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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下士

座上諸將你言我語,話語中暗藏機鋒,爭奪那統領之位,那趙引弓卻隻小口啜飲著杯中酒,臉上微微露出譏諷的笑容,自己卻不發言。一旁隨行的押衙吳過低聲問道:“明公,諸州頭領皆爭為統領,本州兵力最強,到得最早,為何不說話呢?”

趙引弓擺了擺手,示意吳過稍安勿躁,果然堂上諸人逐漸分為兩派,一派人以為趙引弓最先趕到擊退武勇都強兵,解了越州城之圍,熟識兵法為由,支持趙引弓擔任行營統領,而其餘的人害怕趙引弓權力太大,擊退武勇都後會吞並諸州兵,反以為害,便推舉浙將方永珍為主,與其對抗。兩方的人數都相差不多,眼看爭持不下,性急的幾個嗓門越發大了起來。

那方永珍見情形不妙,站起身來,對趙引弓道:“趙刺史,這般爭執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俗話說:‘蛇無頭不行’,不如你我對未來的戰事見解各寫一個方略,誰寫得好,便讓誰為都統可好。”

趙引弓將手中酒杯往幾案上重重一放,笑道:“我輩皆是武人,難道要去效法進京趕考的儒生不成?這勝負之機,尤其是區區方略說的明白的,也罷,你看這堂上人為誰當都統爭執不休,強敵在側,這般模樣又豈能克敵製勝,某家今日便退讓一步,這都統之位便讓方兄坐吧,總勝過軍中無主的強。”

方永珍愣了一下,他本準備與趙引弓好生爭奪一番,想不到對方竟然輕鬆鬆的便讓出了這位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身旁一個支持者害怕趙引弓反悔,笑道:“此言當真,這裏可不是開玩笑的地方。”

趙引弓站起身來,冷笑道:“那是自然,若無他事,某家便回了。”言罷,便自顧起身而去,留下驚愕的滿堂人。

趙引弓剛剛出了門,身後的吳過便小聲道:“主公,有了這都統之位,便可名正眼順的節製諸軍,與大業頗有幫助,今日堂上兩邊人數相當,便是您得不到這位子,也不能讓方永珍座上這位子,此人野心不小,又有幾個支持者,將來必會阻礙主公大業的。”

趙引弓卻不出聲,自顧上的馬來,走出了一段路才答道:“許再思主力未損,卻解開越州之圍,退守石城山,明顯是以退為進之策。其人手下士卒驍勇,非浙兵能夠比擬,又與呂方那廝結好,有大援於外,豈是好相與的。反觀我們這般,兵力雖多,可號令不一,各懷鬼胎,那個都統位子可是塊雞肋,食之無肉棄之可惜。不如讓與那方國珍便是。”

吳過聽了一愣,問道:“若那方國珍擊退許再思,豈不會威望大增,若他借此一統浙東怎麽辦?”

“武勇都進圍越州時,其求救信使相屬於道,卑辭厚幣,隻差沒有把那越州刺史之位讓出來了,可武勇都剛剛解圍,還在石城山,守兵是如何對待我們的,你也是看到了吧,那方永珍若是擊退許再思,有何等下場又有何等難猜的。“

吳過聞言連連點頭:“不錯,那些家夥是什麽角色我開始太清楚了,隻怕上午方永珍擊敗許再思,下午那些家夥便四散回家,不反戈相向便算是他祖上積德了。”說到這裏,吳過拍著自己的腦袋笑道:“主公何等英明,還需要你這個豬腦袋在這裏瞎操心,當真是該打該打。”

趙引弓笑了笑,跳下馬來,走到一旁的僻靜處,將身上的官袍解下,換上一件尋常的粗布長袍,才往道旁的一家宅院行去,吳過趕緊趕了上來,急道:“主公,你這是要去哪裏,出城的道路往前直走的。”

趙引弓卻不答話,隨手將馬匹的韁繩扔在吳過手裏,來到那宅院門前用門環扣了兩下,便在站在一旁等候。不過片刻,便聽到門內有人走過來,待門打開後,裏麵卻是個七八歲的童子,看到趙、吳二人,不由得愣了一下。趙引弓對那童子笑了笑,問道:“請問這裏可是胡真胡校尉的住處。”

屋內,趙引弓、吳過正席地而坐,正仔細打量屋中情況,隻見屋中空蕩蕩的,中間的幾案上放著兩碗菜羹,還有半塊豆腐,已經吃過了不少,顯然是吃剩下的。一旁胡真對那童子低聲吩咐道:“你快些去街口的劉屠戶哪裏,賒欠些狗肉來。”那童子聽了卻不離去,答道:“叔父,那劉屠戶前幾日便說,若不將舊日欠賬還上,便再不賒欠了。”

那童子尚未變聲,嗓音頗為尖利,一旁的趙引弓、吳過二人聽的一清二楚,兩雙眼睛齊刷刷的盯在了胡真身上,胡真頗為窘迫,苦笑道道:“在下清貧的很,見笑了,二位且稍待,我去去便來。”

說罷胡真便走進裏屋,不一會兒便走了出來,手裏拿著一個青布包裹,正準備將那童子叫過來,趙引弓卻起身攔住道:“且慢,可否讓我看看這包裹中乃是何物。”

胡真一愣,趙引弓手快,已經搶在手裏,打開一看,卻是一對玉鐲子,色澤溫潤,倒是一件寶物,看式樣年代頗為久遠,隻怕是胡真家傳數代的東西了。趙引弓眉頭一皺道:“胡兄何必如此,某前幾日送與你的那支玉笛,倒也能換些錢財,你若手頭不方便,拿去賣掉便是,這想必是你家傳寶物,怎能從你手中失去

了。”

胡真拿回包裹,從懷中摸索出一件東西,遞與趙引弓,正是那柄玉笛,笑道:“某與明公素昧平生,又如何受得這等重禮,今日且收回去吧。至於那玉鐲,便是再珍貴,也不過是身外之物,明公今日來我家中,豈能無有招待。”說罷,便要喚那童子過來。

“罷了,既然你不要我這玉笛,我又豈能吃得下你家傳玉鐲換來的酒肉,你若這般相待,便是要趕我們走了。”趙引弓見狀,作勢要離去,胡真趕緊阻攔,幾下拉扯下來,隻好表示不買玉鐲了。趙引弓這才坐下,隨手從幾案上拿了一塊豆腐放入口中,一邊吃還一邊說:“某也是武人,平日裏也吃過苦的,這等東西胡兄弟吃得下,我自然也是吃得下的。”說到這裏,趙引弓突然住口,一張臉上頓時現出苦色。原來那豆腐卻是放了一天多了的,早已酸了,這趙引弓雖然也是將門子弟,可其家在明州已經五代為將,雖然不是鍾鳴鼎食之家,可平日裏也是席暖履厚,哪裏吃過這等滋味,那豆腐入了口便覺得味道又是酸又是澀,說不出的難受。

趙引弓好不容易才將那塊豆腐咽了下去,臉色已經又紅又白,過了好一會兒方才緩了過來,奇問道:“胡兄弟好歹也是七品的武官,怎的如此清苦。”

胡真歎了口氣,低聲解釋道,原來他回鄉之後,發現家鄉已為戰火所毀,沒奈何隻能到越州投軍,可他還帶了六七個無依無靠的族中少年,加上圍城之時,物質缺乏,軍餉也沒有十足發放,便落得這般窘境。

隨著胡真的解釋,趙引弓看著他的目光逐漸露出敬佩與欣賞之色,待到他說完了,趙引弓歎道:“胡兄弟急公好義,兼且不苟且,不濫取,果然是好漢子。趙某識人多矣,像你這般人物倒還是第一次見到。”

胡真趕緊謙讓,趙引弓笑了笑便吩咐吳過去買些酒肉過來。吳過剛出得們,趙引弓笑道:“胡兄弟可知我方才從哪裏來。”他也不待胡真回答,便繼續說道:“某乃是從刺史府中來,方才諸路援兵已經商定,以方永珍為統領,節度諸軍,進攻石城山的武勇都敵軍。”

胡真聽了一愣,他雖然不過是一個中級軍官,也能猜得到那些人在刺史府中商議的是什麽,隻是不明白為何趙引弓為何說這些與自己聽,隻得隨後應了一聲。

趙引弓自顧說了下去:“諸路軍中,以明州軍實力最強,更不要說我最先趕到越州城下,擊退武勇都,你可知為何我卻將這統領之位讓與那方永珍?”

胡真聽到這裏,逐漸覺得趙引弓話語中頗不簡單,心中對單獨與其相見頗生悔意,可此時已經沒有退路,隻得接道:“想必是明公胸懷寬廣,不欲諸軍相爭,便讓出這統領之位,好早日出兵擊退武勇都,解浙東百姓倒懸之苦。”

“哈,哈。”趙引弓聞言大笑起來:“某家可沒這等好心腸,你想想,武勇都豈是好相與的,石城山那邊地勢狹窄,他士卒精悍,正是以寡擊中的好地方。方國珍若是勝了,也不過是慘勝,他為統領,總得拿出自己的實力當先鋒,否則如何能號令的動其他人,我也好保留些實力;若是敗了,諸軍皆敗,隻要我事先有準備,明州軍定能獨完,那時拿下這越州城豈不是易如反掌。”趙引弓的話音越發低沉,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胡真的雙目,而胡真好似害怕對方的目光一般,頭越發低了下去,趙引弓說完後,便閉口不言,悠然自得的看著低頭思忖的胡真。

“明公為何將這些說與我聽。”靜默了半響後,胡真突然開口問道。

“若我軍戰敗,雖說許再思一般會打掃戰場,收拾戰利品,可世事難料,所以我還需要一個人在越州城中為內應,最好是守門之人。”

“某又並非刺史親信之人,未必會留下守城。”

“那就不是該你考慮的事情了,某自有安排。”

這時吳過帶著酒肉回來了,仿佛二人有默契一般,都閉住了嘴不提方才的事情。趙引弓大口飲酒大塊吃肉,仿佛全無心事一般,還不時給那些胡真收養的少年一塊肉吃。倒是胡真心事重重的樣子,一場隻是喝了兩口酒。

吃完酒後,趙引弓站起身來,起身告辭,臨走前將那玉笛放在幾案上,笑道:“某家這玉笛既然送出了手,萬萬便沒有收回的道理,胡兄弟還是收下的好。”

胡真聞言全身巨震,拿起玉笛,仿佛有什麽話要說,卻始終沒有說出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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