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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安吉縣7

那為首的親兵已經等了好一會兒,頗有些不耐煩,走到門前,正要開口罵上兩句,可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隻見門內站著六七人,刀出鞘,箭上弦,在月光下顯得分外危險,和自己說話的那人身披鎧甲,臉上也帶了護頰,看不出來是誰,隻露出一雙眼睛炯炯的盯著自己,如臨大敵一般。

“今天響午時分,西門上的弟兄們出了點誤會,竟將高縣宰的家仆高尋當做淮南賊的奸細,還和團結兵的弟兄們出了點誤會,將軍知道後,立刻痛責了那幾個混蛋,還讓屬下將那高尋送來,他身上的財物也都在這裏,請查收。將軍還讓我帶句話,縣宰為了一城百姓,才遣人與城外敵軍聯絡,這番苦心將軍也是明白的,至於淮南賊的那反間之計,將軍又豈會中得了,還請縣宰莫要自疑,做出那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來。”那親兵也是個機靈人,將事先許無忌吩咐的話背了出來,雖然顛三倒四,詞句也說錯了不少,說完後便將手裏提著的那個皮囊遞了過去,又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送進門內,才讓開身體,讓門內人看清楚後麵高尋的麵容,後麵那人看到高尋,顯然認出了他,又看到巷裏不過隻有六七個士卒,臉上的緊張的神情也鬆懈了少許,揮揮手,身後那幾人才將弓鬆了下來,那親兵這才一顆心落了地。

高尋早就是驚弓之鳥,看到自家主人的坊裏,待到身後那兩名親兵放開手,立刻連滾帶爬的衝進門去。門內那人讓高尋進來,拱了拱手道:“此事待回報我家主人後,他日定當拜謝許將軍,如今天色已晚,鄙舍狹小,不便招待,各位請回吧。”話一說完,這人便轉身離去,坊門也隨之關上了。

待到那坊門關上,那親兵才覺得背後一身冷汗,饒是他曆經生死,可方才四五張強弓咫尺距離指著自己的鼻梁,他也是一陣陣的後怕。回頭看著同伴的眼神,無趣的喊道:“看什麽看,走,我們回營,罵的,早晚要打開坊牆,給這幫兔崽子一番好看,”

坊內,那大門剛剛關上,那人轉過身來,高尋立刻撲到地上,將這兩日所經曆的事情一件件書都道出來。他自祖父起便是高家家奴,自己更是高昂的奶兄弟,平日裏在家中高昂待其尤為特別,並不以尋常仆役相待。他知道件事情關係高家上下百餘口人的性命,被關押在軍營中時,痛悔非常,此時哭喊道:“小人無能,被那許無忌抓住,連淮南軍的回信也被他搜出來了,壞了主人的大事,那時本就應死去贖罪,隻是還想要帶了消息回來,如今消息帶回,還請主人知罪。”說到這裏,高尋連連磕頭,額頭流出的鮮血和眼淚交織在一起,糊的滿臉都是,看起來頗為怕人。

高昂聽完高尋的話後,躬身將其扶起道:“說什麽治罪不治罪的,這次本就是九死一生的差事,你能活著回來就是萬幸,差事辦的好不好那是天意,罰你做什麽,來來來,好生坐下歇息歇息,我還有些不明白的事情要問問你呢。”說罷,高昂又詢問了高尋幾個問題,問完後一個人站在那裏細細思量,臉色變幻無常,身邊的人也不敢出言打攪了他的思緒,過了半響,高昂自忖道:“這許無忌倒是好大的氣量,竟然效仿曹操燒信收心的作為來,我平日裏以一介武夫相視,倒是小看了他。”(高昂所說的曹操燒信收心,乃是官渡之戰後,曹操在袁紹營中發現了一大批先前己方部下寫給袁紹的效忠信,曹操並沒有依照手下謀士的建議,將那些寫信的部下一一治罪,反而公開講信件全部燒掉,以示不再追究此事。曹操對眾人說:“當初以袁紹之強,孤尚難以自保,何況眾人呼。”於是曹操手下無論是寫信還是沒有寫信的,都對曹操心懷感激,出死力為其征戰。)

高昂想到這裏,逐漸放心下來,想來許無忌也想到如果將自己治罪,隻怕寒了本地勢力的心,索性便將此事抹過去,當做淮南軍的離間之計,不過想到那呂方的心機好不深沉,自己想在他身上行那兩全之策,當真是與虎謀皮,差點便將自己一族性命都填入其中,這等亂世,無論是何人,性命當真是如同亂草一般,半文錢也不值,高昂喟歎了一會,便吩咐手下小心守備,自己便回家休息了,他那幫部下見高尋被放了回來,平日裏驕橫跋扈的鎮海軍親兵也變得有禮起來,也不像先前那般如履薄冰。

三更時分,人睡得正是香甜的時候,銅駝裏外的街道上突然出現了一群黑影,走近一看卻是一隊鎮海軍士卒,隻見他們一個個*木枚,抬著十幾具一端帶鐵鉤木梯,還將一段丈許長的粗木樁,放在一輛小車上,捆綁結實,成為一個簡易的攻城器。不過半盞茶功夫,便有百餘人圍在坊牆下麵,寂靜無聲的等待著命令。

突然間一聲狗叫,牆下的眾人立刻將梯子帶鐵鉤的一端搭上牆來,待穩當後,便一個個口中銜著兵刃,沿著梯子爬了上去,先上牆的人跳下便將預備好的繩索垂下牆去,這時一人可能手腳不太靈便,竟不小心將口中的兵刃掉了下去,恰好那段坊牆下竟是青石鋪就的路麵,鐵器和青石相撞擊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分外動人心魄。

坊內頓時傳來一聲驚呼:“什麽人!”緊接著就是便是鐵器的撞擊聲,刀劍看入人肉體的鈍響,垂死的慘叫聲,報警的銅鑼聲。坊內的守衛用自己的生命給坊內的居民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許無忌站在坊外,臉色鐵青,對身後的親兵低喝道:“撞門。”十幾個健壯的士兵推著小車向坊門撞去,那坊門是用幾層厚厚的杉木包了鐵皮製成,十分堅固,可是在那簡易攻城器的一下下撞擊下,門板在逐漸開裂,變形,終於在最後一次凶猛的撞擊下,坊門倒了下去,整個銅駝坊裸露在進攻者麵前。許無忌拔出橫刀,第一個衝進坊裏,大聲喝道:“高氏謀反,一門老幼皆斬,脅從不問,官軍討賊,敢抵抗者同罪。”門外的鎮海軍士卒轟然應道,向高家宅院殺去。

高昂躺在榻上,他睡得並不安穩,老是感覺有人在追殺他,而他在拚死奔跑,想要找出一條生路,眼看後麵的人越追越近,回頭一看卻是打著呂字大旗的淮南軍,為首的那人一頭短發,麵目清秀,正是呂方。正焦急間,前麵突然出現一彪人馬,為首的卻是許無忌,隻見他滿臉笑容,口中喊道:高兄快到我身後來,讓我來對付那幫淮南賊。待到他氣喘籲籲的跑到許無忌身前,突然那許無忌臉色突然變得猙獰起來,揮刀當頭砍來,口中喊著:“誅殺反賊高昂!”

高昂嚇得一聲慘叫,醒了過來,原來卻是一個夢,高昂苦笑了笑,擦了擦自己額頭上的冷汗,自己的臉色一定是慘白的跟死人一般吧!可是那夢中那“誅殺反賊高昂”的聲音並沒有消失,高昂正驚疑間,門突然被撞開了,衝進一個滿臉血汙的漢子,他感激從拿起榻旁的橫刀,那漢子抬頭喊道:“主人快逃,那許無忌帶著鎮海軍打進來了,已經進了坊門,喊著要捉拿主人,兒郎們快頂不住了,快逃吧。”

“許無忌?鎮海軍?”電光火石之間,高昂已經把一切都聯係起來,想明白了,那許無忌果然不是曹操,他有放回高尋不過是示弱來麻痹自己,然後再給自己致命的一擊。他想的不是收買人心,而是借自己的人頭震懾城中的其他人,雖然城中的團結兵中有不少自己的潛勢力,豪強們也會支持自己,可若是在他們醒悟過來之前,自己的腦袋邊已經懸掛在縣衙門口的旗杆上,沒有人會為一個死人和手握刀槍的許無忌翻臉的。這個許無忌年紀不大,下手可真狠呀。可自己若是小心戒備,不中了他的示弱之計,依靠那坊牆,怎麽也可守到天明,全家百餘人的性命,難道不是喪在自己的手上嗎?一想到這裏,高昂便是心喪欲死,隨手便拔出橫刀,反手向自己咽喉割去。

眼看那高昂便要自刎而死,突然屋內一道黑影閃過,將其撲倒在地上,和高昂滾做一團。原來那高尋本是高昂的貼身仆役,平日裏便住在高昂書房外麵,夜裏也好侍候。方才那般響聲,他早就醒了,便等在外麵等待高昂吩咐,突然看到高昂拔刀自刎,趕緊撲過來死死抓住高昂的手臂,哭喊道:“如今形勢危急,高家上下全待主人主持,再說追根溯源,這罪也在小人身上,主人快些從後麵牆上翻出去,東門上的守軍有許多都是高家蔭戶,全家上下百餘口的血海深仇,就全落在您一人身上了,主人千金之軀,切莫自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