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仁瓊看了看屋內的手下將吏,除了幾個從杭州同來的部下,剩下的三個本地人:胡利是當地小豪族,本來就沒有多少土地,而且族中有好幾個子侄都已經去杭州從軍了;胡可及是附近漁民的頭領,以前漂泊於水上,岸上幾無立錐之地;俞之恒是錢繆舊部,先前本來就是用來壓服本地勢力的,自然在台州也沒什麽根基,自己名義上是台州的最高長官,若是要度田料民,他們都沒什麽損失,甚至還可以通過均田獲得一部分好處,要是能夠讓一部分豪族從中得到一些好處,拉一塊打一塊就好了,想到這裏,羅仁瓊靈機一動,對胡利問道:“胡先生,我在軍中時聽高判官說寧海周家的嫡子周虎彪在家中頗不得誌,有投靠之意,若我們將其拉過來,是否能讓其為我所用?”
胡利皺眉想了想,答道:“這消息我也有耳聞,聽說這周虎彪生下來身居異相,遍體黑毛,十六七歲時外貌便如三十許人一般,其父對其十分厭惡,加之其母親最近去世了,嫡子之位已經岌岌可危。本來要拉攏此人倒也不難,可若是要借用此人控製寧海周家的勢力來推行度田料民之事卻是千難萬難。這度田料民之事便如同要人拿刀割自己身上的肉一般,莫說他不過還不是周家家主,就算現在家主表示支持度田料民,也難以活著走出門外,留守還是別打這個主意了吧!”
聽罷胡利的話,羅仁瓊想了想,還是覺得對方所言有道理,隻得歎了口氣,低頭繼續苦想,屋中人皆無語,過了許久,突然傳出一聲怪響,羅仁瓊抬起頭來,隻見眾人個個臉色怪異,正奇怪間,方才那聲音又響了一下,羅仁瓊這才聽清楚了乃是腹中饑餓發出的咕咕聲,不由得笑道:“罷了,皇帝不差餓兵,這般餓著肚子苦熬也不是辦法,大夥兒先同去吃飽了肚子,再來想吧。”
眾人除了胡利都是精壯漢子,一上午一碗碗苦茶灌下去,此時早已餓得緊了,隻是羅仁瓊不發話,誰也不敢提這茬事,此時得了允許,紛紛起身往外間湧去,胡可及笑道:“某家肚子早就餓得緊了,都怪那周虎彪,若是他像我們這般就好了,留守一封信去,還不乖乖的趕來。”
眾人轟然笑了起來,胡可及方才所說的分明是胡話,那周虎彪若非寧海周家的嫡子,隻是一個尋常窮漢,又有哪個會打他的主意?眾人正嗤笑間,羅仁瓊卻突然停住了腳步,一旁的胡利走出幾步,卻發現他沒有跟上來,回頭一看,卻發現羅仁瓊呆呆的站在那裏,臉上滿是若有所得之色。
“留守?留守?你怎麽了!”胡利轉過身來,走到羅仁瓊的身邊,輕聲喚道。
羅仁瓊卻好似什麽也沒有聽到一般,隻是呆呆的站在那裏,隻是臉上的神色卻逐漸由若有所得變為狂喜。胡利看到他這般模樣,待要將其拍醒,又害怕是發了什麽失魂之症,胡亂拍打反而傷了對方的魂魄,正猶疑間。羅仁瓊突然大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隻要讓那周虎彪如同你們一般即可。”
眾人被羅仁瓊突兀的行動給驚呆了,也不敢上前勸解,羅仁瓊喊了幾遍,看到眾人臉上奇怪的表情,笑道:“你們以為我發癲了嗎?不是,我想出辦法推行這度田料民之法了。”
其餘幾人中如論見多識廣,處事老練,自然是要數胡利了,他也不知道此時羅仁瓊是否當真發病了,可他知道,如果羅仁瓊當真是發病了,此時最好是順著對方的口氣,千萬不能忤逆了,激怒了對方,便笑道:“留守說的自然是對的,隻是可否將這法子說給在下聽聽。”
“那又何妨。”羅仁瓊笑道:“我且問你,你和胡校尉也都是台州人,為何對這度田料民之事不反對?”
“這個?”胡利一愣,旋即答道:“我等食呂公俸祿,自然要聽呂公之命行事”
“不錯!”羅仁瓊點了點頭,笑道:“可這也不是全部原因,還有一個原因,老胡你族中也沒有多少田畝,胡校尉你幹脆就是漁戶頭領,度田也沒有多少損失,而且你們身為州中官吏,自然有朝廷分與的祿田、官蔭,這度田料民之事對你們有利無害,自然不會反對。”
“留守分析鞭辟入裏,老朽佩服的很!”胡利聽到這裏,已經確定了羅仁瓊精神很正常,否則絕對說不出這麽邏輯清晰的話,一顆心才算入了肚子,正如羅仁瓊方才所說的,自從漢代以後,中國的官員都或多或少有一定的免役免稅特權,特權的大小根據他們的官職大小所定,與台州的這些聚集部曲,割據一方的土豪不同,這些特權都是合法的。聽到這裏,胡才已經約莫猜到了羅仁瓊的意思,心下對這個武人留守的評價又高了幾分。
羅仁瓊笑道:“那些豪強地主之所以會反對我們度田料民,不過是為了保住現有的田地和蔭戶罷了,好,我就去告訴那周虎彪,若他奪取周家後支持我推行度田料民之事,我不但支持他繼承周家家主之位,而且還委任他為朝廷官吏,這樣一來,他的那些田地和部曲自然變成合法化,這樣他自然便不會反對我了,至於其他土豪是死是活,他總不會關心吧。”
眾人聽了都覺得好像不錯,可總覺得有點不對,難道這麽簡單的事總不能這麽容易便解決了吧。突然俞之恒抬頭問道:“羅留守,那寧海周家有近千頃田地,部曲四千多人,天下間豈有蔭田蔭戶這麽多的官職,便是有,也不是我們能夠給的起的吧。”
羅仁瓊此時顯然已經將頭尾想通徹了,不假思索的笑道:“一個官的確沒有這麽多蔭戶蔭田,不過可以讓那周虎彪開張名單,我們悉數保舉上去便是,加起來便有了,要是還不夠,便將那些剩下的蔭戶報做軍府,反正軍府也是不用繳稅的,給周虎彪一個宣節校尉的告身,還讓他統領那些部曲便是。我們這裏才六七個人,五百兵,如何控製得住這麽大個台州,隻要他能替我們將本地的這些豪族悉數鏟平,將度田料民之事推廣開來,便是周家那些田地人口悉數都給了他,又有何妨,我們始終是賺了的。”
眾人聽到這裏,不由得連連點頭,眼下他們能控製的就是臨海城外不到五十裏的地方,不到兩千收容的流民,朝不保夕的樣子,如果能夠按照羅仁瓊所說的將周虎彪拉過來,那自然是大賺特賺了。這時一個羅仁瓊的舊部問道:“若是這般,那周虎彪會不會勢力太大了呢?”
“太大?那時已經度田料民完畢,全台州就他一個寧海周家,他撐死就拿下一個縣吧,我拿剩下幾個縣的人力物力來對付他一個,且不說我等還有外援,想要消滅他還不是反掌之事?更何況那時周家中那麽多人都在官府做事,未必每個人都為他陪葬吧?”羅仁瓊笑道。
“可這事我們能想到,那周虎彪自然也能想到,若他拒絕了呢?”那個部下並不死心,繼續打破沙鍋問到底。
“拒絕,這麽優惠的條件,他若是拒絕了,自然有其他土豪答應了來收拾他們周家,這些土豪本就矛盾重重,如果我們要一網打盡,他們是會團結起來對付我們,可如果我們事先保證他們自家的利益,他們便會立刻的出賣其餘的人。再說他處境尷尬,便是不為自己著想,那些跟隨他的手下看到一張張告身放在眼前,也會逼著他接受我們的條件的。”
羅仁瓊自信滿滿的話語一下子給手下打足了氣,的確正如他所說的,周虎彪不可能拒絕他的條件,因為如果他拒絕,誰又能保證下一個受到這個提議的對手會歡天喜地的接受條件,給自己背後一刀呢?畢竟他們本來就是死敵,在這個亂世,“寧為凶手,莫為苦主”是所有人的共識。
“留守妙計呀,拿土豪的刀來殺這些土豪,誰死了我們都不傷心,這才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呀,哈哈!”這下才弄明白羅仁瓊意圖的胡可及大笑道:“周虎彪那廝最喜歡吃烤魚,我有個舊識,烤魚那是一絕,明日我便去尋那廝出來吃魚,正好將此事說與他聽。”
“且慢!”胡利製止道,回頭對羅仁瓊行禮道:“留守,擅自任署官吏,幹係重大,不如先稟告杭州,將那空白告身取來,更好行事,而且文事須有武備,我等也要防備那周虎彪反戈一擊,先知會明州那邊和呂相公那邊一聲,多一手準備,免得臨時反應不及。”
“老胡說的不錯,凡事須有完全準備,那胡校尉,你且先與那周虎彪聯絡,將其家中打探清楚,到時也方便行事。”羅仁瓊點了點頭,沉聲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