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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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蕭牆1

廣陵,雖然徐溫竭力封鎖武進之戰的消息,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廣陵城中的各種流言越來越多,內容也越來越翔實,其中的細節也越發翔實可靠,顯然用不了多久,徐溫就必須麵對這個問題,而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祈禱周本接受他的命令,並盡可能快的領兵回廣陵,這樣他才有可能控製住局麵。徐溫心裏清楚,現在的廣陵就好像一隻巨大的火藥桶,四周有無數火星,隻要爆發出來,無論結果如何,置身其中的自己定然是屍骨無存的下場。而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拖延時間,等到救兵來到。

這天徐溫在使宅處理完公事,剛剛站起身來,隻覺得眼前一黑,身子一陣搖晃,一旁侍立徐知誥趕緊伸手扶住,這才沒有跌倒在地。徐知誥小心的扶著徐溫坐下,徐溫閉目休息了一會兒方才緩過來了,他前段時間感了風寒,卻不敢靜養休息,整日操勞,早已疲憊到了極點,若非年輕的時候打熬的底子還不錯,隻怕早已躺下來。

“唉!老了,卻偏生什麽都放不下,吃這般苦頭倒也是活該。”徐溫輕輕在腰上捶了兩下,輕聲歎道,臉上滿是自嘲的苦笑。

“義父千萬別這麽說,您這是熬的太辛苦了!這段過去了好生將養一下就緩過來了!”徐知誥趕緊安慰,接著他臉上露出了憤恨的神色:“那幫家夥平日裏都貼上來,趕也趕不走,現在倒好,個個都躲在家裏,什麽事世態炎涼,知誥今日總算是知道了!”

“罷了,這些沒用的話就不要說了!”徐溫搖了搖頭,原來武進之戰的消息傳播開來後,徐溫府上和使宅便冷清了很多,不少該當值的將佐都躲在家中,隻說自己生病,告假休息,徐溫也知道這些家夥應該是感覺到了風色不對,想要避開這是非之地,免得遭了池魚之殃,當然還有些人則是裝病躲在家中勾結連通,有不軌圖謀,但徐溫此時也隻能小心防備,不敢主動出擊,畢竟現在人心浮動,他自己又沒有實力穩定局麵,一旦破了局,將水攪混了,吃虧的肯定是自己。

聽到義父的語氣中頗為不豫,徐知誥隻能閉住了嘴,雖然他和徐溫沒有血緣關係,但這近十年來,恩養之情卻非同小可,他這些日子看著義父日漸憔悴,自己卻毫無辦法,心中更滿是煩悶焦躁之情,卻隻能強自忍下,低聲道:“義父,我吩咐外間準備乘輿,直接回府吧!”

徐溫堅決的搖了搖頭,強撐著站起身來道:“那怎麽可以,先去王府向大王和太夫人請安。咱們現在形勢不利,這些禮儀就越發不能讓別人抓住小辮子。你快出去準備一下。”

徐知誥看了看徐溫青灰色的臉龐,由於消瘦而顯得更為凹陷的眼眶裏透出堅定地目光來,想要繼續勸諫的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他對徐溫叉手行了一禮,低聲道:“孩兒先出去了,義父稍待。”

徐溫做了個讓其自便的手勢,深吸了口氣,緊閉上雙眼,等到又重新睜開雙眼的時候,疲憊仿佛從他整個人身上消失了一般,他走出門外,乘輿和護送的衛隊已經準備停當,徐知誥騎在馬上,在一旁侍立。徐溫踏上乘輿,沉聲道:“出發,去王府!”

王府內堂,楊隆演正坐在矮榻上,年齡尚幼的他還不能完全控製住自己,不是扭動一下身體,回頭看看身後的母親史太夫人的臉色,說實話,與其坐在這裏等著那個半老頭子(徐溫)說些不知所謂的廢話,他更喜歡去後院玩遊戲,不過對史太夫人的敬畏感還是控製住了他,楊隆演還是堅持了下來。

“徐都指揮使到!”外間傳來一聲通傳聲,徐溫雖然已經通過控製左右衙親軍,控製了淮南的中樞大權,但是對於這些禮節方麵的東西反而更加重視,每日他都要帶著當日處理的文書早晚到王府來,向史太夫人和弘農王楊隆演請示,仿佛他不過是代行權力,最後的批準大權還是在淮南真正的主人手中。

“請徐將軍進來吧!”隨著史太夫人的聲音,徐溫上得內堂來,先對在矮榻上得楊隆演斂衽下拜,接著是對史太夫人行禮,然後才小心的坐在一旁的矮榻上,開始匯報今日的要事,史太夫人也如同往日一般一一點頭,楊隆演坐在矮榻上,聽著每日的例行公事,不由得偷偷的打了個哈欠。

徐溫說的很快,畢竟他的精力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在下意識裏,他加快了說話的速度。待到說完了最後一樁事情,他深吸了口氣,等待著史太夫人點頭讚同的聲音,“徐將軍,妾身有件事情不明,還望將軍開導。”

徐溫不由得一愣,在他的記憶裏,這還是史太夫人第一次打破了慣例,主動向自己詢問的,在這個節骨眼上,這絕對不是一個偶然事情。他強打起精神,躬身沉聲道:“太夫人請,末將但有所知,自當盡言!”

史太夫人點了點頭:“本來我一個婦道人家,兵革之事應該交給你們男人去管的,隻是隆演這孩子還小,我不得不替他看著點!”說到這裏她伸手撫摸了一下楊隆演的頭頂,楊隆演有點莫名其妙的看了看母親。

“太夫人過謙了,您見識深遠,世上男兒也多有不及。“徐溫躬身道,額頭上已經滲出薄薄一層汗珠,他可不敢小視眼前這個婦人,當時張灝殺楊渥之後,氣焰何等囂張,可卻被這婦人挫敗了奪位的企圖,最後身死人首,懸首東門,為天下笑,誰知道自己的下場會是怎麽樣呢?他竭力調勻自己的呼吸,小心答道:“末將這條性命,淮南如今的局麵,都是離不開太夫人的,你若這般說,可是愧煞某家了!”

“既然如此,妾身就逾越了!”史太夫人點了點頭,道:“我就一個問題,如今江東的戰局到底是如何了?朱相公、李簡、李遇他們到底怎麽了?”

聽到史太夫人的問題,徐溫還是覺得一陣呼吸急促,雖然他事先也有心理準備,可問題到了眼前,也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徐溫深吸了一口氣,最後還是決定實話實話:“稟告太夫人,武進一戰我方不勝,如今朱瑾已經歸降呂方,李簡、李遇二人退守京口。”

徐溫話音剛落,堂上氣氛頓時冷了下來,上首的楊隆演雖然年幼,還不完全懂得母親和徐溫話語中的真實意思,但還是感覺得到氣憤的,於是也不再向剛才那樣扭動身體,做些解悶的鬼臉,而是蜷縮起身體,向史太夫人那邊挪去。

過了半響功夫,史太夫人終於開口道:“徐都指揮使,兵家之事,勝負難料,打敗仗也是有的,隻是淮南這番局麵你總得維持住吧?”

聽到史太夫人的問話,徐溫心頭先是一寬,接著一緊,對方的話語中先是原諒了自己戰敗之罪,可後麵的話卻是意味深長,她對自己表示支持的態度有一個交換條件,那就是保持一個穩定的局麵,確保她和楊氏親族的人身安全,換句話說,如果自己無法做到這點,那這種態度也就會發生改變。隻是到了這個時候,也沒有回頭路走了,隻有硬著頭皮撐過這一段再說了。徐溫站起身來,沉聲道:“太夫人請放心,末將已經請周本將軍帶江西之軍回師,多則一個月,少則十五天,廣陵的局麵就能穩定下來!”

史太夫人看著徐溫,眼神變幻,良久之後才歎了口氣,道:“那就好,時候也不早了,徐將軍你辛苦一天了,還是早點回去歇息吧!”

“多謝太夫人。”徐溫又斂衽拜了拜,方才倒退到堂前,轉身離去,堂上史太夫人輕輕的撫摸著楊隆演的頭頂,輕聲歎道:“孩子,你生在帝王之家真是上輩子造了孽呀,下輩子你還是生在個普通人家吧!”聲音回蕩在堂上,鬼氣森森。

徐溫躺在乘輿裏,臉色發青,額頭卻是滾燙,手足顫抖,整個人好似發了一場大病一般,一旁的徐知誥也不知道堂上發生了什麽,卻又不敢詢問,隻得催促轎夫走的快些,早點回到徐府歇息。可乘輿上的徐溫卻是牙關緊咬,雙目緊閉,仿佛在忍受什麽巨大的痛苦一般。終於到了徐府門口時,徐溫突然坐起身來,對靠了過來的徐知誥低聲道:“你馬上去碼頭,渡江取京口那邊,告訴李簡,讓他盡量多抽些兵給你,然後盡快回來。”

徐知誥見徐溫臉色,也不敢多言,應了一聲便急匆匆去了。徐溫坐在乘輿上,臉色變幻,最後低聲歎道:“事到如今,也顧不得這麽多了。”