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高寵站在一旁竭力說服自己的時候,不遠處的村中突然升起一股黑煙,倒像是失火了的模樣。那幾個正趴在地上懇求的老漢趕緊爬起身來,隻留下一人繼續看護被踢昏的同伴,趕回村中救火。高寵見狀,也叫上幾個隨員回身從船上拿起棍棒水桶往村口趕去,待一行人到了村口,隻見火光四起,不過是一瞬間的功夫,已經有七八處宅院都著火了,讓人一時間也不知道從哪裏下手。
高寵眼見得火勢蔓延的如此之快,想要撲滅肯定是來不及的了,如今最好的辦法就是盡量將火場旁的房屋拆掉,免得火焰蔓延開來。於是他趕緊分派人手行事,幸喜這村中房屋多半是些茅草鋪頂,土胚夯製的屋子,拆起來還比較容易。在高寵等人的奮鬥下,總算將火勢逐漸控製住了。
高寵眼見得火勢沒有繼續蔓延開來,剛剛鬆了口氣,卻聽到火場內傳來一陣求救聲,依稀可以辨認是年輕女子的聲音。他不由得一愣,方才那幾個老人不是說村中就他們幾個走不開的老朽嗎?哪裏來的女子?正當他驚疑的時候,求救聲又靠近了許多,透過火光依稀可以看到兩個人影,正猶豫不決是否衝過火牆。
此時情勢緊急,高寵也來不及多想,操起旁邊的水桶便往火牆那邊潑了過去,那火頭燒的正旺,沒冷水一激,不但沒有滅,反而撲的一下升起了好大一截,高寵隻覺得眼前一亮,趕緊偏過頭去跳到一旁,隻覺得左臉一陣微痛,一摸眉毛已經被燒焦了。
高寵也顧不得傷勢,搶過一旁的木棒撲打了幾下火堆,旁邊兩名隨員又打來些井水潑上去,火勢稍稍小了點,這時火牆後人影一閃,高寵等人趕緊讓開,隻見一人渾身火光跌倒在地,原來是火場中那人眼見得在火場中也是個死,看到高寵這邊火稍微小了掉,便賭命衝了過來,那人落地後便四處翻滾,高寵等人又用浸濕了的衣物撲打,好不容易才撲滅了那人身上的火。剛剛喘了口氣,火場中傳來一聲慘叫,回頭一看,原來火場中一堵牆被燒的久了,倒了下來,正好將剩下那人壓在了下麵,眼見得不活了。
“水!水!”高寵等人正看著火場,身後便傳來一陣陣微弱的哀求聲,回頭一看,卻是方才逃出火場那人,正在掙紮著往一旁的水桶爬過去。高寵走到井旁,打了一罐水走到身旁,那人搶到手中,便往嘴裏灌去。高寵這才有機會上下打量這人,隻見這人衣衫被火焰燒了許多個洞,麵容和其他裸露的皮膚也滿是煙塵,披頭散發,也看不出是男是女。高寵正打算開口詢問,那人喝水喝的太急了,一口嗆住了,趴在地上痛苦的咳嗽了起來。
“你可村中百姓,可知道為何突然發火了?”看到那人咳嗽逐漸停止了,高寵便開口問道,他也覺得這火來的蹊蹺了點,而且火勢蔓延的太快,倒像是有人故意縱火而成的。
“我也不知道。”地上那人茫然的搖了搖頭,雖然聲音還有些嘶啞,但可以聽出是個年輕女子。“聽說有官船經過,父親便讓我和小弟在地窖裏躲藏,結果稀裏糊塗的便著了大火,我們在地窖裏,待到發掘的時候,四處都是火光,小弟也就……。”說到這裏,那女子再也忍受不住,撲倒在地上痛哭起來。
此時高寵已經明白為何原委了,原來那幾個老人看到官船,便讓兒女隱藏在地窖中,自己來應付勒索,卻沒想到天有不測風雲,竟然招了祝融之災,如非自己救援的及時,隻怕這女子也是個葬身火海的下場。
高寵正想安慰幾句,卻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怒罵聲,聲音依稀是使團裏的那個陳虞侯的,他怕出了什麽禍事,趕緊覓聲跑了過去,拐了街角便看到血泊之中伏著兩具屍首,左邊站著七八條軍漢,當中的正是那陳虞侯,正高聲叫罵,手中提著的橫刀正滴著鮮血。
“這是怎麽回事?”高寵趕上兩步,沉聲問道。
“高正使你也來了。”看到來人是高寵,那陳虞侯轉過身來,臉上滿是油光,指著右邊一夥人道:“那幾個老賊看到官船來了,便將女子丁壯隱藏在地窖中,隻說村中隻有他們這個老漢,哄騙我們。丁老三腦子靈光,便在村中放火,逼他們出來。結果果然不出丁老三所料,不一會兒便逼出了十幾個。這些賤民居然還敢持械行凶,圍攻官差,不殺兩個,他們就不知道馬王爺生了三隻眼!”
高寵往右邊看去,隻見十幾個人或站或臥,男女老少皆有,當中幾個老人正是先前在村口的老漢,齊刷刷的都盯著這邊,目光中滿是憤怒和仇恨。
“畜生!”對麵人群中站起一人來,便是方才在村口被陳虞侯踢昏過去那個老者。他渾身顫巍巍的,好似隨時都會跌倒在地一般,可這老漢猛地一下推開旁邊伸手想要扶持他的村中後輩,指著高寵這邊罵道:“你們一進村子就什麽都搶,要丁壯,要女人,不給就放火燒村子。難道我們還要乖乖的把什麽都送給你們才對嗎?老天爺為什麽不把你們都收了去。”
“老東西,你們竟然敢辱罵官府,來人,給我把這個老東西都殺了!”陳虞侯聞言大怒,身後應聲衝出五六條如狼似虎般的大漢,撲了上去,人群中立刻爆發出一陣怒喝哭喊聲,隻是雙方力量懸殊,不一會兒方才怒罵那老漢便被拖了出來,按倒在地。陳虞侯走到那老漢麵前,一腳踩在對方的臉上,臉上露出殘忍的笑容,拔出腰刀道:“老東西,你方才罵我什麽?”
那老漢骨頭倒硬得很,嘶聲罵道:“畜生!要是呂相公還在丹陽,你們這幫畜生哪裏趕來這裏撒野,有本事你就殺了我,鎮海軍的大軍遲早打過來,把你們這幫兔崽子全殺了。”
陳虞侯聽了不怒反笑:“好硬的骨頭,還指著呂方那賊子的兵來,我若是讓你一個時辰內死了,算我對不起你。”說罷便一刀往下刺去,隨即發出一陣慘叫聲。
高寵見狀再也按捺不住,正要上前阻止,卻被一旁的好友抓住,高寵怒道:“你快放手,這廝太過分了。”
那好友卻死也不放手,低聲道:“你本來就和那呂方是舊識,若是在這裏逆了那廝的意,回去告你一個包庇匪民,背主通敵的罪名,你可怎麽吃得了幹係。反正這個老頭已經死定了,你又何必搭上自己呢?”
“罷了,罷了。”高寵自忖此次去杭州自己肩上的擔子極重,若是和這個陳虞侯鬧翻了,隻怕反而誤了公事,隻是眼前這人間地獄般的場景他再也不想看下去。於是將袖子猛的一甩,喝道:“放手,我們回船上去。”
那副使見高寵轉身離去,本想尾隨而去,又怕那陳虞侯因為他們不告而別生氣,正左右為難,卻聽到那陳虞侯的聲音:“莫不是那高正使見不得這血汙場麵,回船去了?”
“正是。”那副使趕緊應道,臉上滿是擠出來的笑容。
“聽說高正使以前也是見過刀兵的漢子,不是那等百無一用的書生,想不到也是這般模樣。”陳虞侯冷哼了一聲,大聲道:“那便請副使回去通知一聲,稍待個把時辰,下官自會選兩個模樣周正點的娘們洗幹淨了給二位帶回去。”
“不必了,不必了!”副使臉上滿是尷尬,看到陳虞侯做了個自便的手勢,便趕緊轉身離去了,身後傳來了一陣陣的慘叫和獰笑聲。
“啪!”一隻茶杯在地板上摔得粉碎,高寵臉上滿是鐵青色,右手正在劇烈的顫抖著,顯然方才那茶杯便是他摔壞的。
“高兄,高兄,你這是何必呢?氣壞了身子便不好了。”副使看著高寵,臉上滿是為難的神色,其實他更害怕的是怕船上的隨員將這告訴那陳虞侯,惹來禍患,隻是他知道若是這般說,隻會惹得高寵更加惱火,才換了個說法。
“害群之馬,一過了江便這般橫行霸道,仗著是大王的舊人便這般胡來,先王的基業定然要害在這些狗賊的手上。”高寵現在與其說是憤怒,更不如說是擔心。自從楊渥繼位以來,任用的多半是自己的舊人,像徐溫、張灝、高寵等忠誠於楊行密的王府舊臣為楊渥的繼位立下了大功卻沒有得到相應的恩賞。不但如此,楊渥更換王府衛兵,重新組建新軍的行動無形之中也剝奪了徐溫等人的權力,這樣一來,從實際上來講,徐溫等人反而成了楊渥繼位這一事件的受害者,而且徐溫、張灝和高寵又不一樣,徐、張二人都是絕對的現實主義者,並沒有什麽節操和道德可言,他們對於楊氏父子的忠誠從某種意義來說是一種投機,他們希望自己現在的忠誠可以在未來換來百倍的回報,可一旦他們得不到回報,那忠誠就不複存在,甚至會變成百倍的仇恨。而他們之所以現在還沒有行動,無非是因為那些還保持著表麵上的服從的外州實權派,沒有楊家的大義名分,徐、張二人是沒有能力控製他們的。所以從表麵上看楊行密死後,完成了權力交接的淮南風平浪靜,而實際上卻是潛流湧動,這個平衡十分脆弱,這些楊渥身邊的舊人是他的支持者,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他的累贅,他們的每一項惡行都會被記在楊渥的頭上,到了那一天,那些隱藏在水麵下的巨獸就會把他們和他們的主人一同拖下水麵,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