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五站在壁壘上,此時天色已經微明,借著昏暗的晨光看過去,隻見下麵屍首橫陳,破碎的兵器甲胄四處都是,可見方才戰鬥的慘烈。一堆堆跪伏在地上的都是剩下的鎮海守兵,大約有百人左右,遠處大溪河邊上依稀可以看見停靠著十餘條木筏小船,一隊人頭攢動,應該就是親兵方才說的從守軍背後殺過來的奇兵,想來他們是剛剛乘守軍被自己正麵的猛攻吸引了注意力,從那段還來不及修築好工事的河岸上岸,來了個前後夾擊,一舉破敵的。
“五哥,恭喜了,這下一舉斬首近百級,俘獲也有這個數目,這些可好好出了一口這些天的鳥氣。”說話的正是徐二,他口氣親熱的緊,正是他領兵從大溪河上岸,一舉克進全功。
“彼此彼此,此戰你我都有功勞,卻不知將軍是要拆掉壁壘,還是憑借著工事與敵一戰呢?”
“定然是與敵一戰,這般久持下去,全軍屯於城中,外無援兵,若敵兵圍城壁壘修成,那時內外隔絕,便悔之莫及,如今我軍大勝,正是應該殺牛饗士,乘士氣正旺,一舉破敵。”徐二大聲道,一張黑臉滿是汗水,興奮的幾乎要透出光來。古時戰場上通訊不暢,主帥很多時候事先擬定方略,隻能大概給個方向,是以對很多時候隻有臨陣定計,由前線的中下級軍官來決定。呂方傷勢剛好身體虛弱,無法臨陣指揮,這裏的最高將領,便是陳五本人,龍十二還在調度壁壘外麵的軍隊,徐二是力主決戰的,所以在這裏想要趁龍十二尚未進來,趕快先說服陳五。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太陽躍出遠處的地平線,朝日的光芒照在安吉城外廣闊的原野上,鎮海兵修建的壁壘沿著地勢蜿蜒指向遠方,沿著壁壘的方向,依稀可以看見一座座哨樓上燃燒的火焰和黑煙,這是鎮海兵向己方老營發出的求救信號,可以想象的到,鎮海兵的援兵正在向這裏趕來,現在是不是決戰的機會呢?陳五懊惱的發現自己的內心滿是猶豫,在呂方重傷的那一個月時間內,他經常抱怨軍中事權不一,龍十二扯了自己的後腿,可現在自己已經大權在握,可偏偏又毫無決勝的把握。
“校尉,挖開的壁壘已經修補好了,還有,那些俘獲的鎮海兵該怎麽處理?”
親兵稟告道。
“已經修補好?”陳五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自己先前下令修補挖開的壁壘,靈機一動,看來自己還是覺得應該與敵決戰,否則退兵的話,定然要燒掉營壘,又何必修補壁壘呢?頃刻之間他便已經下定了決心,下令道:“你傳令給外麵的龍校尉,將那百餘名鎮海兵帶進城去,留下三百兵在這營壘之中堅守,餘者回城中歇息。”接著便對徐二道:“如果有敵兵來攻,我留守壁壘之中,徐兄弟便領旗下精兵五十人,使用鎮海兵的衣甲,以為奇兵之用。”
“是。”徐二見自己的建議被陳五接納,高興的大聲應道。
陳五轉過身去,大聲道:“方才一戰,鎮海兵有營壘為憑借,照樣被我軍攻下,現在我等殺了那些駝畜,好好吃上一頓,養足了力氣,一戰把那些錢繆的狗崽子收拾幹淨可好。”
營內外的數百名莫邪右都士卒聽了大喜,這營壘內拴著二幾頭牛、驢,駑馬,想來是修建壁壘時搬運材料之用,營壘內不過三四百人,殺了足夠好好吃上一頓了,唐時江南本就肉食甚少,這些兵士從淮上投奔呂方後,不過每日二餐,升餘糙米,少許鹹菜罷了,連魚都不過朔望日才有的吃,呂方領著數千客兵,寄食於田覠宇下,經濟狀況實在是窘迫之極,這也是他熬到了秋穀收獲的時候,不顧整個形勢對淮南軍不利,就領著手下三千孤卒攻打蛇頸關,攻進湖州城後,才好好吃了幾天新穀,軍中才有些存糧,但若說肉食還是罕見的很。加上將來即將兌現的勳田恩賞,雖然剛剛死傷頗重,營壘中的士氣還是直衝雲霄。營中大鍋柴火都是現成的,立刻將牲畜分別宰殺,切塊下鍋,不過半個時辰功夫,營中便彌漫著肉香,摻雜著淡淡的血腥味,便有一種誘人味道。莫邪右都留守營中的三百人上至陳五,下至普通戰兵,一個個吸著鼻子,吞著口水,都在翹首以盼著鍋中的肉食,好不容易肉煮的七八分熟,正要分給眾人,便聽到營壘上望樓殺豬般的叫喊聲:“鎮海兵來了。”
營中頓時一片抱怨聲,士卒們垂頭喪氣的丟下碗筷,這鎮海兵還來得真是不巧,眼看到嘴的肉食就要沒了,這場仗打完,也不知道還有幾個人能回來吃這頓肉食。陳五見狀,走到鍋旁,也不顧肉還燙人的很,抓了一塊便塞到嘴裏,邊嚼便說道:“罷了,大夥兒先吃完朝食,再來上陣,等會兒就是死了也能做個飽死鬼,不過等會若是有人不賣力氣,可別怪我老陳手中橫刀不認人。”
眾士卒頓時大喜,紛紛搶上前去,大口吞咽起來,陳五隨手將右手上的油在自己前襟上擦了擦,低聲對身邊親兵吩咐道:“你快些去將營內的旗幟全部放倒下來。”
許無忌站在戰陣之前,死死的盯著數百步外的營壘,隻見壁壘後麵的哨樓上空無一人,除了營壘上原有的鎮海軍大旗已經不在,就跟往日裏沒什麽區別。可是營壘上依稀可以看到的廝殺痕跡告訴他,這處己方的營壘已經落入了城內的淮南軍之手。這處營壘地勢頗為緊要,如果落在淮南軍手中,不但包圍安吉城的長圍無法完成,淮南兵可以輕易從城外獲取糧秣援兵,不但長圍上的守兵會遭到兩麵夾擊,而且分散在長圍外四處抄掠的鎮海兵打糧隊也很容易受到淮南兵的襲擊,這樣一來,鎮海兵與在堅城之中的淮南兵相持起來就十分困難了。可是若是進攻這處營壘,鎮海兵又容易遭到相距十餘裏外的安吉城中的淮南兵的前後夾擊,如今已經是天明,決計無法瞞過相距那麽近的安吉城,難道也要等到天黑再來進攻不成,許無忌猶豫了起來。
正猶豫間,突然遠處現出一名騎影,那騎士來的極快,不過半盞茶功夫便趕了過來,還大聲喊道:“不得進攻,不得進攻。”
許無忌趕過去一看,卻是那名胡姓副將,隻見他胯下的戰馬竟連馬鞍都沒有披上,顯然趕來的甚急,隻見他滾下馬來,快步跑過來,口中喊道:“無忌,千萬莫要急戰,敵軍既然已經攻下營壘,主客之勢已然倒轉,若是我軍兵敗,連個後退的所在都沒有,不如先退兵,再做盤算。”
許無忌臉色頓青,他自從敗回烏程後,一心都在奪回安吉,報仇雪恨,可這些日子來,莫邪右都都躲在城中,隻是一些數十人的交鋒戰,好不容易有次一決死戰的機會,又被人阻攔,莫不是胡叔以為我不行,比不上呂方那廝不成。禁不住脫口道:“胡叔莫要阻攔,這區區小營能有多少兵馬,我這次帶了一千五百人來,你帶千人為我掠陣,擋住城內的援兵,我就帶本部五百兵,兩個時辰拿不下這營壘,我提頭來見叔父便是。”
那胡副將趕緊一把抓住許無忌的韁繩,苦苦勸道:“賢侄莫要急,那呂方出身不過贅婿,如今卻是一州刺史,非有先人蔭澤,一年前在田覠麾下,諸軍皆敗,唯有他全師而歸,這等人豈是易於之輩。你熟讀兵法,豈不知將不可以慍而致戰。合於利而動,不合於利而止,慍可以複悅,死者不可以複生。”
許無忌隻聽到胡副將稱讚呂方的話語,胸中的怒氣越發上升,至於後麵的勸諫之語,根本沒有聽到耳裏去,大聲反駁道:“我自束發時便隨叔父從軍擊賊,已經有十餘年,豈不知孫子兵法的道理,如今呂方奪我營寨,若不奪回營寨,我軍經營一月有餘的長圍又有何用,數千民夫,幾千石的糧食白費了不說,淮南兵也可以從城外獲取糧秣增援,那時要奪回安吉城,難道要士卒們冒著箭雨礌石,蟻附攻城不成?”胡副將頓時語塞,還沒等他想出理由,許無忌一皮鞭已經打在對方抓著自己坐騎韁繩的手上,那胡副將不自覺扔下韁繩,許無忌趁機打馬領兵上前,回頭喊道:“請胡叔父為我掠陣,看小子破敵。”
呂方站在安吉城頭,身後站著手下將吏還有幾名依附自己的本地豪強,看到許無忌領兵直撲城外的營壘笑道:“那許無忌倒是好膽子,居然敢講自己的屁股對著我城中大軍,也不怕我派兵出城,來個兩麵夾擊?”
身後眾人滿是讚同之聲,還有人開口請戰,要開城與營壘中的陳校尉兩麵夾擊,定不讓鎮海兵有片甲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