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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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曲折上

正如絕大部分前哨戰一樣,一開始的戰鬥是激烈而又雜亂的,優勢就如同搖擺的天平一般,不斷的在兩邊之間交換,戰線不斷在山坡上移動,兵器的碰撞聲,粗重的喘息聲,瀕死的呼救聲,交織在一起。每一個兵士都在竭力壓倒麵前的敵人,突破對方的戰線,軍官們也在大聲的激勵著手下的兵士,甚至親自上陣廝殺,雙方的努力都被對方的努力所壓製,戰場上現在處於一個平衡的狀態了,如果排除援兵的因素,交戰行伍中某一個人的突然而來的衝動,風向的變化、戰場上某一塊土地的軟硬,甚至突然驚起的幾隻走獸飛鳥,都會決定這場戰鬥的勝負,戰爭是多麽富有偶然性的活動呀!

蘆葦蕩中,劉滿福滿意的看著正排成兩行縱隊牽馬步行的騎兵們,為了防止馬匹嘶鳴,所有的馬匹全部都銜了木枚。在帶路接到了主帥出擊掩護己方兵士返回命令後,他並沒有立即從那個小村正對著戰場的前門直接出發,而是親自領著百餘騎從村後門出發,在那裏,有大片的蘆葦,一直延伸到遠處的水塘。然後這些下馬騎兵將繞過村莊,沿著那蘆葦蕩繞到小丘的側後方再上馬衝擊。這樣有兩個好處,第一,武勇都在看到敵方派出援兵的最直接反應就是也派出援兵,這樣連鎖反應下去,決戰就會爆發,而鎮海軍已經長途行軍,而且還沒有完全修築好營寨,一旦戰況不利,連個據守的地方都沒有,這是很不符合軍學道理的。第二,劉滿福可以借助茂密的蘆葦,掩蔽對方的視線,讓己方的騎兵盡可能近的接近正在圍攻小丘的敵軍,打擊在敵兵的側背上,借助突然性,可以一下子擊潰並將敵兵驅逐出戰場,然後好整以暇的掩護己方兵士側退,如果敵兵派兵追擊,他還大可先放火點燃蘆葦,如果敵將愚蠢到繼續追擊,主陣地上的鎮海軍主力可以用側擊將他們逼到火海裏去活活燒死。

當劉滿福和他的騎兵們穿出蘆葦叢中的時候,小丘上的戰鬥已經到了最緊要的關頭,看到對麵的呂方並沒有派出援兵,徐綰派出了第二批援兵,準備在奪回小丘的同時,將小丘上的兩百餘名敵兵全數殲滅,也好在大戰前提升一下己方的士氣。這些援兵的到來,極大地提升了進攻方的士氣,小丘上的鎮海軍軍官也不得不放棄了山坡上的戰線,而變成了密集的空心方陣,這樣一來,雖然能夠保證戰線不為突破,可以堅持長一點時間,可是也無法繼續阻止敵兵攻上丘來,喪失了地勢上的優勢,形勢也更加不利了。

看到與己方鏖戰多時的敵兵開始向丘頂退去,進攻一方的武勇都士卒並沒有立即追擊,方才的戰鬥讓他們的行列稀疏了不少,而且剩下的人也在劇烈的喘息著,利用短暫的戰鬥間隙,盡可能的恢複體力,這才能讓他們有更大的可能在下麵的戰鬥中活下來。軍官們也沒有催促他們,畢竟這不過是大戰開始前的開胃小菜罷了。

武勇都的援兵毫無阻攔的登上了小丘,這些身經百戰的老兵排成了密集的隊形,齊聲呐喊著便逼了上去,他們的戰術很簡單,利用衝力擊破對方的隊形,然後進行凶猛的追擊,絕大部分經過苦戰的守兵是不可能有體力逃回己方陣線了。

援兵剛剛上去,這些喘息剛定的兵卒也紛紛站起身來,向山上趕去,畢竟唐軍士卒軍功的一個重要指標便是首級,方才拚死拚活也沒有斬下幾個,現在可以上去撿便宜的時候可決不能放過了。

這些老兵們爭先恐後的往丘頂衝去,隊形也頗為散亂,校尉大聲叱喝鞭打也顧不得了,畢竟那些首級可都是實實在在的糧食布帛,挨上幾下也是值了。正當此時,眾人的身後傳來一陣“敵襲”的驚呼聲,一開始是少數人,越來越多的人轉過身來往小丘下望去,隻見一隊騎兵從背後向自己這邊衝過來,相距已經不過十餘丈遠。

戰場之上,鐵騎提速之後,區區十餘丈也不過呼吸間的事情,轉眼之間劉滿福便已經當先撞進敵陣,在一槍將眼前敵兵紮到在地後,他便一手持橫刀,一手持鐵骨朵,在人叢中縱橫馳騁,一連砍翻了十餘人,隻講敵陣衝的支離破碎。待擊破敵陣後,劉滿福也不追擊,呼哨一聲,召集四散的部下,向丘頂衝去,前後夾擊,擊破了敵兵援兵,便欲領兵下丘,掩護己方兵士返回。

武勇都中軍,目睹著己方選鋒被劉滿福擊破,徐綰臉色已經漲成了青紫色,便如同一根茄子一般,他性情暴躁,遠不如同僚許再思城府深,不待那些敗兵退回,便大聲喝道:“來人,給我將那些不肯死戰的兔崽子全推到軍前斬了,把首級全部列於陣前,以儆效尤。”說道這裏,他頓了一下,接著喝道:“你呂方有騎兵,以為某家沒有嗎?來人,給我調三百‘騾子軍’去,決不能讓那廝生還一人。”原來這武勇都本是孫儒潰兵,大半都是汝南蔡州人,其地多曠野大澤,多有蓄養騾子,當地久有蓄養驢騾的習俗,唐中葉時軍閥吳元濟便將騾子集中起來,讓士卒乘騎,以之作戰,十分勇悍。後來吳元濟雖然為中央平定,可是這風俗便流傳了下來,尤其是南方戰馬難以獲得,許再思便將所至之地的騾子集中起來,選拔精銳乘騎,上馬機動,下馬結陣而戰,十分厲害,乃是武勇都中一等一的精銳。

這時,徐綰身後牙旗下一人道:“‘騾子軍’悉數也不過千人,乃是積累多年的精銳,眼下戰況未明,又豈能貿然投入,呂方那廝已經據有利之地,營壘已成,兵甲又十分犀利,已是不敗之地,不如且待入夜後,全軍先退回越州,尋機再戰便是。”

徐綰轉過身來,走到那人麵前,粗豪的臉上滿是諷刺的微笑:“許再思你不是要當那呂方的狗嗎?連人家要欺上門來,都不敢應戰,怎的現在又說話了,莫不是現在後悔了?”

隻見牙旗下站著一人,身材高大,顴骨高聳,兩腮凹陷,卻是呂方所署的越州刺史,武勇都左衙指揮使許再思,隻是他此時麵上滿是皺紋,高大的身材佝僂了不少,連纀頭旁露出的頭發也有許多白了,往日裏那副剛愎自用的神色早已不知道到哪裏去了,渾然間好似一下子老了十餘歲一般。隻見他被徐綰如此質問,臉上滿是煩悶痛苦之色,答道:“呂方如今已有朝廷詔命,又具有六州之地,已經得了兩浙士眾之心,武勇都不過一支孤軍,如何能與之相抗,不如奉其為主,不失州郡之任。”

“放屁!”徐綰大聲罵道,全然不給往日的同僚一絲顏麵:“他呂方勢力再大還能勝得過那錢繆,朝廷詔命還不是一張廢紙,隻要我們送些財帛過去,那長安天子還不是要多少便給多少,還有那些兩浙土民,不過是些牆頭草,哪邊強便要跟哪邊,隻要我們刀把子硬,最後還不是老老實實滾過來,我看是你官當大了,膽子卻越來越小了,一心就想著高官厚祿,去當那呂方的狗,再不是昔日那個殺伐果斷的許再思了。你要去當狗可以,可要我們這些蔡地漢子去當狗,沒門!”

徐綰最後一句,中氣極足,幾乎噴了許再思一臉的唾沫星子。

許再思聽到徐綰的話,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的確錢繆當時的實力勝過了今天的呂方,可是如果沒有武勇都突然起兵叛亂,勾引外敵入侵,呂方也是絕不可能攻下杭州的,即便如此,當時呂方的勝利也是險之又險,現在回想起來,還跟做夢一般。的確長安天子的詔命現在幾乎是一張廢紙,那些兩浙士民也是些牆頭草,可是那張廢紙在許多百姓和普通士人的心目中還是很有效力的,一旦雙方相持不下,這些牆頭草就會向呂方提供糧食,兵員,甚至直接出兵參戰,那時候形勢就會對武勇都一方越來越不利了,自己能夠看到這點,呂方一定也能看到這點,這個人用兵一向是先計而後戰,說不定爭取台、溫、括這幾個由地方勢力控製的州的時節已經出發了,更不要說許多武勇都將吏的家屬都在呂方手中,雖然他們現在已經被集中扣押起來,可是這畢竟也是一個不穩定因素,想到這裏,許再思不由得頭疼欲裂。

看到昔日同僚閉口不言,徐綰得意的笑道:“不出話來了吧,告訴你吧,明州刺史趙引弓早就派使者過來,說呂方早就想滅我們而後快,武勇都和他是唇亡齒寒,隻有合力才能殺出一條血路來,他願與我等合兵一處,共取呂方之地,那時他據浙東,我據浙西,相互扶助,以為兄弟之邦。”徐綰越說越是得意,這些年來,他一直都為許再思所壓製著,無論是兵法還是見識都遠遠不及,今日卻能將其辯駁的啞口無言,心中說不出的得意。

許再思一開始還沒說什麽,聽到徐綰說到已經和明州趙引弓聯合,臉色大變,一陣紅一陣白,搶到徐綰麵前,劈胸抓住他的衣襟急喝道:“什麽?你竟然和趙引弓那無信之人聯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