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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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委質

許再思正猶疑間,前線已經傳來消息,說對麵的浙東聯軍已經紛紛棄甲投降,還有信使自稱是其將領派出洽談投降事宜的。許再思聞言思忖了片刻,便吩咐手下小心戒備,畢竟兵法上有“受降如受敵”一說,眼下形勢不利,誰知道這是不是對方的緩兵之計呢?

可隨著時間的流逝,大隊的浙東聯軍士卒放下兵器,局促不安的看著敵軍將自己包圍在其中,戰勝了對手的湖州水師也靠岸了,從側麵包圍了聯軍,許再思越看越覺得不像是緩兵之計,這時徐綰滿身血跡的回來了,兩人商議了一番,都覺得先將對方軍中將吏盡數掌握在手中,先立於不敗之地為上。

陣前,許再思與徐綰二人在胡床上箕踞而坐,神情倨傲,身後豎著兩杆將旗,十餘名浙東聯軍將領魚貫而入,兩邊站著兩排武勇都親兵,個個身披鐵甲,手持長槊,指向斜上方,相互交叉,如同一條巷道一般,這些人雖然也是久經戰陣的漢子,可剛剛戰敗,心情本就沮喪之極,手中又無寸鐵護身,頭頂上寒光閃閃的盡是敵兵的利刃,隻要一個不好,便能將自己紮成肉串,雖然就在剛才方永珍的打氣聲猶在耳邊,可一個個還是不由得腿肚子打起鼓來。

徐綰看到眼前諸人一副膽怯的模樣,冷笑道:“汝曹犬羊之輩,竟敢與吾等猛士相抗,當真是可笑之極。”

眾人聞言,正不知如何回答,卻聽到身後一人朗聲道:“徐公何出此言,汝雖高踞在上,與我等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又有何區別。”

徐綰聞言大怒,站起身來大聲喝道:“說話的是何人,還不給我站出來。”

眾人趕緊向左右分開,後麵現出一個人來,麵露微笑,正是方永珍,他正要上前,這時一旁竄出一人來,將他攔在身後,雙手握拳,雙目園瞪,死死的盯著一旁持兵的衛士,卻是樊大牛。

徐綰看到說話那人是方永珍,不由得臉上現出譏誚的神色,笑道:“我道是何人出此大言,原來是老相識,好好好,今日我倒要聽你說出個究竟。”說到這裏,慢慢坐了下來,臉上滿是玩味的笑意。

方永珍推開擋在他身前的樊大牛,道:“二位想必是在好奇為何某家不領軍逃走,而棄兵投降吧,今日戰局雖然對我等不利,但還遠遠未至絕境,方才我若決死一戰,就算不勝,貴軍也要多死傷不少人吧?”

方永珍話音剛落,許再思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而徐綰不屑的笑道:“爾等無膽鼠輩,又豈敢當我軍虎威,還有臉在這裏胡言。”

方永珍卻不怒,繼續道:“若我們領軍而退,你們還不知道趙刺史大軍何在,必然不敢全力追擊,至少我可以領著三分之一的兵馬安全撤離,豈不遠遠勝過在這裏,性命仰與人手的狀態。便是我方永珍是個傻瓜,這裏十餘人都是傻瓜不成。”

許、徐二人聽了方永珍的話,也覺得他說的有理,這一戰他們也是贏得驚險之極,首先是趙引弓的明州兵莫名其妙的撤兵了,一直到現在都不知去向,然後便是湖州水師超水準發揮,以弱勝強,擊垮了對方的左翼,而且到現在他們都不知道趙引弓的明州兵到哪裏去了,所以方才受降之時才那麽忐忑不安。兩人對視了一眼,許再思冷然道:“方將軍,你也無須繞彎子了,有什麽話便直說吧。”

“其實你我在這裏打的你死我活,都中了趙引弓那廝的計了,方才剛剛開戰,他便領兵而退,定然是去取那越州城了,想必此時越州城已經在他手中了。”說到這裏,方永珍臉上滿是憤憤不平之色,繼續說道:“我領兵出降,為的就是不願意讓趙引弓這麽輕易的便得了越州城,還能嘲笑我們兩家在這裏打個兩敗俱傷。”

許再思剛聽到一半,便覺得耳邊一陣轟鳴,再也聽不進方永珍說的下麵一半話了。方才在他心中縈繞了許久的疑問現在有了答案,自己其實在開戰之前,一開始便輸了,眼下前有趙引弓據有堅城,難以猝破;後有呂方虎踞浙西,已經染指睦、歙、衢三州,自己空有一身抱負,滿腹韜略,和數千子弟兵苦戰了十餘年,竟然全是為他人做了嫁衣,空忙了一場,連個容身之地也無,想到這裏,他隻覺得眼前一黑,便昏倒了過去。

徐綰正驚怒間,猛然聽到咯噔一聲,轉頭一看卻是許再思昏倒在地上,趕忙將他扶了起來,又是掐人中,又是用冷水擦臉,過了好一會兒,許再思方才悠悠醒了過來,看到他醒過來,徐綰喜道:“可算醒過來了,自從隨故孫將軍南下,都有十幾年了。這幾千兄弟可盼著你帶著他們打出一片天下來,若你有個三長兩短,那可如何是好呀。”

許再思坐起身來,好似做出了什麽重要的決斷一般,對方永珍道:“若按你所說,我立刻遣輕兵疾進,可還能趕得上?”

方永珍搖了搖頭,歎道:“想必是來不及了,那趙引弓肯定是蓄謀已久了,在越州城中定然預先準備好了內應,加上越州守兵本就所剩無幾,我們出兵時又帶了一半出來,加上現在士卒已經苦戰半日,疲乏之極。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在我們這邊。”

許再思看了看己方士卒,心知方永珍所言不虛,不由得歎了口氣。那越州城牆雖然在顧全武破董昌時破壞了不少,不過畢竟其為東南名都已有千年,其形勢並非尋常。先前城內不過千餘殘兵時,自己都難以攻下,現在城內是趙引弓率領的五千精兵,想要攻取隻怕是比登天還難,如今正是春荒時節,自己深入敵境,野無所掠,又多了這麽多降兵,定然不能持久,難道要退回浙西,寄人籬下不成。想到這裏,許再思不由得眉頭深鎖陷入了沉思中。

這時,許無忌興衝衝的進來了,大聲道:“稟告叔父,我水師方才大破敵軍,獲甲首四百餘具,擊沉、焚燒敵船十七艘,俘獲敵兵千人,大小戰船四十餘艘,敵兵溺死者不計其數,周將軍因為要收編俘虜,清點軍械,讓小侄先來報捷。”

聽到許無忌的報捷聲,許再思不但不喜,臉上反而越發陰沉了。許無忌看到他叔父這般模樣,倒似落入了五裏霧中,稀裏糊塗的問道:“叔父為何這般表情,這可是大捷呀,自此一戰,料浙東水師不敢再正眼對我軍了,以越州為據點,取浙東諸州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以越州為據點?”許再思苦笑道:“你知道現在在越州城中是何人?”

“是何人又有何關係,我等這般大捷,守兵定然膽寒,取越州不過是振槁枝而落枯葉罷了,又有何難?”許無忌滿臉都是詫異,對叔父的問話覺得頗為奇怪。

“那趙引弓剛剛一開戰便撤兵,此時想必已經在越州城中了,我們贏了又和輸了有什麽區別?”

許無忌聞言愕然,他也沒想到竟然是這般結局。過了半響,才聽到許再思道:“無忌,你且再辛苦一趟,去杭州拜見呂公一番。”

許無忌下意識的應了一聲,才回過味來,問道:“叔父遣我去杭州,是要借兵還是借糧呀?”

“此次前往,你且將我等家屬親眷盡數帶上,送到杭州城中去,你也留在呂公府中,在他手下做事吧。具體事情,我會寫在信中,你呈給呂公便是。”許再思沉聲道。

“什麽?”一旁的徐綰站起身來,喝道:“這豈不是委質給那呂方嗎?我們和他是平等盟友關係,若這般做,豈不是又成了他的下屬,難道我們叛離了錢繆,便是為了再給另外一個人當部將不成?”旁邊的許無忌雖然沒有說話,可看著叔父的雙眼裏也滿是反對和不理解的眼神。

“我知道。可若不這般,呂方又怎麽會再借兵和糧食給我們,沒有他的那些炮隊,我們如何能攻得下越州這等堅城,如果沒有新的糧食,營中的糧食隻夠將士們再吃十天了,你讓我怎麽辦?”許再思猛然大吼道。

徐綰和許無忌二人聞言無語,呂方派兵出浙東,攻取諸州,卻隻派了二十艘戰船給他們,便表明了他的態度,那就是絕不會出兵出糧,為他人做嫁衣。從莫邪都的利益來看,讓浙東存在多個分裂,相互敵對的小勢力遠比讓武勇都一統浙東要有利的多,畢竟呂、許二家雖然現在友好的很,可那是在雙方都有強敵在外,都有求於對方的前提下的,若是一旦外部的壓力消失了,雙方說不定就有互相吞並之意。更不要說浙東浙西隻不過有一條浙江分隔,風土人情相近,呂方現在又隻有湖杭二州,實力單薄,若要擴張,北麵是淮南本部的勢力,西麵是強悍的宣州田覠,東麵是大海,隻有南麵的浙東,兵力薄弱,士民殷富是最好的擴張方向,許再思的做法雖然看起來頗為難解,但仔細一想,卻是武勇都現在的唯一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