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嵩卻不知曉王審知的心思,道:“這呂方開出如此優惠的條件來,莫不是楊行密兵鋒甚盛,情急之下的緩兵之計,不如。”顏嵩說到這裏,突然停住了,其言下之意卻是不言自明。
“不可!”王審知卻是幹淨利落的截斷了謀士的建議:“那呂方又不是傻子,若是楊行密大兵臨境,他定然派重將鎮守溫州,並在諸處要隘加緊防備,而絕不會像這般派出個使臣求和,還將要隘所在的兩縣不戰而送,將希望寄托在我等的信譽上。再說,就算就算楊行密與其開戰,我也不會對其背後下手,眼下淮南之力已經強絕南方,若讓其吞並了兩浙,下一個便輪到我們威武軍,那豈不是去了一狼反來一虎?天下間豈有這等愚人?”
“不錯,不錯,主公果然明達,這呂方倒是開出了個我等無法拒絕的條件啦!”顏嵩點了點頭,以表示讚同王審知的觀點,既然眼下威武軍和鎮海軍兩道本來就是唇亡齒寒的關係,呂方又開出了這麽好的條件,那做出友好的回應就是已經確定了,剩下的問題就是趙引弓的腦袋問題了。顏嵩看了看王審知的臉色,隻見其臉上滿是為難的神色,“看來這個叛將在主公心裏的分量異乎尋常的重呀!”
“也罷,既然已經決定和鎮海軍結好,馬匹那點小錢也就無所謂了,索性做個好人,將那些馬匹還給對方就是了,至於趙引弓,將其本人還有幾個心腹隱藏起來,將其同行的兵士財貨盡數還給呂方,隻說其聽到風聲,自己逃跑了就是了,想必那呂方也不會為了這點小隙而生怨!”王審知考慮了一會兒,方才做出了決定,他還是不願意將趙引弓交給呂方,畢竟現在雙方雖然結好,可作為弱勢的一方,他還是要留下一步暗棋來對付呂方,這趙引弓便是很好的選擇,至於那些兵士財貨,既可以用來堵呂方的嘴,而且也是剪除了趙引弓的羽翼,逼得他隻能死心塌地的作為自己的一著棋子,不能再有什麽二心。
顏嵩聽到這裏,也不由得歎服王審知的老辣,顏嵩斟酌了一番諸般細節,正準備前往趙引弓的住所,卻聽到外間有侍衛通報:“稟告節帥,延華公子求見,說有要事稟告!”
“讓他進來吧!”王審知隨口應道,這王延華也是其兄長王潮的四個兒子中的一個,王審知感念兄長將大位讓與自己的恩義,待亡兄的四個兒子尤為親厚,無論是白天黑夜,隻要他們求見,都予以召見。
顏嵩見狀便拱手道:“既然主公有家事,在下還有幾件瑣事要忙,便先告退了!”
王審知點了點頭,笑道:“顏先生且忙,某家便不送了。”
過了一會兒,王延華上得堂來,隻見其容貌倒和王審知有六七分相似,隻是目光中有些惶恐猶豫,沒有王審知那種泰然自若的神情,他走了三四步,便拜倒在地道:“小侄拜見叔父!”
“起來吧,自家子侄不必如此多禮!”王審知起身將其扶起,麵色十分和藹,全無平日裏那種生殺權柄操縱於手的人主之氣。
“延華今日來找我,有何事情?”
王延華下意思的咬著自己的嘴唇,神色猶豫,又抬頭看了看王審知的和藹的麵容,好不容易才下了決心,低聲道:“叔父,我有一件要緊事情要稟告你,不過在此之前,還請叔父饒恕侄兒的過錯!”
王審知見王延華神色鎮重,也嚴肅了起來,沉聲道:“隻要你不是犯下大逆之罪,某家看在你們亡去的父親麵上,自然會原諒你。”
聽到王審知的許諾,王延華這才下了決心,開口道:“昨日我們兄弟四人一同到那趙引弓住處耍子,那趙引弓取出一副玉盤來……。”於是便將那天他們到趙引弓住處,趙引弓對王延應等人所說的一席話和盤托出。原來那天王延應等人離開趙引弓府邸後,這王延華卻是越想越是妒恨,此人在王延應四兄弟中無論才智還是武勇都是老幺,平素就為兄弟們瞧不起,自己也知道就算將來如同那趙引弓所說的王延應得了大位,隻怕自己這個同胞兄弟也得不到什麽好處,還要平平的擔了不少風險,加上趙引弓將玉盤那等重寶就送了王延應一人,自己卻半點好處也沒落到,索性便向叔父先行出首,他也知道自己不是當威武軍節度使的料,可這番忠心表現出來,想必叔父總不會虧待了自己。
王審知一開始聽王延華敘說時,臉上還帶著一絲微笑,可越是聽到後來,臉色就越發凝重,待到最後,聽到王延華道:“小侄也知道私自向那趙引弓索要財物乃是大罪,隻是兄長有命,做兄弟的不敢不從,還望叔父看在亡父份上,繞過我等兄弟!”
王審知是何等人物,隻聽王延華這一番話說下來,已經將當時的情景猜的七七八八,也聽出了王延華撇清自己,將所有責任盡數推到兄長王延應那邊的用意,當然他不會將這個不成器的侄兒那點小九九捅破。他心中暗歎了一聲,冷笑道:“好個趙引弓,果然是個不安分的人,某家還本欲保你,如今看來倒是看錯了人。”說到這裏,王審知走到門口,高聲道:“來人,傳顏先生來,本帥有事要吩咐與他!”
下完令後,王審知回到王延華麵前,對著有些惶恐不安的他微笑道:“好侄兒,你做的很好,等會你便從後門回府去吧,今日之事,你誰也不要說,我自有處置!”
那日在王延應那邊下了一步暗棋後,趙引弓便在府中靜候,他肯定用不了多久這王延應定然會再過來找他。可過了兩日,王延應沒來,王審知府上卻來了一名校尉,說節帥次日晚上要宴飲,請趙刺史也來一趟,趙引弓接過書信後,那校尉便轉身離去。趙引弓回到屋中,打開那書信,果然信中王審知說他得了一個寶物,想要請將吏們一同觀賞,請趙引弓也來一趟。
趙引弓看罷了信,暗想這寶物莫非就是自己的那幅玉盤?想不到那王延應還真的是要送給王審知,並非是向自己勒索,也不知道這對自己是福是禍,他暗想了片刻,卻怎麽也想不出來,索性回到房中歇息不提。
次日到了時間,趙引弓便領了兩個隨從到了王審知府上,果然府中冠蓋雲集,幾乎威武軍在福州的中層以上官吏都有到場,還有一些趙引弓不認識的,看打扮應該是大客商和當地世家。王審知笑容滿麵,隻是不住招呼,倒好似當真發生了什麽大喜事一般,待到了時辰,眾人分次序坐下,趙引弓才發現王審知右邊坐了一個陌生人,能夠坐在王審知旁邊的,其身份自然非同小可,可趙引弓卻是完全不認識,問了身邊熟識的威武軍將吏,竟然也不知道,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不祥之兆來。
酒過三巡,王審知擊了三下掌,堂上頓時靜了下來,王審知高聲道:“今日招諸君來,卻是王某得了一件寶物,請列位來同賞!”
堂上眾人不由得先是一靜,接著便嘩然起來,原來王審知一向自奉甚薄,對於奢侈享受之風最是厭惡,卻不知為何今日卻要讓眾人賞寶。這時後間一名婢女拖著一個托盤上來,上麵蒙了一塊布帛,那婢女將托盤放在王審知麵前,王審知隨手將那布帛揭去,果然布帛下麵便是趙引弓先前送與王延應的那套玉盤,隻見那玉盤上一百零八枚珍珠慢慢滾動,在燭光下發射出朦朧的光芒,下麵荷葉狀的翡翠與之輝映,當真是可當國的重器,饒是座上的都是見過世麵的人物,一時間也不由得給驚呆了。
“列位看這玉盤可算得珍寶?”王審知曼聲問道。
堂上頓時嘩然,讚歎的聲音便向噴泉一般從眾人口中湧了出來,一名商賈打扮的男子搶上前去道:“此玉盤質地細膩,乃是上等的“老坑種”,珍珠圓潤光滑,也是一等一的合浦珠,雕工更是巧奪天工,其價隻怕不下二十萬,不,三十萬貫以上,若是有半點看差了。請王使君將我這雙眼睛挖了去!”
“許掌櫃這雙眼睛什麽樣的寶貝沒看過,自然是不差的!”王審知笑道,方才說話的那人乃是福州有名的海商,經營珠寶數十年,一對眼睛可以說是老的成了精,堂上眾人聽他說眼前這玉盤竟然不下三十萬貫,驚歎之聲不由得此起彼伏,十幾個貪財的武人看著那玉盤的雙眼都紅了。
“王押衙?你以為這玉盤也是重寶嗎?”王審知突然轉身詢問其一旁的那個陌生男子來。那陌生男子猶豫了一會,答道:“這玉盤如此珍貴,自然算得寶物,不過要說是重寶,隻怕還差了些。”那男子這般回答,已是頗為無禮,堂上眾人不由得個個對其怒目而視。
王審知臉上卻是出現了一絲欣然之色,笑道:“果然英雄所見略同,本節帥也是這麽認為。”說道這裏,王審知竟然隨手拿起一旁的一柄鐵如意,猛地一下重擊在那玉盤上,頓時珍珠四濺,那價值數十萬貫的玉盤竟然被他那一下打碎。
王審知突然的舉動一下子把堂上眾人給驚呆了,趙引弓心頭升起一股不祥之兆,他還來不及做出任何舉動,便聽到上首王審知怒喝道:“來人,給我將那趙賊擒下!”
頓時十餘名如狼似虎的親衛撲了上來,將趙引弓按到在地,捆了個結實,推到王審知麵前,接著趙引弓便覺得膝彎處挨了兩下重擊,跪倒在地,脖子上便被兩柄橫刀壓住,動彈不得。
“你可知道這位是何人?”王審知指著身旁方才那說話男子詢問趙引弓。
“不知道,不過想必是鎮海軍那邊來的人。”
“不錯!”王審知看到趙引弓突遭大變,心思卻絲毫不亂,眼中不由得露出一絲欣賞之色,沉聲道:“這位便是鎮海軍節度府押衙王道成王將軍,你可知道我為何要殺你了吧?”
趙引弓此時已經一切都明白了,可是他還想做最後的掙紮,嘶聲道:“王節帥,呂方那廝既得隆又望蜀,欲壑難平,今日與你修好不過是等待時機罷了,你今日殺我,他日錢繆、許再思便是你的前車之鑒!”趙引弓喊到這裏,突然喉頭一緊,便再也喊不出來,原來身後的兵士看到顏嵩做了一個手勢,便用麻繩勒緊了他的喉嚨,隨即便拖了出去。
王審知冷哼了一聲,站起身來,高聲道:“列位,這位王押衙便是鎮海軍呂相公派來的使臣,呂相公願與我威武軍修好,兩家和睦,士民無有幹戈之苦,這才是我今夜要讓眾人觀看的重寶。”
眾人已經方才的突變給驚呆了,此時聽到王審知的宣布,不由得歡呼了起來,畢竟大夥都知道呂方如今已經占領了兩浙,與福建相鄰,若兩家交兵起來,定然少壯死於鋒鏑,老幼亡於轉輸,如今從主公口中聽到兩家修好的消息,自然是歡喜之極。
這時,外間已經有侍衛將趙引弓的首級呈了上來,王審知指著趙引弓雙目園瞪的首級對王道成笑道:“趙賊首級在此,王押衙請驗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