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字體:16+-

158周虎彪下

胡可及被按倒在地上,眼前便是那刀刃。為了陣上廝殺時不至於砍入骨頭裏拔不出來,這橫刀的刃口磨得並不鋒利,刃麵上還有幾處黑色的痕跡,可能是過去沒有擦拭幹淨的血跡,胡可及的大腦仿佛一下子凝固了,出發之前的各種準備一下子從他的腦海中消失了,大聲嘶喊道:“度田料民,度田料民,那羅留守乃是為了度田料民才將這些告身給予列位的。”

“度田料民?”聽到胡可及的回答,周虎彪突然來了興趣,他一步跨到胡可及身前,一把便將他提了起來,冷笑道:“快將這事情細細說與某家聽。”

胡可及知道自己這條性命此時便在周虎彪的一念之間,趕緊從羅仁瓊接到杭州呂方度田料民的命令說起,然後還有以這些告身官職為代價,想要收買周虎彪支持他們度田料民的計劃一一道明。

“羅仁瓊那廝倒是好打算!”聽罷胡可及的敘說,周虎彪將其推到在地,冷笑道:“這度田料民之法,乃是斷了豪門大戶的*,他此時政令不出寧海城,就想那一堆空頭告身來哄得我們替他賣命,倒是好打算,好打算啦!”

胡可及被周虎彪一推,頓時跌倒在地,他這一跌反而將其從剛才那種嚇呆的情況中跌醒了,想起了先前準備的那些對策。胡可及也知道在眼下的情況下,周虎彪若是要拒絕自己的要求,最好的選擇就是一刀把自己和同行的手下殺了,把屍體隨便找個山洞一丟,然後就推說從來沒有見過自己,裝作什麽都不知道,這樣他無論最後如何,他都可以坐觀成敗。自己若想活命,唯一的辦法就是想盡辦法陳明利害,說服周虎彪,接受告身是對他最有利的選擇。

“周虎彪,你可是要將我和同來的兄弟全部殺了,然後裝作什麽都不知道?”胡可及突然開口問道。

周虎彪驚異的看了胡可及一眼,眼中輕視的神色少了幾分,昂然笑道:“不錯,你倒不是個糊塗蛋,隻是這次留你不得,否則風聲走漏出去,對我實在不利。”

“不錯,我若是活著回去,你無論是否真的接受了這些告身,隻要官府要度田料民的風聲傳出去,你們周家立刻便成了其他土豪的眾矢之的,而官府偏生又軟弱無力,你最大可能的下場便是被家主廢除嫡子之位,被扔出去當做替罪的羔羊,隻有現在立刻殺了我,才能將這些推得一幹二淨。”胡可及每多說一句,周虎彪臉上的神色便變上一分,四周的周虎彪手下看他的眼神逐漸由輕視變為戒備。

“可若是我沒有按時回去,羅留守又會如何行事呢?”胡可及突然問道。

“你說他會派人到家中向我索人?那又如何,我隻說從未見過你便是,這台州域內,盜賊如毛,莫說就你這幾條人命,便是再多十倍,路上為盜匪所截殺也沒什麽稀奇的。”周虎彪裂開大口笑道,可他看到胡可及並沒有他的回答而感到沮喪,反而臉上露出帶有嘲諷意味的微笑,楞了一下,自言自語道:“難道你方才所問的不是這個?”他低頭苦思了片刻,臉上神情變幻,突然周虎彪抬起頭來,臉上滿是恐懼的神色,沉聲道:“你的意思是說如果你沒有回去通報成功的消息,那羅仁瓊便會派人去找寧外一家土豪,以官職告身收買不成?”說到這裏,周虎彪強笑道:“那又如何,田土蔭戶才是根本,這幾張紙片又算得什麽,沒有哪家會接受這個條件的。”

此時的胡可及卻已經將性命危在旦夕的情況拋在腦後了,笑道:“方才倉促的很,在下忘了說明白,這些官職都有一定的蔭戶和祿田,加起來雖然沒有貴府那麽多,也不算少了;而且給您的那個告身除了寧海縣尉的差遣以外,還兼有一折衝府校尉的差遣,這一府兵還是空額,您若是願意,大可將家中部曲精壯者編入軍府,列入名籍,田畝也可列入其中,加起來應該較之周家所有的部曲土田還有多的。”

周虎彪的臉色頓時蒼白了起來,如果胡可及所言屬實,那麽這個條件就非常優厚了,周家現在雖然田畝賓客不少,可其中有許多是乘著州中無主,兼並掠奪而來的,一旦安定下來,一定是要吐出來一部分的,按照他在家中聽到的口風,家中長老認為能夠保住三分之二就覺得很滿意了,而依照胡可及所言,官職所有的蔭戶與祿田,是合法的無須交稅和服勞役的,也就是說家中兼並而來的非法田產已經被洗白了一部分;更重要的是,還給了自己一個折衝府校尉的位置,鎮海軍的軍製乃是分為六坊,每坊下有若幹府,軍士分轄在各府之中,出則征戰,歸則耕作,這些田畝也是無須交稅的,軍府之外也不會征發府兵參與勞役,也就是說,羅仁瓊開出了將周家保存現有全部田畝和蔭戶的條件,甚至還允許周家保存現有的武裝部曲。周虎彪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會不會接受這個條件,但是他相信那麽多豪強中,肯定至少有一家會接受這個條件,那自己現在殺了這胡可及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因為他不知道會是哪一家接受了官府的收買,這樣一來,官府雖然暫時在台州勢力還很弱,可是在敵方陣營中有自己的釘子,還能得到杭州方麵的支援,無法團結在一起的豪強世家們是不可能將鎮海軍的勢力趕出台州,所能爭取的無非是能夠保留多少免稅田畝和蔭戶罷了,可對方現在就已經拿出了周家可以保留全部田畝和蔭戶的條件了,甚至更多,自己的選擇難道不是很簡單了嗎?

“來人,快將胡兄扶起來。”轉瞬之間周虎彪已經做出了決斷,既然結局已經確定,與其讓別人出賣自己,不如讓自己出賣別人。他撩起衣衫前襟,拜倒到胡可及麵前,沉聲道:“虎彪行事粗魯,方才無禮之極,還望胡兄海涵。”

胡可及好像已經將方才被按倒在地,險些身首異處的情形忘得一幹二淨,笑道:“那這麽說,周兄弟是接受羅留守的條件呢?”

“不錯!”周虎彪站起身來問道:“不過有一事在下不明,羅留守開了如此優厚的條件,為何不直接去見家父,卻冒著諾大風險來找在下呢?”

胡可及聽了對方的問話,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不錯,某家這次找的並非周家,乃是周兄弟,這些告身也是給周兄諸位手下,而非他人的。”

聽到胡可及的話,四周頓時一陣聳動,他們都知道周虎彪此時在周家中也還遠不是做主的人,就算將這協議達成了,周虎彪也未必能落到什麽好處,更不要說他們了,此時聽到胡可及的意思,竟然將周虎彪單獨拉出來,怎不讓他們又驚又喜。

胡可及看了看四周的那些周虎彪的心腹,對自己方才那段話的效果很滿意,笑道:“羅留守這麽做有兩個原因,其一周家擁有很多,而周公子什麽也沒有,更容易說服;其二,周家乃是寧海第一大族,我等若是上門,隻怕太惹人眼,後招不便使出。”

周虎彪那幫手下還聽得雲裏霧裏的,周虎彪倒是立刻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周家現在既得利益太多,羅仁瓊出的價碼雖然也不低,可還都是畫餅,怕那周家家主被家中那些短視的長老挾製,做出了錯誤的決定,但周虎彪這邊就不同了,完全是個無產階級,連那個繼承人的位置都是朝不保夕,身邊這幫手下也都是些打家劫舍的流氓無產者,在這場度田料民的鬥爭中,失去的隻是鎖鏈,得到的可是官職、仆役、田產,參與鬥爭的熱情和堅定性和周家那幫既得利益者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語的了,就算周虎彪現在有了退意,他那幫手下也會推著他往前走的。

周虎彪不禁黯然的歎了口氣,他也不是傻瓜,也知道那羅留守不是大善人,拿出這麽一塊大餅出來,肯定是要用自己這把快刀見血的,隻怕第一個對象還是周家的家人。想到這裏,周虎彪突然閉上了眼睛,自己小時候因為容貌醜陋而受到的諸般欺淩,還有父親對自己冷淡的表情,還有仆役背後的議論一件件浮現在自己的腦海中,從來沒有這麽清晰。周虎彪猛地搖了搖頭,低吼了一聲,一旁的手下還以為他發了瘋症,正要搶過來按住他,免得傷了人,卻隻見周虎彪睜開雙眼,目光清朗,顯然清醒的很,這才停住了腳步。

“某家既受官職,周某自當惟羅留守之命是從,如有違令,甘當軍法從事!”周虎彪跪伏在地,沉聲道,身後的心腹對視了一眼,也紛紛隨之跪下,齊聲應和道:“甘當軍法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