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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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缺糧

何五正忐忑不安,卻聽到上麵那白臉將軍開口詢問鎮海軍的情況,這何五*不過是小小一個夥長,知道的甚少,隻回答了自己籍貫和所屬部伍,其他諸如鎮海軍兵力多少,具體布置便一問三不知。那白臉將軍見問不出自己想要的問題,便立刻發作起來,喝令親兵拖下去抽三十軍棍。話音剛落,立刻兩名如狼似虎的親兵撲了上來,將何五按到在地上,扒下下裳,劈裏啪啦的打了起來。饒是何五鐵打漢子,也禁不住沾了水的毛竹板子,剛打到二十鞭的時候變昏死過去。那親兵是行刑的老手,立刻一盆冷水潑了上去,何五剛剛幽幽醒了過來,行刑的親兵正要將剩下十板一並打完,那白臉將軍揮手止住,大聲對何五道:“賤奴,這十棍暫且寄下了,你且下去好生想想,明日若再想不出那些問題,自有你好受的,帶下去,好生看管。”最後兩句話卻是對那兩個親兵說的。

何五立刻便被拖到後營,扔到一處木籠裏,屁股剛挨到地上,便隻覺得一陣鑽心的疼痛,伸手一摸,濕漉漉的一看竟然全是血跡,想來屁股和大腿都已經被打爛了。何五央求守兵給了點草木灰糊上才好了點,可一想起明日即將到來的軍棍,他的臉立刻皺成一個苦瓜,倒不是他嘴巴有多硬,隻是要從一個夥長嘴中逼出那些軍情,並不是軍棍能夠解決的問題。

何五正在木籠裏苦苦思索如何才能編出些東西糊弄過今天那個白臉將軍,好保住自己的屁股不被打成肉醬,突然聽到籠外一陣腳步聲,抬頭一看,隻見一名黑著臉的軍士走了過來,手中拿著一張竹葉,包裹著什麽東西,隨手丟了進來,何五趕緊撿了起來,打開一看,卻是兩個黑乎乎的團子,應該給自己的牢飯,卻聽到那淮南軍士罵道:“你若明日不招出事情,這便是你最後一頓飯了,不過這樣也好,像你這樣蠢材,早死早超生,也省下些食糧。”說道這裏,那軍士冷笑兩聲,轉身離去。

何五趕緊揀起那黑團子,看了看,好像是野菜摻了些其他糧食蒸成的,掰開一塊,塞進嘴裏,剛咀嚼了兩口,隻覺得一陣苦澀和黴爛的味道直衝上頭頂,一口便吐了出來。他雖然不過是一個小小夥長,但這幾年來兩浙戰事已經平息,南方本來就較北方富庶不少,像這等粗劣的食物,已經許久沒有入口了。何五看著眼前這黑乎乎的團子,想起方才嘴裏的味道,怎的也吃不下去,隻好將那黑團子放到一邊,準備等到晚點餓急了再吃。正在此時,何五背上突然吃了一棍,趕緊轉頭一看,卻是看守牢籠的士卒看到他將那黑團子吐在地上,便一邊用矛杆隔著縫隙捅刺,一麵破口大罵:“你這殺才,竟然敢將吃的吐到地上,快將吐到地上的給我吃下去,滿營將士都已經吃這玩意半個月了,若不是今日糧船按時到了,老子便連這菜團子也吃不飽,若不是主將有令,老子便把可大卸八塊,分別煮了吃,也能解解饞。”罵到這裏,那守兵將長矛抽了回去,用矛刃在何五身上比劃,仿佛眼前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頭待宰的豬羊一般。

何五被逼無奈,隻得將吐到地上的東西還有剩下的黑團子盡數吃了下去,守卒這才止住咒罵,又用長矛在他身上抽打了幾下,方才轉過身去。何五也不敢再出聲呻吟,隻得躲在角落裏麵蜷成一團,免得惹得外麵那凶神發火,白白被打,不遠處的淮南軍營壘也是人群攢動,不時有人搬動東西,好似大軍將要行動一般。

待到天色黑了,便有人來換這看守,兩人好像熟識的很,不時的罵罵咧咧,說的全是軍糧不足,久駐紮於外,心懷不滿,想念廣陵妻兒之類話語。那何五在籠中思來想去,可怎麽也想不出明日如何渡過那難關,他本想胡亂編造些,可兩軍對峙已久,那白臉將軍對鎮海軍情況也不是一無所知,加上一同被抓來的同伴又不在一起,若是胡編,兩人話語肯定和不攏,那將軍定然以為是故意誆騙與他,隻怕那時,當真要被大卸八塊,葬身他人之腹。一想到自己這軀體為人分割,塊塊被人吞食,何五便覺得渾身上下好似有千萬隻螻蟻叮咬,說不出的難受。

轉眼已是二更時分,可憐這何五卻怎麽也合不上眼,突然聽到咯吱一聲,覓聲一看,卻是那看守靠著木籠打盹,已經一屁股坐倒地上了,接著月光看過去,腰間的佩刀便在籠旁,伸手可及。何五屏住呼吸,爬了過去,將那佩刀抽了出來,那木籠不過是臨時打製而成,接榫處並不牢固,此時他心中惶急,臂力不自覺便大了好幾分,竟然幾下便砍開一個缺口,在用力猛地一撞,那接榫處竟然裂開一道來,何五趕緊奮起全身力氣,猛地一陣搖晃,將牢籠掙出一條開口來,小心翼翼的擠出來,正要提刀將那守衛殺了,可何五轉念一想,這守衛又未曾毆打過自己,不若趕緊逃走,免得多生事端,反而丟了性命。於是何五便割了一塊衣襟,包紮好大腿上的傷口,小心潛行而去,幸喜一路上淮南軍守衛都是防備外麵,未曾發覺從內逃走的何五,加上他本是當地人氏,一路上竟然未曾被人發覺,待到天色灰白之時,何五已經逃出來淮南軍的控製範圍,被幾名鎮海軍的“夜不收”

哨衛抓住。

那隊“夜不收”發現何五,趕緊將其運了回去。鎮海軍雖然將對手堵在群山之中,同時也難以探聽對方軍營情況,這下有人從淮南營壘中逃了出來,自然是難能可貴的很,一名押衙聽了何五所敘說淮南營壘情況,當聽說到對方軍糧匱乏,士卒懈怠思鄉,甚至有撤軍跡象時,覺得幹係重大,趕緊報到全軍主帥顧全武那裏,顧全武竟然將那何五招至中軍帳中,細細詢問,方才讓其下去將養。

“恭喜父帥,那李神福軍糧不足,不久便會自退,這次父親行軍神速,搶得要地,不費一矢便擊退強敵,正是兵法所說的不戰而屈人之兵,上之上呀。”顧君恩興奮的滿臉通紅,對父親的用兵之道佩服得五體投地。

“罷了罷了。”顧全武隨手捋了捋頷下胡須,臉上露出自得的笑容,他心中也頗為得意,此時帳中又隻有兒子顧君恩和自己二人,也不那麽矜持了,隨口笑道:“其實也並非為父用兵如何神妙,隻是本來淮南兩浙勢力相當,淮南雖然兵力稍優,且位居上遊,可敵手甚多,無法傾全力於一域,若我無內亂,彼並無勝機,楊行密那廝隻不過聽聞錢繆被殺的流言,便動用大軍入侵,兵事乃國家生死大事,豈可如此輕率?一開始便輸了三分,那李神福身為楊行密手下有數大將,卻不出言勸諫,置大軍於險地,久持不下,轉運消耗何止億萬,這般用兵,又豈是兵家所為,麵對這等對手,我未開戰便又贏了三分,這臨安城乃錢王故裏,百姓賦役皆輕,心向與我,便又贏了三分。剩下隻要為父不犯大錯,使出一分力氣便可。”說到這裏顧全武也禁不住得意的笑了起來。

顧君恩看到父親這般高興,趕緊從一旁倒了一杯熱茶,呈了上去,笑道:“父帥且飲盡了這杯茶,孩兒卻有一事相求。”

顧全武結果茶杯,喝了一口,看了看顧君恩道:“我知道你不過是想要在追擊淮南兵時,擔任先鋒一職,此事我卻不能應允你。”說到這裏,顧全武伸手製止住兒子的爭辯,肅容道:“李神福雖然將大軍置於險境,可淮南士卒剽悍異常,非浙兵所能比的,加上這叢山之中,彼等沒有回旋餘地,必然死戰求生,俗話說,一人求死,便是百人也難當其鋒芒,何況淮南萬餘悍卒,自你長兄去世以後,為父隻有你這一子了,又豈能將你再置身險地,錢王與我恩重,為父自當領兵當鋒鏑,報得那深恩便是。”

顧全武平日裏對這個兒子都是疾言厲色,在軍中也從來沒有特別關照過,今日卻這般模樣,顧君恩一時竟有些接受不了,正吞吞吐吐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顧全武卻走了過來,輕輕的撫摸著顧君恩的頭發,溫顏道:“那次石城山一戰,為父的讓你領三千人吸引倍數與你的董昌軍,卻遲遲不發援兵,害得你身負重傷,幾乎殞身,那時在後軍看到你領百騎數次殺入敵陣,我心中實在是擔心到了極點,後來在看到你身負重傷,不省人事,我心中實在是後悔的很。為父也知道這般做,實在是不近人情到了極點,隻是身負大軍,實在不敢以私念害公心,君恩你心中可莫要責怪為父呀!”說到最後,顧全武親情流露,竟然哽咽起來。

顧君恩從小到大,哪裏見過終日嚴肅的父親這般流露親情來,抬頭一看,隻見對方雙眼裏滿是舐犢之情,心頭不禁湧出一股熱流來,跪下連連叩首道:“父帥怎能這般說,孩兒骨肉皆父親所賜,便是戰死沙場也不過是報的大恩萬一而已,更何況軍中本就以軍令為先,這般做本就是題中應有之意,孩兒又如何敢有怨尤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