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方轉身走了,隨行的將佐自然也跟著走了,隻剩下一個年輕人,笑眯眯的拱手行禮道:“末將王自生,奉大王之命,護送李公回營!”說罷便轉身牽來兩匹裝具齊全的戰馬,將一匹的韁繩遞了過來,李遇見呂方當真釋放了自己,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隻得僵硬的接過韁繩,王自生也不多言,自顧在前帶路,不一會兒便出得營來,兩人分別上馬,一路向西而去,路上遇到了四五處鎮海軍的哨卡,可王自生隻是從腰間取出一麵令牌揮了揮,哨卡的守卒便忙不迭的讓開了,李遇看在眼裏,心知這年輕將佐定然是呂方的心腹,看著對方在馬背上挺拔的身形,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疲倦之意:“看來自己已經老了,如今已經是他們的天下了。”
轉眼之間,兩騎已經跑出了七八裏路,王自生勒住戰馬,轉身對李遇拱手笑道:“李公,前麵便是貴軍的範圍了,末將便送到這裏了。”
李遇微微一愣,回頭向自己來處望去,正午的陽光照在鎮海軍的營壘上,無數頂帳篷錯落有致,層層疊疊,給人一種鋪天蓋地的感覺,李遇不禁有些目眩,他趕緊抓緊韁繩,緊閉雙眼,才覺得好了點。李遇戰馬仿佛也受到了騎士的影響,
倒退了兩步,發出不安的嘶鳴聲。一旁的王自生趕緊策馬過來扶住李遇,低聲問道:“李公莫非有什麽不舒服的?”
“沒有,沒有!”李遇睜開雙眼,定了定神,在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道:“剛才被陽光閃了一下眼睛,有點頭暈。某家這便回去了,你回去後替我謝過呂公了!”李遇拱了拱手,便踢了兩下馬肚子,向淮南軍的方向去了。雖然背後並無什麽追兵,但李遇不住的用馬鞭抽打著坐騎,以最快的速度奔跑,仿佛在背什麽無形的東西追趕一般。
奔牛鎮淮南軍大營,帥帳中李簡、史儼二人正爭得不可開交,這幾日來一直便是如此,李簡不斷地催促主動進攻鎮海軍,救援被包圍在武進城中的李遇;而史儼則堅持現在進攻的時機還不成熟,要持重勿戰,待機破敵,而作為主將的朱瑾心中其實是讚同史儼的意見,畢竟自己最大的持仗之處就是那一萬鐵騎,但江南地形破碎,河流縱橫,並不適宜騎兵馳騁,而且呂方在援軍到達之前的那段時間內也沒有閑著,修築了堅固的野戰工事,雖然是客軍,實際上已經是占了主位,作為一個久經戰陣的統帥,朱瑾並不願意在毫無把握的情況下和鎮海軍這樣一個強敵進行無把握的決戰,但是他又不能公開的表示支持史儼的意見,畢竟李簡作為江東三州的勢力代表,雖然自己官銜在其之上,但對其手中的軍隊並沒有很強的控製力,更不要說後勤補給,民夫征發等諸般事宜,離不開對方的支持,更不要說李簡手中還有一萬多戰兵,光是看在這個份上,都不能撕破了臉,於是朱瑾隻是敷衍,絕不表明自己的態度,反正李簡手中兵力有限,總不會獨走,讓史儼當出頭椽子即可。
正當帳中正爭論不休的時候,外間突然有人通報:“稟告大帥,常州刺史李府君逃回來了!”
“什麽?”李簡霍的一下站起身來,他自從得知鎮海軍使用了那種“聲震千裏,摧大城如卷席”的神秘武器後,就心急如焚,當年李遇主動接過堅守孤城的任務時臉上那平靜的表情不時在他眼前出現,雖然由於鎮海軍的封鎖十分嚴密,他還沒有得知武進城已經被攻破的消息,但聽說李遇逃出來了,心中的一塊石頭也落了地。
“快請李府君進帳來!”李簡一邊高聲喊道,一邊揭開簾幕,當他看到李遇進來的模樣,不由得驚異的“咦”了一聲。自己這位同僚身上衣著整齊,毫無劫後餘生的狼狽模樣。
李遇看了看帳中三人的表情,已經猜出了對方疑念,苦笑道:“你們也不用猜了,武進城已經被呂方攻破,我也被他生擒,我是他放回來的。”
朱瑾和史儼對視了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的疑念,隻是他們兩人和李遇交情較淺,不好開口詢問。倒是李簡沒有什麽顧忌,直接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且將事情原委說與某家聽聽?”
李遇苦笑了兩聲,便將圍城苦戰的經過一一道來,直到自己易裝逃走,卻被敵軍士卒識破,押送到呂方麵前,本以為必死,卻絕處逢生。說到最後,李遇歎道:“呂方先讓某家吃飽肚子,又帶著我在營中轉了一圈,什麽緊要地點都未曾避讓,最後又送了一匹馬,輕輕鬆鬆的放我走了。這廝當年在淮上時行事就頗為怪異,想不到今日還是如此。”
李簡聽說李遇看過了鎮海軍軍營,趕緊問道:“你在鎮海賊軍營中都看到了些什麽,快快說來聽聽。”
李遇點了點頭,稍微凝神回憶了片刻,便細細說道,他本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了,對於軍旅之事自然是內行的很,言語雖然不多,但都極有見地,讓一旁側耳細聽的朱瑾與史儼二人不禁暗自點頭,到了最後,李遇總結道:“呂方那廝營壘雖然和江淮軍之法頗有不同之處,但卻頗有獨到之處,軍士雖眾,但卻毫無雜亂之感,甲械精良,實在是天下少有的強兵,呂方子開戰以來,連戰連勝,果然並非幸致!”
“那鎮海軍中糧秣可還充足?”朱瑾終於耐不住性子,親自開口詢問這個自己最關心的問題,這些天來的突襲戰,到底取得了多少的效果。
“這個?”李遇聞言猶豫了起來,隨即答道:“我在鎮海軍營中呆的時間太短了,不過呂方帶我遊覽其糧倉時,我注意到不少糧倉都有穀物溢出,士卒也無饑寒之色,應該無缺糧之憂吧!”
“果然如此!”李簡突然擊掌道,聲音中滿是掩不住的興奮,他轉過身來,對著朱、史二人道:“呂方那廝定然是用唱沙作米之計,效檀道濟故智,欺瞞我等罷了!”
朱瑾與史儼對望了一眼,朱瑾問道:“李都統何出此言?”
李儼笑道:“列位請想,自古兩國交兵,軍中糧米多少,存儲何處是何等緊要的軍情,既然呂方要將李常州放回,又豈會讓其知道實情?他分明是前段時間船隻邸閣損失嚴重,軍中糧食不足,卻故意以糧足示之,讓我軍傻傻的等待,自己卻領兵悄悄撤退。”
史儼聞言臉上現出不豫之色,答道:“李都統此言也太莽撞了些吧,這十餘日來我方雖然頗有斬獲,但運到的糧食還是不少,更不要說他在城下圍城那麽多天,光是積累和繳獲的武進城中糧資就有不少,你又如何知道這不是呂方故意引我軍浪戰的消息呢。”
李簡聞言臉上現出譏笑的神色:“就算是呂方的伎倆又如何,無非是決戰罷了,史將軍這般說,莫非是那次見了鎮海軍的火器,嚇破了膽子不成?”
史儼聞言大怒,一把扯開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隻見上麵滿是傷疤,怕不有數十處:“某家能步行時便在馬上,挽得弓弩,從晉王後,披甲上陣,白刃相交何止百餘次,又何曾知道一個怕字,隻不過深知兵者國之大事,國亡不可複存,人死不可複生,不欲僥幸從事罷了。呂方那廝狡黠多智,如此怪異行事必有所圖,你若這般說,某家臨陣時便為突將,讓你看看到底某家是否嚇破了膽子。”
朱瑾見狀趕緊勸慰史儼,他可不希望自己這個左右臂和李簡這種地方實力派起了衝突,李簡也趕緊見好就收,連聲道歉,不過最後他還是說道:“並非某家想僥幸從事,隻是二位想想,大軍有萬餘鐵騎,每日消耗的糧秣就是天數,有大半都是從宣、潤二州征發而來,時間一久,民力如何支持得住?而且這麽多騎兵時間一久,也瞞不過對麵的呂方,他必定有所防備,二位所的勝機便又少了三分,不如乘其還不知曉,一戰破敵的好。”
朱瑾聞言默然,如果說李簡方才所說的還有些主觀臆斷的話,這兩個理由可是有利的很,作為地頭蛇,轉運、就地征發等諸般事宜都是李簡處置的,他最有發言權,由於廣陵那邊的運送經常遭到侵入長江的鎮海舟師的襲擊,糧秣的補給總是不太及時,李簡肩上的擔子就格外沉重,他方才也就是表明了一個態度,宣潤兩州的民力已經很難再支持下去這幾萬大軍的消耗了。想到這裏,朱瑾終於沉聲道:“李都統,兩日後,大軍出發,進攻鎮海賊,目標,武進城!”
史儼聞言,正要出言勸諫,朱瑾做了個阻攔的手勢,道:“史將軍不必多言了,我意已決,你回去準備出兵的事宜吧,那時候還要仰仗你的鐵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