狂衝,也不知打倒了多少敵兵,突然壓力一鬆,竟讓他單人匹馬殺透敵陣了。劉滿福正想喘口氣,卻看到右邊關門正在慢慢關閉,原來關上守軍看到騎兵衝過來後,已將關下袍澤衝的七零八落,遠處也現出大隊人馬,依稀是淮南軍模樣,顯然對手是使詐,要趁機一舉奪下這蛇頸關,於是也顧不得胡校尉還留在外麵。
好個劉滿福,猛踢了兩下坐騎馬腹,猛地向那城門處衝去,一名守軍隊正斜刺裏猛地一槍紮來,劉滿福躲閃不及,隻得一拉韁繩,戰馬人立而起,那一槍正好紮在馬胸口上。劉滿福趕緊跳下馬來,險些被戰馬壓在地上,那隊正手中長槍被戰馬帶了下去,一時間被弄得手忙腳亂,卻被對手搶進身來,一骨朵從天靈蓋上砸下來,頓時紅的白的濺了一地。劉滿福從那隊正腰間搶過橫刀,一手持刀,一手亂舞著骨朵,猛地向城門處殺過去,守軍一來頭領被殺,二來劉滿福滿臉都是鮮血腦漿,實在看得駭人,心下早怯了三分。竟被劉滿福殺進關去,正在用力關門的士卒民夫立刻被他砍翻了四五個,頓時一哄而散。關上守軍看到下麵同伴亂哄哄逃了過來,也不知有多少敵人攻進來了,守關校尉也不在,頓時一哄而散,紛紛棄甲逃去。
關外守軍猶自在奮戰,可突然一人喊道:“城丟了,城丟了。”眾人抬頭一看,果然關上那麵鎮海軍的將旗正緩緩飄落,城頭上站著一條滿身血汙的大漢,正揮舞著手中兵器喊著什麽,雖然聽不清楚,不過就算用膝蓋想也知道不是什麽好消息。守軍立刻大潰,紛紛向那唯一的退路城門處擠去,一時間被追斬無數,被同伴推到踩踏而死的也不在少數,追兵也就尾隨著攻上關來。於是這扼守宣湖二州邊境要道的蛇頸關不到一日便落入了呂方的莫邪都手中。
呂方的腳步踏在泥濘的道路上,發出一陣陣“撲哧撲哧”的聲音,昨天的一場小雨,讓關前的土地有些濕潤,壕溝位處低窪,雨水匯流過來,盡有些泥濘了。莫邪都的士卒們正忙著將戰死的己方士卒屍體堆放到一起,等會會火化後,將剩餘的骨骸裝在瓦罐中帶回丹陽安葬於劉繇城後的公墓中,至於地方的戰死者自然沒有這麽好的待遇,全部扔到壕溝中去,然後用土填上,畢竟這蛇頸關麵朝宣州一麵也不需要這樣一條壕溝了。城牆邊緣的石壁上滿是黑色的血跡,一支斷箭插在幾步外的一條石縫中,仿佛在無聲的訴說著不久前戰鬥的激烈。
呂方伸手撫摸著石壁,若有所思,身後跟隨著的範尼僧、陳五、呂雄等人也不敢出聲打斷了呂方的思緒。突然呂方開口問道:“陳五、呂雄你們二人在淮上一共招募了多少士卒?”
呂雄陳五二人麵麵相覷,心中暗想招募多少士卒你呂方還不清楚,為何還開口詢問。呂雄和呂方是貧賤之交,大著膽子上前答道:“一共募集了兩千人。”
“你等二人振臂一呼,淮上子弟應者雲集,今日破關之戰,死者枕集,想到這裏,我心中頗有愧意。”呂方指著不遠處擺放著的一具具屍首和隨處可見的血跡感歎道。原來呂方手下士卒大半都留在丹陽休養,經營自家田畝。這次出兵所統帥的除了丹陽自願跟隨的千人外,便全是呂雄、陳五二人從淮上募集的舊部。呂方在淮上十年,講武練卒,橫行無忌,後以巧計連破濠壽二州,威名素重,如今宣武大軍南下,人心惶惶,呂雄和陳五二人前來募兵,又有呂家暗中支持,頓時應者雲集,不過月餘功夫,便募集兩千人,直接南下宣州與呂方匯合,呂方以留在丹陽的舊部為莫邪左都,以此為莫邪右都,這數月來一直在操練士卒,示弱與敵,待到九月,穀物遍野,便引兵東向,一舉襲破了蛇頸關,直撲湖州安吉而來。
“如今亂世,大丈夫自當長槍上取功名,豈能老死戶屝,能跟隨呂帥這等明主便是我等的福分。”說話的那人體型魁梧,渾身血跡,都看不出本身甲胄底色來了,卻是先登關上,立下頭功的劉滿福。
呂方上前拍了拍劉滿福的肩膀,卻感到對方身子一晃,臉上露出一絲痛色。心知其一定受創頗重,伸手從腋下扶住劉滿福,一同登上關牆,遠處沿著天目山麓鋪展下去的大片田野,莫邪右都的士卒們正從腳下的關門魚貫而出,呂方指著大片田野喊道:“八月剝棗,十月獲稻。如今正是收獲季節,田禾滿地,湖州乃三吳膏腴之地,一歲之獲,足可支用三年,今日我統領淮上壯士東向,自當取得此土,與諸君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