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自生站在屋中,被王茂章突兀的舉動給驚呆了,傻傻的站在當中宛若木雞一般,到了外間的侍衛進來驅趕才出得門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畢竟隻是個不到二十的少年,投入呂方麾下後,更是隻看到己方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無論是錢繆那種縱橫江南的梟雄,還是趙引弓那種盤根錯節的土豪,在呂方的計謀和兵鋒下,都紛紛倒下,自然將世事看的簡單了,此番受命前往潤州,早就下了決心,一定要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將這王茂章說服,兵不血刃便拿下這潤州,可想到對方根本就不聽自己說,便將自己驅逐出來,實在是又羞又惱,不知不覺間兩行眼淚已經流了出來。
“老匹夫,他日落入少爺手中,定要將你的首級斬落,漆作尿壺!”王自生猛的一頓足,猛的向外間快步走去。
惱怒的王自生並沒有發現,在他的身後,一扇窗戶被微微推開了一絲細縫。在窗戶後麵,王茂章透過那細縫凝視著少年的背影,臉上早已沒有了方才的惱怒,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地疑惑。“呂任之呀呂任之,莫非拿下兩浙之後醇酒婦人便讓你糊塗了,居然以為派個半大孩子來,隨便帶句話,某家便會乖乖的投靠你,如果是這樣,你也不過是砧板上的一塊肉罷了,早晚都會成為某家的盤中美食。”
從派往宣州的通知楊渥的快船出發算起,已經有十餘天了。像廣陵這樣戶口和商旅眾多的都市,絕對不可能長時間封鎖交通,所以在派往宣州的信使出發兩日後,吳王府中便下令恢複了各處交通,隻是判官周隱依然被軟禁在家中,不得與內外通信,各處城門也有重兵把守,嚴加看守。
廣陵北門,戒備森嚴,把守的軍士們披甲持兵,寂靜無聲,本來還有些暖意的陽光照在士兵們的甲葉和兵器上,閃爍出金屬的寒光。進出的行人和商旅們經過這裏,都下意識的閉住嘴,加快腳步,想要盡快通過這裏。,可是平日那些十分鬆散的檢查軍士,此時也完全變了一副模樣,好似眼前的行人個個都是犯了謀逆大罪的惡人一般,刨根問底,幾乎連對方生下來屁股上長了幾顆痣都搞清楚了。那些進出商旅雖然心底都惱怒的很,可看到這般陣仗,哪裏還敢多話,隻是在腹中大罵,隻怕將這些軍士的老媽都幹上百次了。
“冤枉,冤枉呀!,小人當真是去楚州販鹽的商人啦!莫要冤枉了好人!”城門處突然一陣混亂,可就連那幾個平日裏最愛看熱鬧的本地破落戶此時也一起將臉轉到另外一邊,好似身旁什麽也沒有發生一般,開玩笑,當時不同往日,連吳王府中的親軍都派出來了,傳聞是吳王危在旦夕,一個不討好,吃了皮鞭軍棍是小事,丟了脖子上的吃飯家夥都是尋常。
隨著一陣甲葉碰擊聲,五六名披甲軍士撲了上來,將一名中等身材的黑衣中年人拖到了一旁,方才詢問的軍士對正皺眉看著這邊的軍官拱手行禮後,稟告道:“啟稟都頭,這廝說要去楚州販鹽,可現在是冬天,都沒甚麽太陽,鹽田產鹽甚少,隻怕沒有說實話。”
那中年人本來看到那些披著鐵甲的王府親軍,早已嚇得半死,已經癱軟在地上了,可聽到那軍士的話,又不知從哪裏爆發出了一股力氣,一把抱住那軍官嘶聲喊道:“都爺,冬日雖然曬鹽不行,可還有煮鹽啦,小人的的確確是去販鹽的,若是都爺信不過,最多小人不去了就是了,小人家中還有老小,都指望著小人養活,還請都爺大發慈悲,放過小人這一遭了。”說完便連連叩頭。
那都爺看那中年人額頭上滿是血汙,不由得心頭微微一軟,正要開口訓誡兩句,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背上不由得一緊,硬起心腸,沉聲道:“你這廝狡黠善變,分明是奸細,來人,拖到一邊去斬了。”
那中年人頓時嚇呆了,他原以為會挨上一頓軍棍,最多是關上一些日子,自己家人要破費些錢財贖自己出來罷了,可誰想到那小小守門的都頭便要把自己斬了。不待那中年人大聲呼救,旁邊早有兩名壯漢撲了上來,將其拖到一旁的牆根的一個小洞裏,按到之後便手起刀落,鮮血立刻濺了滿牆都是,一旁早已橫七豎八的躺倒了十餘具無頭屍首。
“將這廝的首級掛到城門上去,也好警示一下那些亂黨。”那都頭的身後傳來一個人的聲音,都頭趕緊回身行禮,說話的那人便是淮南親軍左衙指揮使張灝,隻見其臉色烏青,顴骨突出,臉上早已瘦了一圈,隻有一雙眼睛還如鬼火一般,幽幽的透出光來,雖然是大白天,也好似九幽惡鬼一般,一看便讓人心生寒意。
原來自從楊行密病重,派出快船招其子楊渥回來之後,徐溫與張灝二人便是晝夜不息,輪番巡視各處城門和城內的重要地點,他們明白在周隱身後的那些老軍頭在淮南軍中有多大的影響力,在楊行密危在旦夕,楊渥又還沒有趕到的這個緊要關頭,就算是他們兩人親統的牙軍之中也是人心搖動,若是那些外州大將以“清君側”之名領兵攻過來,那些手下中若是有人響應的,便是一發不可收拾,那時無論勝敗,廣陵城都玉石俱焚的下場。他們兩人既然已經上了楊渥的船,便早已沒有回頭的路可以走了,不說別的,隻要那個被困在家中的判官周隱能夠活著出來,隻怕第一個就要拿他們兩人祭旗,到了此時也隻有咬牙苦撐了。這張灝脾氣本就暴躁易怒,這些天苦熬下來更是變得殘暴好殺,十餘天來,廣陵諸門也不知有多少無辜平民死在他的刀下。
看到那中年人一個不討好便死於刀下,進出城門的客商百姓更是噤若寒蟬,如非害怕引來守兵懷疑引來殺身之禍,隻怕那些排隊之人早就一哄而散了。張灝又巡視了一會,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知道是自己已經是筋疲力盡了,便上的城樓,吩咐守門校尉一個時辰後叫醒自己,便找個角落躺下睡去。
張灝這十餘日來,每日裏最多也就睡個個把時辰,便是鐵打的漢子,也經不過這般苦熬,腦袋一沾地麵,便昏昏睡去,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他隻覺得地麵上下晃動,倒好似地震了一般,突然驚醒,卻隻見方才那校尉正在猛力搖晃自己,臉色焦急,口中說的什麽卻一時聽不清楚。
張灝坐起身來,腦中還是昏昏沉沉,隻覺得什麽事情好像都慢了幾拍似的,旁邊那校尉見情勢緊急,也顧不得那麽多了,拿起一旁的瓦罐便倒在張灝頭上。冰涼的冷水澆在頭上,張灝打了個寒顫,神智立刻清醒了起來,那校尉見主將雙目清明了起來,趕緊一把將其拖起,一麵急道:“張將軍,不好了,舒州刺史劉威和黑雲都指揮使呂師周二人便在城外,要進城覲見吳王,還帶了千餘兵士。”
“什麽?”張灝險些從陡峭的樓梯上跌了下來,這兩位統軍大員在這個節骨眼上回來要見楊行密,更不要說那個劉威還就是判官周隱舉薦的淮南節度使繼任人選,這一切也太湊巧了吧。
“難道他們已經知道了楊行密的病勢了,便要動手了不成?”張灝搖了搖頭,就這一千多人馬,應該不太可能。張灝停住了腳步,回到城上,仔細的觀察了片刻,城外的確隻有千餘人,遠處也沒有大軍行進的痕跡,他轉過身來,對那校尉低聲道:“你立刻讓城樓上的守兵們準備弓弩礌石,煮沸滾水,還有城門吊橋,我一下號令,就給我放下吊橋,關閉城門,放箭倒水。還有,你立刻派人到吳王府,讓他們派援兵來。”
“是!”那校尉知道此時正式緊要關頭,轉身便要去執行命令,張灝一把抓住那校尉,補充道:“讓城頭的兒郎們手腳輕點,盡量別讓他們發現,能拖得一刻便是一刻。”
那校尉會意的點了點頭,趕緊回身吩咐士卒去了。張灝這才向城下走去。
張灝下得城來,隻見城門洞裏,先前那個都頭正站在一旁,竭力的勸阻著劉威與呂師周二人進城。可他不過是個芝麻大小的軍官,哪裏擋得住劉、呂二人,眼看這兩人的親兵已經將那都頭趕到一邊,讓開一條通道來。張灝見狀,趕緊快步趕了上來,臉上強自堆出笑容,斂衽拜道:“二位趕回廣陵,末將未曾遠迎,請多多恕罪。”
劉、呂二人雖然無論從資曆,官位上都遠勝張灝,可張灝畢竟也是楊行密身邊的心腹將佐,也不好直接闖過去。那兩人對視了一眼,也不下馬,劉威將臉偏到一邊去,裝作根本沒有看到對方,隻是冷哼了一聲。呂師周拱手還了一禮,笑道:“想不到在這裏碰到張左衙,倒是湊巧的很,正好帶我們二人去拜見吳王。”說罷便要打馬前行。
張灝見狀,趕緊上前一步強拉住二人的馬匹,笑道:“下官淺陋的很,倒是未曾聽聞吳王有招二位回廣陵的消息。”
“讓開!”劉威見狀,眉頭微微皺起,臉上已是生出一股怒意來,他本是領軍大將,一聲令下,便是千萬人人頭落地,此時顏色稍動,張灝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後退的衝動,可一想起此時的情形,若是讓這兩人領兵入了廣陵,隻怕局勢便不可收拾,一咬牙卻不讓開,沉聲道:“二位未得吳王敕書,便是不能進城!”
劉威臉上閃過一絲紅暈,右手已經按在腰間刀柄上,卻被旁人伸手按住,一看確實呂師周。呂師周方才還有幾分笑意的臉上此時已經好似蒙上了一層寒霜:“劉刺史乃是吳王生死兄弟,往日裏便是深夜求見,吳王也會單身相見,今日為何如此。”
張灝心知眼前二人都不是好相與的,那呂師周雖然平日裏臉上滿是笑容,卻素來以多智聞名淮南軍中,指揮的黑雲都更是勇猛冠於淮南,像這等人物定然是不發作則罷,一發作便是斬盡殺絕,可現在也沒有退路了。想到這裏,張灝隻得硬著頭皮道:“二位須知今時不同往日,外臣無有敕書領兵入都者,以謀逆論處,莫要犯了法度讓末將為難。”
看到張灝不但不讓開路,還口氣越發強硬。劉威不怒反笑:“好個以謀反論處,某家今日便斬了你這小卒,再去見吳王,倒要看看楊兄弟會不會治我個謀逆大罪。”說到這裏,劉威已經拔出腰刀,從馬上一刀砍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