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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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分戰場1

正當石城山下呂方統領著鎮海軍與武勇都叛軍兩軍對峙,刀兵相見的時候。明州刺史府中卻是一片寧靜,婢女們捧著各種物件,在遊廊間穿行,不時傳來一陣陣清脆的說笑聲,讓人如何能想到便是在同時,數百裏外便有數萬人正披堅持銳,準備做決死的廝殺呢?

書房中,趙引弓斜倚在錦榻上,手中正拿著一本書,正看得津津有味。一旁放著一個鎏金獸首暖爐,散發出一陣陣熱氣,此時已是十月末旬,可書房中卻暖融融的,好似陽春三月一般。錦榻旁坐著一名青衣婢女,正輕柔的為正在看書的趙引弓捶著小腿,兩名婢子站在一旁,手中端著茶水香爐。如是過了半響,興許是看書看得倦了,趙引弓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那捶腿的婢女趕緊站起身來,不待主子開口,便取了一杯熱茶,跪下身子,端到趙引弓麵前。

趙引弓接過熱茶,喝了一口,漱了下口又吐到婢女手中的瓷碗中。婢女低聲詢問道:“敢問相公,已是午飯時分,今日是在哪兒用膳?”

趙引弓站起身來,在房中來回多踱步,好似在考慮什麽要緊事情一般,過了好一會兒才答道:“罷了,便在這兒吧。”

那婢女站起身來,來到門旁輕擊了兩下掌,不一會兒,門外便流水般進來三四名婢仆,手中各持暖籠,便在榻前的幾案上分置酒肴。這書房大小也不過容得七八人,可這麽多婢仆進出布置,卻毫無忙亂之感,莫說是說話聲,連器皿的碰撞聲也無,不一會兒,那些婢仆便布置完畢,紛紛羅拜後便退出屋外,屋中隻留下趙引弓一人。

趙引弓剛要進食,卻聽到外間有人通傳,卻是他府中卻月都指揮使趙權前來求見,這趙權乃是趙引弓的義子,執掌趙引弓的親兵卻月都,在諸將之中親信第一。趙引弓雖然正在用餐,微微皺眉之後還是開口讓其進來,不一會兒,那趙權便進得屋來,他身上披了件玄色寬袍,腳步沉重,發出陣陣金屬的碰擊聲,竟然是披甲入內。

趙引弓正伸出筷子取食眼前的一碟鰣魚,。趙權見他這般模樣,不由吃了一驚,急問道:“父親莫非還未聽聞越州武勇都兵變的事情?”

趙引弓卻好似沒有聽到部屬的問話,還好整以暇的將筷子夾著的魚肉蘸了蘸眼前的調料碟,才放入口中,又喝了一口酒,方才將魚肉咽下,回味了片刻後,指著那鰣魚笑道:“這鰣魚乃是魚中上品,最是肥美,來來來,權兒你也來嚐點,若是冷了便不美了。”說著便將手中的筷子伸了過去。

趙權見趙引弓這般舉動,也隻得接過筷子,夾了一塊放入口中,那鰣魚雖然肥美,可他此時心急如焚,便是塊龍肝在他口中也如同嚼蠟一般,飛快的咽下去,便急道:“武勇都起兵了,呂方也引大軍東向,雙方若是交起手來,可不是我們下手的機會嗎?”說到這裏,趙權心情激動,手中不由得用力,隻聽得哢嚓一聲,竟將手中那副象牙筷子折成了兩段。

趙引弓見狀歎道:“你這廝還是這般脾氣,便是吃頓安生飯的時候也沒有。”便揮手招來一旁的婢女吩咐將幾案上的酒食撤去,換上清茶。那婢女領命後立刻指揮婢仆們將屋中收拾停當,跪拜後躬身離去,帶上屋門,此時屋中便隻剩下趙引弓與趙權父子二人。

趙引弓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趙權,趙權接過細看,此信乃是越州武勇都右衙指揮使徐綰所書,信中言說若無武勇都當年首倡起兵,呂方焉有今日,而如今此人卻征發武勇都將士去福建那煙瘴之地。他忍無可忍於是起兵相抗,明、越二州昔日雖有舊怨,然今日有大敵在前,宛如唇齒一般,希望趙引弓能夠借糧草兵甲若幹雲雲。

趙權將那書信反反複複看了個六七遍,也沒找到想象中的借兵聯合的話語,不由得疑惑的問道:“義父,這徐綰派來的使者可有提到聯盟共抗呂方的事情?”

“那使節隻是說了借糧的事情,信中未書之事,他一個字也沒有提及。”

趙權冷笑了一聲:“這徐綰做事情好沒來由,呂方兵勢如此之強,莫非他一家便能抵擋。再說若我借糧與他,縱然未曾參與其中,那呂方還能放過我等不成。依我看,要麽兩家聯合,共抗呂方,要麽連一粒糧食都不借,索性出兵響應呂方,共同討賊,好歹也能洗脫自己。”說到這裏,趙權隨手將那書信擲在幾案上。

趙權方才那行徑頗為無理,不過趙引弓也不以為忤,他將那書信收起,笑道:“你倒是那徐綰糊塗嗎?他身處夾縫之中,呂方固然可惡,我趙引弓在他眼裏不也是一般?眼下他悉眾在石城山苦戰,腹心空虛,若是向我明州借兵,豈不是引狼入室?”

趙權聞言,也隻得點了點頭,轉而笑道:“隻要借糧就有辦法,義父,我們將士卒化裝做民夫,軍器鎧甲盡數藏在那糧車之中,裏應外合,一夜之間便能將那越州拿下。”

“不可!”趙引弓搖頭道:“他徐綰要糧食,我便給他糧食,要軍器,我便給他軍器,這等鬼祟手段,連想也莫要想了。”

趙權聽了趙引弓的話,不由得一愣,他這義父往日裏行事全然是唯利是圖,全無親情道義可言,便是以殘酷好殺聞名的淮西“蔡賊”,隻怕也要瞠乎其後,此時卻老老實實的將糧秣送與徐綰,做那虧本的買賣,當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一時間想要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趙引弓喝了一口熱茶,見手下這般模樣,心中已經猜到了對方的七八分的心思,不開口解惑,卻問道:“武勇都之亂時,我與那呂方都是一州刺史,可如今他已經是兩道節度,麾下數萬之眾,可我還是一州刺史,四周皆是強敵,你以為為何呢?”

趙權聞言,不由得臉色奇怪起來,心中暗想自然是呂方之才遠勝於你,屢戰屢勝,還能是什麽原因,不過這話自然是不能述之於口。那趙權猶豫了片刻,方才答道:“自然是時運所致,那呂方當時乃是湖州刺史,相距杭州甚近,可使君卻在明州,距離甚遠,待到義父起兵,時機已經錯過了,才落得這般結局。”

趙引弓笑道:“罷了,你還是不敢說實話,那呂方三日能下杭州堅城,破錢繆大軍,豈是輕與的,這本事是我遠遠不及的。隻是錢繆亡後,浙東諸州精兵皆在杭州,四處空虛,正是用武之時,若某行事得當,也能雄踞浙東,與其並肩而立,哪裏如今日這般須得屈身事人。”說到這裏,趙引弓不由得感歎起來,臉上滿是悔恨之色。

趙權見狀,想要安慰兩句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卻隻見趙引弓將錦榻上方才翻閱的那本書拿了過來,道:“若是我早些看到這本書,哪裏會有這般處境。”

趙權低頭一看,卻是一本《戰國策》。

這趙權世為武人,也就能認識些字,勉強讀讀書信罷了,稍微艱深點的文章,便是不識了,一下子看到眼前厚厚一本書,便覺得一陣頭疼,擺手笑道:“孩兒是個武人,看到筆杆子便頭疼,義父還是繞過末將吧。”

趙引弓冷哼了一聲:“你道是武人便用不著這個嗎?你記得呂方新破錢繆後,許再思向其借兵甲糧秣,攻取越州,後來在越州相持不下,呂方又與舟師運糧秣補給與他,幾次三番相助,你可記得此時?”

趙權點點頭道:“不錯,若非如此,那許再思如何能取下那越州,武勇都雖然彪悍善戰,我等也不差與他。”說到這裏,卻是恨聲不已。

“我出身將門,少時便熟讀兵書,以為兵者詭道也,唯以求利為上。那呂方取下杭州之後,若是我易地而處,一定想方設法將那武勇都吞並,收強兵以為己用,便是吞並不得,也不會支持許再思去攻取越州,畢竟糧秣兵甲也不是白來的,而且武勇都豺狼成性,貪得無厭,錢繆便是前車之鑒,若讓其得了越州,豈不是養了一頭豺狼在身側,你覺得我說的對嗎?”趙引弓轉過身對趙權問道。

“我聽義父說的有理,可仔細想想,又覺得不是那麽回事?”趙權臉上滿是難色,他本不是善於謀劃之人,趙引弓方才的一番話讓他的腦袋如同漿糊一般,到現在還弄不清楚,隻有一種朦朧的感覺,那呂方能夠到今日這番局麵,如此做定然有他的一番道理。

“可我讀了這書之後,才知道錯的是我。”趙引弓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自嘲的苦笑:“呂方這般做有三個好處,首先他新得杭州,局勢並不穩定,須得與四周休戰,來整合消化已得的州郡,而其所據有之地,東麵是大海,西麵是已有的地盤,北邊的蘇州在顧全武手中,若讓其將浙東的錢繆殘餘勢力整合起來,呂方在杭州也坐不穩,於是他便讓許再思渡江進攻越州,顧全武在杭州勢單力薄,也無力入侵,這般一來,他不費一兵一卒,便在杭州度過了最難熬的幾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