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八十個木箱,每隻箱子上都有編號,前四十隻箱子裏放的都是兩具鐵甲,一共八十具,後麵四十隻箱子每隻箱子放了一張強弩,另外還配了五十隻弩矢,請周校尉清點查收。”胡可及指著地上的木箱稟告道雖然他強自裝出一副平靜的模樣,可臉上還是忍不住露出了一絲自得。
可是此時堂上眾人一個個目瞪口呆,沒有一個人注意到胡可及的失態,自古以來,甲胄和強弩都是國家嚴令禁止私人持有的軍國之器,而且與同樣禁止百姓持有的長槊、長柄大刀不同,甲胄和強弩由於製造的成本和技術含量很高,即使在藩鎮割據多年,武器禁令早已變為一紙空文的今天,在土豪部曲中也是極其罕見的。就算是周家,在搜羅了不少明州潰兵裝備的今天,全家的鐵甲加起來隻怕還不到二十領,而那羅仁瓊居然一下子就拿出八十具來,更不要說那些強弩了,饒是周虎彪,也被對方出手的大方驚震撼的一時說不出話來。
周虎彪探出手去,從木箱中取出一頂頭盔來,手指頭觸摸道頭盔的金屬表麵,頓時感覺到輕微的刺痛,周虎彪仔細一看,原來是上麵有少許的毛刺,顯然這頭盔是新近鑄造出來,連表麵的金屬毛刺還沒來得及打磨幹淨,周虎彪心中不由得微微生疑,原來自從淮南之亂之後,兩浙乃至淮南的經濟都受到了很大的破壞,鋼鐵的產量和工匠的工藝水平都倒退了不少嗎,所有的藩鎮不約而同的都把有限的鋼鐵用在刀刃上——刀劍箭矢,至於頭盔這類相對於不那麽重要的裝備,往往就用皮革或者鐵片代替了,反正從某種意義上講,普通士兵也不過是消耗品罷了,像這等新近製造出的鐵盔,實在是少見的很,“難道呂方那邊的鐵多到連普通士卒都用上鐵盔那麽的地步嗎?”周虎彪心中不由得暗自心驚。
“張傑夫,你過來,試試這具鐵甲。”周虎彪突然出聲道,一旁那條漢子趕緊應了一聲,將那鐵甲裝束起來,在旁人的幫助下,不一會兒便裝具完畢,周虎彪走到近前上下打量,隻見那張傑夫便好似穿了一件及膝的大衣一般,隻不過這長衫乃是鐵鏈串聯而成的,在心髒腋下等要害處,還加有鐵片襯裏以加強防護效果,而且這鎖帷子如同後世的T恤頭套一般,還有一個頭套連接在脖子上,作戰時可以套在頭上,外麵再戴上頭盔,既可以加強頭部要害的防禦,還可以抵禦頸子側麵和後麵的砍殺。
張傑夫揮舞了一下手腳,驚喜的喊道“頭領,這鐵甲真不錯,穿在身上也沒什麽限製,舉手投足全無妨礙。”旁邊的同伴豔羨的目光讓他越發得意起來,伸手拔出腰刀,剛要比劃兩下,卻聽到周虎彪的聲音:“且慢,你把腰刀給我,來,把頭盔戴上。”
張傑夫順從的接過頭盔,這頭盔式樣很是奇怪,麵部隻有眼睛還有鼻孔和嘴部部位留下了三個大小不一的孔洞,其餘部位則是嚴絲合縫。張傑夫好不容易才戴上頭套,又把腦袋塞進頭盔中,他的視野立刻變得狹窄起來,隻看到麵前的周虎彪嘴巴張合,卻聽不清楚對方的聲音。
“小心,站穩了!”周虎彪提醒了手下一句,便反手一刀向對方的胳膊砍去,隻聽到一聲輕響,濺起一陣火花,周虎彪上前一看,隻見刀鋒所到之處,在盔甲上隻是劃起了一條白痕,張傑夫卻是毫發無傷。
“好!”堂上頓時暴起一陣叫好聲,這些周虎彪的手下都是明眼人,看出方才周虎彪方才那一刀一砍一拖,雖然也就五六成力,可若是尋常鐵鱗甲,至少也要開出兩三分深的口子,若是皮甲,隻怕那隻胳膊已經廢了,可這鐵甲居然絲毫無損,這戰陣之上,白刃相對,生死本就是一線之間的事情,有了這身甲,不啻於多了一條性命。
周虎彪將手中佩刀丟到一旁,轉身對胡可及拜謝道:“羅留守如此慷慨相待,周某自當盡心竭力,將此事辦得妥妥帖帖。”
胡可及卻攔住對方拜謝,笑道:“軍中自有製度森嚴,末將位在周校尉之下,不敢受這拜謝之禮,而且周校尉既然已為鎮海軍中之人,此番也是受軍令行事,這些甲胄不過是份內之事,在下此番前來也是受周校尉節製,又何必拜謝呢?”
周虎彪也是個靈醒的,胡可及稍一提醒,便覺察自己雖然受了官職告身,可是內心中卻還沒有自視為羅仁瓊部屬,這可就犯了大忌,他趕緊笑道:“胡押衙說的是,末將體會得了。”言罷,他轉過身來,喝道:“大夥兒肅靜了!”
堂上眾人頓時肅靜了下來,周虎彪環視了一會自己這些手下,沉聲道:“大夥兒跟我周虎彪一般,都是些任俠尚氣之徒,若要我們壟前屋後,種田扶桑隻怕是不成的,今日某家有一樁大事,若是成了,大夥兒人人都有好處,周某在這裏拍胸脯,至少一份家業是跑不脫的,列位以為如何呀。”
周虎彪話音剛落,人群中便有一人應和道:“頭領何必多言,您一句話,大夥兒水裏水去,火裏火去,莫非平時好處拿了,頭領用得到的時候,便縮卵了,若是有這等小人,我朱五第一個放不過他。”
“好!既然兄弟們如此義氣,倒是某家做的小了。”周虎彪笑道,便隻講周雲起即將托付他準備諸家豪強組織聯盟對抗官府“度田料民”之事和盤托出,待到一一道明後,周虎彪沉聲道:“此時乃是和官府相抗,幹係甚大,列為須當口嚴,否則走漏消息,便是彌天大禍。”
看到下麵眾人臉色凝重,胡可及不由得暗自點頭,周虎彪對他手下這番話有兩個好處,其一,通過宣布任務的艱難將手下那些不夠忠實自己的分子篩除出去,剩下的自然是對他義氣深重之人,事先消除了有人向周家告密的可能;其二,在此之後無論他在自己手下采取什麽奇怪的措施,他的手下也會以為是為了防備消息走漏給官府,不會奇怪,周家人自然更不會生出防備之心,反而會以為他行事周密。而周虎彪此番行事真實的目的,隻有他自己知道,自然此番不會泄露。
看到手下的表現,周虎彪滿意的點了點頭,立刻將盔甲和弩弓分發下去,至於胡可及和同行的手下,周虎彪隻是推說是一隊新近加入他們的潰兵,這種事情在當時也是常見的很,畢竟台州戰亂已久,像這種二三十人規模大小的隱藏在山間的潰兵實在太多了。
待到眾人退下,周虎彪卻將那次同去山間私會姘頭的心腹留了下來,這些人此番又見到胡可及,又看到這麽多盔甲強弩,心下早已明了,想起當時那一疊官職告身,心中熱衷之情幾乎便要噴薄而出,此番見到頭領將自己這十幾個留了下來,歡喜之情更是溢於言表。此時的周虎彪卻不似方才那番表情,隻見其臉色鐵青,雙目中滿是殺氣。
“此番我受羅留守之命,處置那些對抗官府的叛逆!”說到這裏,周虎彪頓了一下,尤為加重了“叛逆”那兩個字的語氣,語氣中滿是殺意,環視了一下四周的心腹們,隻見他們目光中滿是狂喜。周虎彪冷哼了一聲,繼續說道:“你們也都知道,自從母親去世,我在家中的地位也就一日不如一日了,劉雲起那廝日夜在父親那裏進讒言,想要把我嫡子之位奪去,家中那些小人看到他得了勢,也都站在他那邊,不將我放在眼裏,要知道我周虎彪才是家中嫡子!我要把屬於我的一切全部拿回來!”到了最後,周虎彪幾乎是在低吼了,自他懂事以來,便察覺到四周那些異樣的眼光,可是幼小的他隻能低頭忍受,不過今天也不需要了,再也不需要了!
周虎彪的心腹們興奮的交換著眼色,情況比他們想象的最好還要好。他們靈敏的鼻子在周虎彪的話語裏幾乎已經可以聞到血腥味了,除了刀劍和身上的衣衫什麽都沒有的他們,最害怕的就是周虎彪奪回了周家之位後,便把他們一腳踢開,重新任用族人,畢竟“血濃於水”這句話不是白說的,可是有了周虎彪這句話,他們就可以把周家中那些擋路的人盡數殺掉,那時周虎彪除了他們這些一同流過血的部下,還有什麽人可以依靠呢?
“頭領,我朱五就是你手中的刀,你要誰的命,他就別想活。”說話那人體型精幹,正是方才在堂上第一個出聲應和之人,平日裏那張憨厚的麵容肌肉扭曲,顯得分外猙獰。
“對!對!他就別想活!”眾人低聲應和道,每個人的眼中都滿是殺戮的渴望,一旁的胡可及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他幾乎以為眼前的不是一群人,而是一群餓狼,隨時可能撲上來把自己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